与君书

　　一

　　与君书：

　　今日凤台雪霁，与君书。昨夜伏案，忽见窗户明。推窗寒扑面，庭雪覆满地，折竹一声声。衾枕冷，不得眠，但出观庭雪。

　　虽寒，然夜雪亦佳，不知水云深处落雪否？

　　陆星垂

　　二

　　慕容行再次放下手中的薄纸。烛光摇摇曳曳，晃得窗纸一片昏黄。他起身，推窗看去。

　　东方微明，几点晓星在一片深墨隐约可见。明月早减清辉，却仍有几缕孤光落入折花湖面，荷花亭亭。

　　哪有夜深大雪的模样？

　　慕容行又一次在心中嘲笑某个只知修炼不闻窗外事的傻蛋，水云深处四季如春，哪会有雪？

　　……不过，看在凤凰山下雪这么冷的份上，就给他寄几朵荷花好了。

　　三

　　与君书：

　　水云深处万年如春，真难为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这里不下雪。前年的春怕是白赏了，来，这是爷爷给你摘的荷花。水云深处十六年一开，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到时你来，一起喝酒啊。

　　慕容行

　　四

　　慕容行锦书到时，陆星垂正在院中练剑。

　　姑苏有陆顾吴沈四大家，陆氏为首，对族中弟子管教甚严。陆星垂能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下茁壮成长，自然也被同化不少。他初学剑时，父亲要他每日挥剑千次，逐岁俱增。到如今，该是每日挥剑万次，即使无人督促，陆星垂也不曾荒废。

　　不像是某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赏花逗鸟的二世祖。

　　陆星垂一边重复地挥着长剑，一边还偷空地想。

　　时至深冬，姑苏城每隔几日便落一场小雪。这两日，雪格外大。

　　片片落雪如鹅毛，纷纷然而至间，猝不及防便被一道挥出的剑气斩落两半。

　　大雪中，云中不知谁寄锦书来。

　　陆星垂停了挥剑的手，左手拆开信封。

　　纸笺上唯有寥寥几行，字迹还甚是潦草。

　　陆星垂第一眼便是眉头一皱。

　　耐着心中不满看下去，见慕容行写道：“来，这是爷爷给你摘的荷花。”

　　他腹诽：呵，之前被我揍得屁滚尿流的时候，还不知道谁喊谁爷爷呢。

　　那信中忽然墨影一动，转眼之间几朵娉婷荷花在纸上画成。

　　素淡的纸笺之上，竟缓缓地探出一朵小花苞。

　　小荷才露尖尖角，未有蜻蜓立上头。

　　一朵。

　　两朵。

　　……这一朵方探出头来，那一朵便悄然张开一瓣。仿若将说未说的少年心事，似迫不及待，又缓而慢地在料峭寒冬里开出一纸盛夏里的花。

　　几枝开得肆意的荷花落下来，陆星垂忙一把伸手捞入怀。

　　薄薄纸笺飘飘然落地，信尾淡淡浮出一行端正墨迹。

　　映日荷花别样红。

　　还未来得及与君看，便被大雪匆忙盖过。

　　陆星垂将这几枝荷花放入一尊琉璃瓶中养着，然而于房中环视一方，却觉得放哪里都破坏了他房间的布置。

　　……慕容行这家伙就不能寄些好养的东西过来？

　　思来想去，陆星垂将那尊与房间格格不入的琉璃瓶放在了床头。便转身出去继续练剑。

　　刚踏出门槛，少年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僵住。

　　……自己这是挥剑多少次了？

　　无法，只得认认真真从头练起。

　　五

　　与君书：

　　冬时得见夏日之花，甚喜。然，每见君，皆有不善之事。前日冥思，遥闻湖下书声，忆当年同窗之时。彼年春，偷采青梅换酒饮，风送书声琅琅，夫子怒冲冠。

　　陆星垂

　　六

　　慕容行：“……”什么叫每次遇到我都没有好事？这锅我可不背。

　　七

　　凤凰陆氏虽是修仙名门，但每隔几年总会出几个不爱修仙的。陆星垂的父亲早年还是个沉迷修仙不可自拔的青年才俊，直到某年春日，忽然心血来潮，下山一游。

　　“那年春意正浓，正是江南烟雨飘渺之时。不入凡尘的修仙弟子负长剑，匆匆忙忙跑进湖边亭躲雨。烟雨之中有温软歌声袅袅传来，青年正惊奇地抬头望去。千里烟波中画舫穿浮萍，船上女子忽然半抬起二十四骨油纸伞，目光遥相对……后来便是仙门子弟甘愿折剑入俗世……”

