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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诚不灭,我就感觉到你在我的四围。任何事情,我都来请教你,任何时候,都把我的爱献上给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不把你藏匿起来。
只要把我和你的旨意锁在一起的脚镣,还留着一小段,你的旨意就在我的生命中实现——这镣铐就是你的爱。”
01
某种角度来说泰勒德顿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具体体现在,他总是很能讲。无论是当初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阶段,亦或是之后建立搏击俱乐部的那段时光,这个男人的那些蛊惑人心的大道理总能张口就来,把新加入的小甜菜们忽悠的晕乎乎。
领袖气质,杰克想,然而这就和对方那该死的幽默感一样,属于上帝的恩赐,是天生的。
嫉妒吗?杰克翻过一页时看着书本上的字扪心自问,大约一秒钟后,他嗤笑一声,这种略带讽刺意味的表情在那张老好人的脸上稍显突兀,或许他本人尚不自知,也就导致屋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停下自己有些浮夸的、勉强可以称之为打拳的运动,疑惑地看过去时,更加无辜的发现自己居然得到了一枚不怎么良善的白眼。
这不寻常。
泰勒试图去剖析对方的心理,毕竟在他们这段每个人看法都不太一样的关系里,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处于领导地位的先行者。并非炫耀什么,仅仅是说出事实的话,包括杰克自己都不会否认这一点,这也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在这颗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上,没人比他更清楚,杰克那张似乎要被折磨疯了的温和五官下,到底掩藏了多大的力量。如果让泰勒自己来评价,他得说,这人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不过天才总需要引导。
对,引导。
只要想到这个词他都能激动得像炸了一栋大楼那样,身体里藏着一股火苗,细细地烧着,不得解脱。这火苗每见到地下室里杰克露出被衬衫小心包裹的身体就示威一样蹿起来,光洁漂亮的小麦色肌肤,修长有力的肌肉线条……刺激得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焦虑。
他走过去,破旧的不知道什么年份的沙发顽强地撑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泰勒眼睛在杰克的身上打了个转,假装正在偷瞄那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而手指则顺着沙发脊背轻轻擦过对方没怎么打理的白色衬衫——领口还沾着血的那件——然后不经意间离开。
只有一秒。
但这一秒里,他屏住呼吸。他所看到的景象第一次产生变化,地平线处的日光逐渐下降,再下降。缓缓消失的光线像是垂死的灵魂吐出的气息,填满了他们所居住的这座废墟中的每一个空隙,而在暖色的光亮中,杰克仿佛是要融化一般露出些柔软的神态。泰勒不敢眨眼,日暮最后的光亮刺痛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又执拗地睁开。匕首一样的光深深地刺入深黑色的瞳孔,将他心中焦灼的火焰划开了一个豁口,在其中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如决堤的水流,涌动、奔腾出来。
那是欲望。
他侧坐过一些,然后交叠起双腿,刚刚好遮掩起某处的灼热。
“你又看那什么书了。”泰勒哼了一声,对好友这个爱好的评价怪里怪气,“可真爷们。”
杰克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似于笑容的神情,悠闲而又习以为常。心思从来就不在那本书上的人愣了一下,随后他听见那人用自己独有的、软绵又喜人的声线说,“Fuck you泰勒,fuck you。”
哦。
被怼了一脸的男人垂下眼,却更加急迫地往另一人身上凑去,只隔了两件单薄衬衫的肌肤贴合在一起。他大咧咧地勾起嘴唇,眼尾荡开一片愉悦的眼纹。
“我说,老弟,别光说啊。”下流地拍拍对方大腿根,意有所指,“我等着你呢。”
杰克记得那时他嘴角呼出的热气拂过他耳垂的热度。
黏腻的,□□的……滚烫的。
02
杰克一直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非常了解泰勒德顿,但至少作为朋友,他感觉自己还算是做得不错的——他们都好到住在一起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泰勒德顿突然消失,他恐怕会一直这么自我良好的感觉下去。
好莱坞,德克萨斯,曼哈顿……他穿梭在每一个泰勒德顿可能会出现的城市,清晨还留着积雨的小巷知道他来过,他甚至还看到一堆一堆的男人扭打在一起,青青紫紫,一拳接着一拳。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想,他忽然觉得滑稽,整个美国、整个美国,从土地到房屋到个人,每个人都知道泰勒德顿来过,每个人都有着那个男人的印记,只有他,像条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也找不到他,似乎不管他怎么努力,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差上那么一点。
