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身边没有鬼

　　十、

　　鱼身随着那一锤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停止了挣扎。
　　烟索收缩，再一次将已经苗条了不少的影子鱼包裹起来，紧密又严实的一道又一道的绑着。青烟化作的巨锤再接再厉，对着鱼头、鱼身和鱼尾的部分，连敲三下，随后也无法再保持形态，回归青烟一股，缓缓落下，也化作一道烟索。不过并未缠绕在那鱼身上，而是落在鱼嘴的锯齿之上，形成一个套索，将鱼嘴紧紧套牢。
　　夏晗行看着皇甫明略略放松了一点，再看他手上，那原本看似怎么都烧不完的纸卷，此刻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指缝外，眼看着就要烧到手指了。
　　“回来。”皇甫明见状应声道。
　　那巨大的鱼身随他的话音落下开始急剧收缩，青烟也随之收紧，缠绕的越发密实。夏晗行在一旁看得发怔，眼见随着皇甫明的动作，那仿若巨鲸般的庞然大物缩小到如手掌大小浮在半空中，长长的触须不知何时已经被拖了出来。比鱼身长了几倍的尾须在空中飘荡，似乎在控制身体的平衡。
　　它依旧在挣扎，不过是无力而已。挣扎的幅度越发小了下去，当然，那用来燃烧产生青烟的纸卷也随着鱼身的变化而渐渐缩短，几乎是贴着皇甫明的指缝了，只看到一星半点的红色火光。
　　“归！”
　　皇甫明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一张纸条，不过便签大小，好像是刚才一直贴在掌心的，此刻往那巴掌大的鱼身上一贴，就看那鱼身顿时融化开来，好似和周围的烟索融为一体，又被空气渐渐稀释，化作淡淡的一缕，落到那便签纸上。
　　“好了。”皇甫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站不住的夏晗行，道了句：“可以说话了。”
　　“这……”夏晗行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整个扭曲得有些怪异，他清了清嗓子，又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恢复了声带的感觉，迟疑得问：“这是……解决了？”
　　“嗯，解决了。”
　　皇甫明很有耐心回答，见他还有些恍惚，又说：“回去吧。”
　　“好。”
　　夏晗行应了一句，随着他转身往外走，才迈了一步，就跌了下去。地上灰白交错的阴阳鱼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有些凌乱的纸屑和被风吹起的灰尘。就跟往日一模一样，寻不出半点异常。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怎么都找不原因的根源吧，因为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找出来的啊。
　　“要帮忙吗？”
　　“什么？”
　　走神中夏晗行没反应过来皇甫明的话的意思，呆愣愣的回了一句。
　　“你打算跪多久？或者说你打算爬出去？”
　　皇甫明一脸我不在意你高兴就好的态度，语气也非常随意，显然夏晗行只要点个头他就真的能转身就走。
　　“……拉……拉我一把……”
　　活了二十六年的大好青年今天再一次跪倒在怪力乱神事件之下，夏晗行觉得自己的三观基本需要重塑了，以后估摸着也没什么纠正回来的可能了。
　　皇甫明依言将他拽了起来，看他脸色苍白又有些打颤，皱了皱眉头问：“撑得住吗？”
　　“大师……”夏晗行哽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觉得你这次温柔了好多……”
　　上次差点被吓瘫了之后又被皇甫明冷嘲热讽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今天被这么小心翼翼得护着还问要不要扶一把，夏晗行觉得简直是受宠若惊。
　　“那你就跪着吧。”皇甫明说完就要走。
　　“别啊！”夏晗行赶忙扯着他袖子，“真的，拉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有了大师的帮助，夏晗行这才终于稳妥得站了起来。他正打算道谢，却不想从侧面看过去，依稀有些画面突然浮现。
　　“大师……”夏晗行突然说，“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诶，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有偶遇过。”
　　“哼。”
　　皇甫明冷哼一声，轻巧却带着冷蔑之意。
　　“是不是真的见过啊？”夏晗行好奇，“是什么时候啊？我真不记得了。”
　　“你小时候在哪个孤儿院的？”
　　“大师你会算命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夏晗行露出惊讶的表情，正要叽叽咕咕，突然反应过来：“福禄添喜？大师你去过？”
　　“夏晗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皇甫明不耐烦皱眉，骂了句，“有力气说话就赶紧走。”
　　“这么凶啊……”
　　夏晗行念叨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头，他算不得记忆特别差的人，但此刻就是有些模糊记不清。
　　“啊！”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大吼一声，“小明！”
　　前头的皇甫明顿时脚步一个踉跄，转过头来怒道：“说过不许这么叫我！”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小明啊！”
　　夏晗行欣喜的扑过来，勾着他脖子用力一压：“这都多少年没见了，真的没认出来啊！你都比我高了呀。”