　　“这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小星垂板着脸接下去，“好了，别说了爹。我都听了不下百遍了。”

　　安乐郡主推门进来，温柔笑道：“小星星，今日可是要去书院的日子了。”

　　于是，小星垂的读书时光是在书院的四书五经中和父亲的剑术道法中度过的。

　　当然，还有跟姑苏首富慕容家的小公子慕容行狼狈为奸。

　　八

　　慕容行上书院上的早。

　　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了家主的他堂哥慕容离说：“阿离你天资聪颖，应当早早入书院启蒙才是，若是耽搁了，这世上可要少一个不世之材。”

　　但慕容行仍然坚定地认为是他不小心砸了慕容离的古董花瓶，才让慕容离怀恨在心，狠心地剥夺自己的童年。

　　依据便是……书院教的，他完全、听、不、懂。

　　这无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陆星垂来的时候。

　　慕容行爬上书院中那棵梅子树。这棵梅子树长得奇特，枝繁叶茂得不像正常的梅子树。却正好能隐秘地藏住一个身形不大的小孩。

　　安乐郡主牵着陆星垂的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丫环，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拿着扇子。拿扇子的正温柔给那小孩轻轻扇风，又有一个拿着手帕替他擦去额上细汗，更有个丫环捧着糕点，送入那小孩口中。

　　慕容行在树上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想起自己堂堂有钱人家的小孩，衣服要自己穿，饭要自己吃，这就算了。关键是衣服不能穿好的，饭也不能吃好的，连糕点都没有！

　　……没天理！

　　安乐郡主细细嘱咐了夫子几句，又俯下身对陆星垂说了几句，便带着丫环离去了。

　　树上的慕容行见陆星垂经过，心里又羡又妒，忍不住就摘了个梅子，朝底下走过的小孩扔了过去。

　　陆星垂猛地被砸中了脑袋，也不喊疼，也不告状，只抬起头，看向那棵繁茂的青梅树间，定定看了一会儿，便跟着夫子走了。

　　慕容行想着，诶虽然这小孩是养尊处优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

　　然后……转头下学堂，陆星垂就将慕容行按地上揍了一顿。

　　九

　　慕容行：……收回前言，他一点也不好！

　　十

　　当日回家，安乐郡主问儿子：“星星，今日在书院可好？”

　　小星垂微笑答道：“母亲，一切都好。”

　　十一

　　所谓不打不相识，陆星垂和慕容行一直打到少年时期。

　　十一岁那年，书院的梅子树打了果子。慕容行摘了果子，想哄骗陆星垂咬一口。

　　——这早熟的青梅酸得很。

　　陆星垂不上当，只跟着摘了果子，脱了外衫兜着，趁夫子不注意，就一个转身溜出书院。身后的慕容行见着，也连忙跟了上去。

　　“喂，你去哪啊？”

　　慕容行在后面叫着，陆星垂在前面跑得飞快。

　　“你想知道就跟过来！”

　　穿过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流，叫卖交谈声交杂成一片听不清真切言语的喧哗，从左耳钻进，转眼便从右耳溜出。

　　穿过清明时节湿软的风，青石桥边杏花吹成雨，落了满头，便成俩顽童白头翁。

　　穿过清歌伴曼舞的舞榭歌台，小楼昨夜方听过一场春雨，檐下点滴湿了少年衣。

　　脚步渐顿，陆星垂脸色不改，踩着石板上青苔，平平稳稳地走入荒芜深巷。身后追上来的少年白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刚想将人喊住，脚下却一滑，一把撞上前面少年的脊背。

　　“你平素就不能从容不迫点吗？”

　　陆星垂回头问他。

　　小巷深处隐隐有少女莺语传来，一声声地，似在叫卖着杏花。

　　“不能。”慕容行干脆整个人扑在他背上，脑袋搁在陆星垂肩上，听着不远处脆生生的叫卖声，嘴边牵起一抹极不正经的笑，轻佻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来会情人吧？”

　　“……”陆星垂不想理他。

　　少年反手将背上的人扒下来，拖着人走进深巷。

　　慕容行嘟囔着抱怨：“真是的，那么瘦怎么力气那么大……”

　　小巷尽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一道青砖墙中却嵌着一道门，门半开，袅袅婷婷的少女倚在门边，语笑嫣然地问道：“……你怎知道他那么瘦？我看着可一点也不瘦。”