有一次他坐在回程的飞机场中打盹——可能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但是谁知道呢?他茫然,又浑浑噩噩,随着广播声音的响起,自发地站起来准备登机。
这座飞机场很大,他看了眼头顶的显示牌转身踏向通往楼上的电梯,然而这时泰勒德顿出现了。
他穿得花花绿绿,一如既往的流里流气,感觉像是地摊货的廉价皮草有些可笑,但那人的神情却骄傲的很,就像明星走红毯似的神气活现。杰克想冲他露出一个好久不见的笑容,然后却听见自己发出短促疼痛的嘶声——他仰起头,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狰狞的表情伸到对面就想握住泰勒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急切是为了什么,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幻象,他可能还在梦里,而这一切——泰勒快速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手指微微施力,试图带给他一丝慰藉。男人脸上熟稔的孩子气的大笑让人迷醉,他长得英俊,即使品味略有些奇葩也依然那么讨人欢喜。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这大概真的是一部电影。
否则怎么会出现这么戏剧化的情节?
电梯还在上升。而泰勒呢?他要顺着另一座匀速下降了。
“Goodbye,Mr Jack。”
男人那么可恶,全然不顾他为他这么多天的来回奔走,奔波劳累,只是歪着头看着两人握住的手掌慢慢分离,却像是冻结了一般不再动作。
“Goodbye, Jack。”泰勒的声音冷定,如没有一丝波澜的死水。
“No,no,no……!”
他瞪大眼,眼看着对方逐渐化为一个黑点,他千里迢迢地寻找他,怎么能允许他那么轻易地走?他疯了一般得伸出手,记忆的最后却是一片晦暗。
目击证人说,他那时莫名其妙的和对面扶梯握手,然后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转身就从电梯上跌了下去,然后头破血流的昏迷。
但自从泰勒消失他又陷入睡不着的怪圈以来,杰克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昏迷过,所谓昏迷,也不过是大脑分泌出一种化学物质,告诉他,“你该昏迷了”,于是他就任由围观群众叫来救护车,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摸来又摸去,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一间惨白阴森的病房里。
于是他就昏迷了。
杰克感到那些化学物质飞快地穿过自己的颈椎,到达大脑,然后散射到每个浑噩的细胞里,试图刺激它们,阻止它们腐烂的进程,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晕眩感。在那些药物试图唤醒他的感官的时候,大量散乱诡谲的画面像是损坏了的录影带,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有些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短得他不足以去捉住并辨认,徒然地引人困扰,而另一些缓慢地停驻下来,像是从迷雾中浮凸出来般,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他猜那轮廓是泰勒。
然而这想法刚形成不久,杰克眼前的景象骤然剧烈晃动,所有郁结的颜色破碎成一片混沌的猩红,复又陷入倦怠的黑暗。
那迷雾状的轮廓就消失了。
看,这就是泰勒。来是泰勒,去也是泰勒。那个卖肥皂的想来就来,当然想走,也就走。
他闭上眼。
操。
03
“你想阻止这次行动?”泰勒德顿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收敛了笑意,原本的头发被贴着头皮剪掉——他混不在意,只死死盯住对面憔悴又一身伤痕的男人。视线划过头部凌乱的纱布时哼了一声,破了那么大一个洞还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也算是强悍吧。
他耸耸肩,“行啊,杀了我,这一切都结束了。”
泰勒看见杰克紧握成拳的手,手背上凸起的脉络血管像一张原始壁画上凸雕的纹饰。他们同时望着对方的眼睛,彼此都抱着一种绝望的希望,想要在那里面找到能让各自放下的答案。
然而终究是没有答案的。
杰克苦笑了一下,率先移开了与泰勒对视着的眼睛。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泰勒,我不想这么做,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只是想阻止你,这已经不是我们建立搏击俱乐部的初衷了。”他的声音愈发坚定,听在泰勒耳朵里却像个讽刺。
有时候他真的挺看不起杰克的。坏,坏不彻底,想疯又没那个勇气,但这样的想法往往转瞬即逝,每个人都有自己那么点小小的缺点,泰勒感觉这都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杰克不敢做的事,他可以帮他做。
那现在算什么?