　　“……你要是改不了口，我就直接把你丢下，”皇甫明冷漠得垂着眼看他，又加了句：“刚才那个东西也一起留下。”
　　夏晗行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才缓过神来，说：“大师，不要这样狠心，毕竟我们刚刚重逢……”
　　“…………”
　　放弃纠正他既不是刚刚重逢也不是自己狠心的皇甫明，转身就往外走。深更半夜忙碌了这么久，就算是他也有些撑不住了。何况在明面上他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若是没有意外，过几天就要搭棚景了，他手上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啊！”可惜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夏晗行在身后一身怪叫，皇甫明立刻转身，深怕那房间还有自己没处理干净的“东西”。
　　“怎么了？”
　　回过头去没看出什么异常，只见原本已经走出来的夏晗行突然转了回去，对着那叠放在桌面上的纸翻来翻去，面色异常。皇甫明眉头不由得皱起，走了过去，问：“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了。”夏晗行抬头看他，有些愣神，见皇甫明不解，他抬手将那叠纸晃了晃：“上头的印刷画面，没了。”
　　默默叹了口气，皇甫明放下心来，回他：“正常的，被它吃了。”
　　“是刚才那个吗？”夏晗行想到方才的画面，又有几分心惊肉跳，问：“为什么纸还在？我还以为它是吃纸的呢。”
　　毕竟从一开始来看，印刷好的策划本是全部消失了，唯有夏晗行那次一共打印了三套，才保住了一套半。
　　“这个你自己问它吧。”皇甫明似乎不太想解释，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陈旧的电话本模样的册子，那里头的纸已经皱巴巴了，看起来有点像皇甫明方才最后用的那种。
　　“怎么问？”夏晗行满肚子好奇，盯着那本本子，问：“写下来烧给它吗？”
　　“……你当给死人送信吗？”皇甫明嘲了他一句，随手翻到本子的某一页，手指点了上去，口中念念有词，“出。”
　　“老大，放了吧我！我再也不敢了。”
　　纸面上浮现一只小小的虫子，不过指甲盖大小，看起来倒是跟刚才的那条巨型鱼差不多，尖长的口器带着锯齿边，尝尝的尾须还停留在纸面上。一出现就用人声讨饶，出人意料的，那嗓子听起来仿佛是个半大的孩子，相当年轻。
　　皇甫明看了眼夏晗行，示意他直接问。
　　“咳咳……”夏晗行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吃惊，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妖怪，你是专门吃纸张的吗？”
　　“什么‘这位妖怪’！”那小东西转了个方向对着夏晗行，颇为不满：“我可是有名字的，蠹动不动，蠹！”
　　“好吧，蠹。”夏晗行顺着它的语气，继续问：“你干嘛要在我们公司吃海报？”
　　“你们人要吃饭，我也要吃饭啊。”蠹理直气壮，“肚子饿了就要吃。”
　　“以前没见你吃过啊。”夏晗行不解，“新来的？”
　　“你是不是傻，”那妖怪的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们公司每天报废量多大啊，我随便吃吃也就撑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人发现，又不是我的问题。”
　　“那你好好的报废品不吃，专吃我们新的海报做啥？”夏晗行也有些不痛快了。
　　“这又不能怪我……”蠹犹豫了一下，才说：“就好比你们清粥小菜吃多了，也会想吃点大鱼大肉的啊。”
　　“这个……这个是大鱼大肉？”夏晗行终于被它的说法闹糊涂了，问：“不都是纸吗？”
　　“纸也有不同的，墨水也有不一样的。”蠹做出苦口婆心的解释模样，“好的墨水就是大鱼大肉，好的纸张就是喷香米饭。寻常的嘛……清粥小菜啦……”
　　“………………”夏晗行沉默了很长时间，转头问：“妖怪都这么啰嗦？”
　　其实很想说你没资格说别人的皇甫明，也免不得沉默了片刻，才对蠹说：“长话短说。”
　　“…………这个纸墨好吃，没忍住。”蠹有些委屈：“反正也不多啊，就吃掉几份又怎么样了啦……”
　　“为啥有的还留下纸？”夏晗行问了个关键问题。
　　“墨水吃撑了就不吃纸了啊，”蠹觉得他相当笨，“你菜吃饱了还吃饭啊？”
　　“……妖怪居然还挑食？”夏晗行觉得不可思议。
　　“人类居然还有妖怪歧视？！”蠹也觉得难以置信。
　　“…………”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皇甫明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他伸手一点，那小蠹虫就落回纸面上去。夏晗行探头看了眼，乃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
　　“这是啥？真神奇，是法宝吗？”
　　他好奇的摸了摸那册子，果然就是一本旧册子的感觉。
　　“我师父的绣像本。”
　　“你有师父啊？”夏晗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世外高人吗？还是神仙？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
　　“……再说吧。”
　　觉得自己有多嘴了的皇甫明决定不再开口，快步往外走去。夏晗行亦步亦随得跟在他后面，心想，看来从此以后日子就要翻天覆地了，想想就觉得有些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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