　　慕容行道：“我抱过嘛。”

　　少女“噗”地笑出声来，笑得花枝招展。

　　慕容行不解其意。陆星垂也找不到好笑在哪里。

　　他瞪了慕容行一眼，然后走到少女面前，将衣衫上兜着的一堆青梅，放到那桌子上。

　　衣衫落了几瓣杏花，青梅果上滴着浇过满城春色的雨，隐约还有余香沾衣。

　　“换酒。”陆星垂道。

　　少女看着他，却道：“少年人不许喝酒。”

　　陆星垂道：“替我爹换的。”

　　“哎，若是陆公子要换的，那苇绡便不得不换了。”少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入门内，片刻后抱出一坛子来。

　　陆星垂接过坛子，点头道：“多谢。”

　　“若要谢我，便多带些惹了清明雨之物来吧。”少女指尖拂过桌案上几枝杏花，有暗香盈袖，“花也可，叶也可，果子也可……只要清明……”

　　她话音未完，便停住，朝陆星垂微微一笑。

　　陆星垂道：“那，回见。”

　　抱着酒，少年并肩，渐行渐远。

　　慕容行似乎听见身后一声叹息转瞬即逝。

　　十二

　　“她……是什么人啊？”慕容行问道。

　　陆星垂抬眸看了他一眼，“她年龄怕是比你爹还大些。”显然是对慕容行先前说他是去会旧情人一言耿耿于怀。

　　慕容行差点把舌头咬断，“看、看不出来啊……”

　　陆星垂道：“我见着她，该唤一声姑姑。”

　　十三

　　陆星垂的第一把剑是在苇绡那里换的。陆星垂父亲从城外折了枝开得正好的桃花，来这里换了把长剑。

　　”姑姑为什么一直待在巷子里啊？“小星垂对自己的第一把剑又欢喜又新奇，对深巷中的那位长得可年轻的姑姑好奇不已。

　　“你姑姑原身是一株李花。”陆父牵着他，走在清明时节纷纷雨里。“她曾和一个人约定好了，要在那巷子里一直等那个人。”

　　小星垂歪着脑袋，“那个人是谁呀？”

　　“她的一位……”陆父犹豫半响，才从许多似是而非的词语中，选中了一个贴切的词。“……一位故友。”

　　小星垂还是不明白，“姑姑的朋友是人类吗？这样姑姑怎么等得到呀？人的一生那么短……”

　　陆父笑了，“她的故友，是一株杏花。”

　　年轻时的陆公子还是凤凰陆氏天赋卓绝的二公子，年仅十七便修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

　　那个时候的修仙名门，出门历练大抵都离不过斩妖除魔，护佑苍生。陆公子下山“救”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孤儿，要斩的第一个妖就是绑架孤儿的李花妖。

　　李花妖冷笑，“呵，你们这些正道伪君子。”

　　“今日被你擎住，是我苇绡修行不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柄斩妖除魔剑正要当头劈下，被花妖绑架的那孤儿忽然扑过来，哭着大叫：“姐姐！”

　　第一次斩妖除魔的愣头青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忙把人放了，连连道歉。

　　花妖却不屑，“何必惺惺作态？想你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见多了！”

　　陆公子：“……你对我们正道有偏见。”

　　“呵，正道？什么是正道？见妖便杀就是正道？滥杀无辜就是正道？”花妖紧紧握着一枝杏花，质问地声嘶力竭。

　　……

　　“她后来……回到了那个初次遇见故友的巷子，在那里等她。”清明雨渐歇，陆父收了伞，“但是，日复一日，她要等的那株杏花从未回来过。”

　　“……或许，这一生也不会再回来。”

　　“那为什么还要等？”小星垂问。“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朋友，一辈子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不值得啦！”

　　陆父道：“情至深处，又哪有值不值得呢？”

　　小星垂：“……”哦，听不懂。

　　十四

　　姑苏中人，大抵都听过杏花女的故事。

　　每每清明时节，深巷之中便会传来少女一声声叫卖着杏花的声音，从拂晓至日暮，待人去寻时，又不见踪影。

　　——《姑苏异闻录》

　　十五

　　后来，陆星垂与慕容行还是走回了书院。

　　——当然并未进去。

　　书院后边不知何人何年栽下两棵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爬上树间，陆星垂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酒杯，酒坛封泥拍起，酒香袅袅，一杯一杯。