泰勒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有些事他一直想避开,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摆脱无谓的情绪,也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失望或愤怒。
除了这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不是,我们当然不是。”泰勒的表情在看到对方向他举起手里的枪时越发讽刺,他大笑,神经质地注视对方眼底那可怜兮兮的挣扎,轻而易举的就从对方手里夺过那把枪。
用夺这个动词有些不太恰当,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就会发现,那把枪根本就是凭空的、轻而易举的、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对方手里。
泰勒在杰克惊恐的眼神里笑容满面地朝自己腿上开了一枪,他清晰地听见子弹划开肌肤并深入的声音,像是一只突兀的飞鸟飞进结构复杂的殿堂,在温热精密的骨骼与血肉间恶毒地穿行,直至炸裂。粘稠的血液从弹壳与血肉之间的空隙里涌出来,鲜血渗入地面,留下一摊殷红。
杰克捂着自己的右腿倒下了,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泰勒蹲下,用枪管抬起杰克的下巴,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决绝却又恍惚的神情,像是在踌躇后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想,他们之间关系的完整性已经被斩裂是一个事实,任何事物或者语言都再无法动摇这件事的确信不疑。可偏偏他俩又是一个整体,这可真是讽刺。
“哈。”像是自嘲,又像是嗤笑。他把枪塞进对方手里,握好,带着他的手一起,对准他的心口。
“学会了吗?”声音滑腻。
他们靠的极近,额头触碰着彼此,他曾小心舔舐过这张脸,泰勒想起有个隐秘的午后,他凑过去,口腔的温度是炙热的,他含住那人小巧的耳珠,坚定的,和他做了一场胡乱的梦境。
杰克的眼睛闭得死紧,睫毛颤抖,却始终没有睁开。
像现在一样。
杰克握住枪管的手在抖,“不要这样……”
泰勒因为听到他哽咽的声音发出一道沉闷的叹息,他不说话,反而带着对方的手指,扣动扳机。
“每次都是这样!”怀里的人突然爆发,憎恨地看过来,“你总是先走开,没有一点点理由又回来!你知道我在找你!你什么都知道!看到我狗一样的来回奔波,好笑吗?”
枪口不动声色的拉远了距离,黑洞洞的对准杰克自己。
泰勒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他们就像两头长了犄角的野兽,那种罪业的固态构造有着被逼无奈和恐慌的意识,彼此低垂着头,从犄角间的空隙省度着对方,倒退到绝境后,无法从缠绕中解脱出来,只能以面目上虚假而抽象的冷酷对峙着。
“找我?”他反问,然后轻轻笑了一下,“找到我了吗?”
“……”
“那么为什么找不到我呢?”
“……”
泰勒说,“因为你心里并不想找到我,杰克,如果你真的想找到我,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而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因为,泰勒德顿不过是他创造出来的一个人格而已,就算有一天他躲起来了,只要杰克想,他总能找到他的,谁会找不到自己呢?
泰勒摇头:“我也许是先走开的人,但你才是真正离开的那个(I may be the one walking away, but you're the one that's leaving)。”
“你在拒绝我,杰克。”
“你想否定我的存在。”
04
人与人之间建立的联系,究竟是真正的忠诚与爱,还是只是为将来暗流中未曾出现的伤害做假象温柔的铺垫?
泰勒在被正式创造出来,一直是以一种浑噩又缥缈的意识形态存在着的。他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像处在死亡剧痛中的人们那样躺着,耳边有模糊的吵闹声、哭泣声与低语声。
有冰冷潮湿的线状物质,循着奇异的轨迹穿过他的血管和脉搏,以恶毒的刺痛为线,在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穿梭,仿佛在编织着什么诡秘的图形。
被创造出来的刹那是痛苦的。
比之前都要严重的剧痛席卷了他的脑海,如同将所有血液抽去一般。
然后他睁开眼,看见杰克仿佛是要融化一般露出些柔软的神态。
那是与罪孽,劫罚共同到来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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