　　是少年，春衫仍薄，酒意熏得脸薄红。

　　一墙内，书声琅琅。

　　夫子怒骂：“陆星垂和慕容行这两个混小子！又跑去哪鬼混去了？！”

　　一墙外，清明风轻。

　　青梅煮酒，醉了春丨丨色。

　　十六

　　与君书：

　　今日晨起下山，忽见陌上杨柳色。原是冬将尽。山中无日月，如今竟是寒尽不知年。昔年君折柳，尚恍如昨日。吹笛一曲遥寄君，今夜曲中闻折柳，但送春‖色满君心。

　　陆星垂

　　十七

　　陆星垂手书到水云小筑时，又是在半夜。

　　慕容行迷迷瞪瞪地醒来，迷迷瞪瞪地拆了信。借着清朗月光，撑着眼皮勉强看完了信，便歪头睡了过去，信纸飘飘落到地上。隐隐有玉笛暗飞声，床上人一夜好梦。

　　十八

　　冬未尽，冬寒已尽。

　　陌上杨柳不知何时偷偷绿了柳梢，一冬的荒芜亦渐渐绿了，从山脚漫上山道。

　　浅草早已没马蹄，枯枝生新叶，新叶簇拥着，恍然间又是一树桃花。

　　慕容行皱起眉，东风未到，如何春色先到？

　　正想着，杂树生花阡陌间，忽有一人，负长剑徐徐而来。

　　慕容行望去，那人身长玉立，一抬头却仍是少年模样。

　　那人忽地停住，还站在阡陌间，身后是他穿过的灼灼桃华。他展眉，轻轻一笑。

　　东风到了。

　　十九

　　与君书：

　　曲子我听到了。不过，陆星垂你是有多久未碰过笛子了？吹得难听死了，扰了我一夜清梦。

　　……不如你当初吹得好。

　　慕容行

　　二十

　　陆星垂见信又是一阵腹诽：吹得再难听也不如你难听！

　　可当看到慕容行所写当初二字，他却忍不住微微出神。

　　慕容行说的当初，应当是当年笠泽夜中偶遇。

　　二十一

　　那年仲夏，慕容家主难得好人一回，大手一挥，带着家中几个出门游玩。

　　难得有如此好事，慕容行只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慕容行：“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好人？”

　　慕容家主一派浩气凛然：“我一直这么好人。”

　　慕容行：“……”不要脸！

　　慕容家的小女儿慕容止不知从哪里滚得一身泥跑进来，“行哥哥！”

　　慕容行眼疾手快，侧身躲开。慕容止只好一个扭身抱住了一旁无时无刻不冷着脸的慕容家主，“大哥！”

　　慕容家主：“……慕容止你今年多大了！”

　　慕容止响亮答道：“十岁！”

　　慕容行觉得有些不能直视，只好说：“我走了，你们兄妹俩好好交流感情。”

　　慕容止看着慕容行走出去，撇嘴道：“行哥哥又跑出去找美人啦。”

　　“……”慕容家主抬起慕容止的袖子给她擦脸，“你知道的真多。”

　　慕容止亮起眼睛，嘴上谦虚道：“不多不多一点点啦。行哥哥那美人还送了他一幅画呢，画的就是行哥哥！”

　　“唉……”慕容止忧伤地叹了口气，“行哥哥才十五岁呢，就给我找到嫂子了。大哥你……”

　　慕容止看着慕容家主欲言又止，然后一脸郑重地握住慕容家主的手，“大哥，你放心！就算没人要你，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慕容家主庆幸自己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容忍度十分高，才没有将熊孩子掐死在襁褓里。

　　他冷静道：“慕容止，你出去。”

　　二十二

　　慕容行偷了慕容家主带出来的酒。

　　——他可算知道慕容离今天怎么这么好人了，原是出去做生意，他们只是顺带的。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慕容行决定借酒浇愁。

　　夜色渐深，慕容行躺在屋顶喝了一杯又一杯。

　　头顶漫天星辰，铺满无边天幕。

　　“一个人喝酒……真是最无趣的事了。”慕容行似醉非醉，低低呢喃出声，脑海中不知想到谁。他阖上眼，右手覆上双眼，安静地像是睡了过去。

　　身下墙角边，不知名的虫一声响一声歇。

　　远处夜色泼墨，敷了连绵远山一层深一层浅，山寺钟声一声近一声远。

　　夜风习习，不知吹来谁家玉笛暗飞声。

　　慕容止醉梦正做到白日书院作画，他同身旁少年郎笑说：“整天画这些花这些草，真是烦死了。夫子就不能让我们画些新鲜的？”

　　正巧踱步过来的夫子闻声，瞪道：“你们既然觉得画这些花草无趣，那我就让你们画些新鲜的。来，你画他，他画你！”

　　“……”谁要画这个混蛋！

　　……场景忽一转，曳曳烛光下。

　　门窗未关，山雨欲来风满楼，呼啸着从窗子灌入，摊开窗边书案一卷画纸。

　　少年挑眉笑着，身后一树青梅正好。

　　他目光从画上缓缓移下，右下角笔锋锋利的三个字……

　　陆星垂。

　　慕容行猛地睁开眼睛。

　　二十三

　　夜风凉如水，不知是吹散了两分醉意，还是将酒意催得更浓。

　　慕容行拎起酒坛子，跳下屋顶，便转身朝那似有若无的笛声来处跑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前是浓郁的夜色。

　　他却只想着：我要找个人来陪我喝酒。

　　再走，便到了笠泽。

　　星辰倒下星光，湖光大盛，化开夜色些许。

　　慕容行醉着摘了一片叶，叶子落入湖中，便是一叶小舟。

　　一叶孤舟荡开湖面一圈圈涟漪，笛声愈近。

　　舟至湖心，湖心有亭，亭中少年吹笛。

　　慕容行睁开眼睛，无意间撞进一双春水横波眸，蕴着春‖色并星光。

　　恍恍然间，便得姑苏一片月。

　　二十四

　　少年少见地朝他笑起来，撞开一片湖光山色，他遥声问：“慕容行，你喝的是什么酒？”

　　慕容行醉醺醺：“美人笑。”

　　陆星垂飞身上船。

　　“有好东西不知道分享，你还是人吗？”陆星垂将剩下半坛酒纳入怀中，边喝着边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跟家人出来……”

　　慕容行醉后的声音软绵绵的，陆星垂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触到陆星垂的目光，便眨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浅浅笑起来。

　　陆星垂忙将目光移开，却是低声道：“好巧。”

　　安乐郡主与夫君携子出游。

　　——他们本来是不愿带上陆星垂的，奈何陆星垂死缠烂打。

　　陆星垂少年时显然是不知打扰夫妻独处是多么找打的事，在又一次被父亲没事找事骂了一顿之后。陆星垂郁闷地偷跑出来。

　　笠泽湖心亭，吹笛到夜深。

　　忽然间想到，某个家伙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吹着吹着，心里想着，如果……

　　如果……能吹给他听就好了。

　　然后，一叶舟惊开飘渺玉笛声。

　　一刹那间，长夏未尽，他眼中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

　　二十五

　　两个少年郎醉倒孤舟。

　　满天星辰璀璨，万物无声。

　　慕容行朦胧间听得耳旁仿若呢喃一句，“下次……我们一起……”

　　只余温软一片。

　　慕容行一边想着好热，一边迷蒙地做起梦来。

　　下次……什么时候呢？

　　是莺飞草长二月天，还是月白风清长夏？

　　是去看千里莺啼绿映红，还是去看一一风荷举？

　　……

　　星夜深深，天地阔大。渺小孤舟上，不知谁的手覆上了谁的手。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二十六

　　慕容家主：……哪个混蛋偷了我的女儿红？

　　二十七

　　与君书：

　　前些日子我把先前咱们一起酿好的酒挖出来了，看起来是坛好酒。水云深处已开，再不来，我就自己喝了。
　　对了，到时我带你去试剑池看看，那里十几年没人去过，池里的鱼早肥了。

　　慕容行

　　二十八

　　姑苏一年春。东风拂开水云深处簇簇桃花，各方修士也施施然到了。

　　水云深处十六年一开，姑苏慕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每每这个时候都能捞上一笔。

　　慕容家的小女儿这年也到了该知事的年纪，慕容家主索性让她跟着前去招呼客人。

　　慕容行到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随意寻了处僻静之地，跃上其中一株桃花，斜倚在花间喝起酒来。

　　慕容行拎着酒壶的手忽地一顿，若有所感似地从树上看下来。

　　地上青年背着一柄长剑，俊美面容仿若还是旧时模样。

　　“你来了。”慕容行把酒微笑。

　　陆星垂亦轻轻笑起来，“我来了。”

　　平生相见即眉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