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敏的九零记事

　　镇上卖自行车的也就只有供销社了。

　　刚走进店里，一股浓郁的年代感扑面而来。蔡敏敏看着玻璃柜台里面各式各样的百货，它们拥有着那个年代独有的印记，印着红双喜的脸盆、画着牡丹花的搪瓷杯、还有品种不多，但却特别显眼的雪花膏，什么百雀羚、雅霜、红梅。

　　蔡敏敏见过吴来弟当宝贝供着的一盒蛤蜊油，她曾经偷偷摸摸擦过脸，除了油腻，并没有别的什么感受。

　　不过，她妈妈郑巧惠擦的雪花膏却一直让她记忆尤深，她记得那个雪花膏的包装盒上画着的图案像一座小山，白乎乎的，看着让人很有食欲，闻着也香香的，她用小拇指抠过一点点擦在脸上，顿时，她觉得擦了雪花膏的那半边脸特别白，还特别香，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是那么丑了。

　　只不过她当时不是特别识字，后来才知道那个雪花膏是叫夏士莲，镇上还买不到，得去市里买。再后来，她有能力去买了，却发现，夏士莲雪花膏停产了。

　　蔡敏敏跟着蔡伟良的脚步径直往里走，或许采光不是特别好，越往里，越显得有些幽暗，而几名售货员们正嗑着瓜子坐着聊天。

　　售货员的行当在当时也是一份美差，蔡敏敏的同学罗静，她妈妈就是在供销社里做售货员，什么新奇的东西，她总是第一个拥有，很让人羡慕。

　　这家在镇上规模不算小的供销社，虽然后来顺应了时代潮流，换了个名字，百货商场，可还是没有抗住时代不断发展的潮流，最后被分割成一个个小铺面，租给了个体户。

　　供销社的一处角落停放着几辆自行车，统一的黑色，区别在于有的有三角杠，而有的没有，没有的就是女式的了。

　　卖自行车的是一个发福了的中年妇女，看到蔡伟良父女二人绕着自行车看了一圈，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瓜子壳。

　　“买车？”

　　“是啊，这一辆多少钱？”

　　“等下，我给你看看。”说完，胖妇女从柜台中拿出了一本账簿一样的笔记本，慢腾腾地翻开之后，又对比了自行车型号，“280。”

　　这价钱的确不低了，如果买下来，蔡伟良和郑巧惠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花在这上面了。

　　蔡敏敏有些舍不得，拽了拽蔡伟良的胳膊。

　　蔡伟良却拍了拍自行车的坐垫，又蹲下去研究了一下车子的状况。

　　“就这辆了。”

　　蔡敏敏也是没料到蔡伟良竟然这么爽快就要买下来，“爸，我还没骑过...”

　　胖妇女阖上笔记本，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了点笑，“像你这么大方的可真少见，国营单位的吧？”

　　蔡伟良听她这么问，一愣，然后点了头承认了。

　　“这年头，也就急等着结婚，还有国营单位的敢这么爽快买自行车。不过呢，你想买，我这儿还真卖不了。”

　　“怎么？”这下轮到蔡伟良父女有些发懵了。

　　“这几辆都是别人订了，还没来拿货。现在这自行车比以前是好买，可架不住这买的人越来越多，货跟不上，你要真心想买，先在我这儿登记一个，付个定金，过个一个多月就有货了，你再来把钱付清了，骑回去。”

　　蔡敏敏这才意识到，虽然是90年了，可这物资还是跟不上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步伐。

　　听到这价格，蔡敏敏本来就有点不想买了，一听还得先付定金等着拿自行车，彻底打消了这心思。

　　她拽了拽蔡伟良的胳膊，小声说，“爸，咱们先不买吧，等上一个多月，也不一定能拿到，况且，这天气越来越冷，多走走路，还能暖和一些。”说完，拽着他朝外头走。

　　蔡伟良心里也是有些不想在这儿买了，这供销社的货不多，样式不怎么好看，完全是冲着牌子，耐骑才打算买一辆给女儿的，等她到时候上了高中，如果考上了市里的，那肯定要住校，这自行车就让蔡鸿程骑。可现在竟然还要等货，心里盘算着，还不如等哪一天休息，直接带上蔡敏敏去市里挑一辆她喜欢的，然后骑回来。

　　父女二人出了供销社，蔡敏敏左看看又看看，也不知道这会儿干什么去。

　　蔡伟良似乎已经有了打算，他推过自行车，朝蔡敏敏招了下手，二人就沿着马路走向菜市场。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或许因为是国庆节，不少人休息在家，早市到现在还没散，这摆摊的、吆喝的、问价还价的，是好一副热闹景象。

　　蔡敏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氛围了，大家都穿着相似的衣服，朴实的装束，透着一股憨实劲儿，偶尔可见有时髦的年轻男女穿着喇叭裤、花式衬衫、烫着头，在人群中嬉笑着走过。

　　看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卖时兴东西的摊位上生意普遍就好，而卖着普通衬衫、裤子，规规矩矩的摊位生意就很一般了。不过卖时兴东西的摊位并不多。

　　蔡敏敏知道如果这会儿抓住了这个机遇，卖一些时髦玩意儿，肯定能小赚一笔。不过赚钱这事，蔡敏敏到现在，还真是没有任何头绪。

　　蔡伟良带着蔡敏敏拐进了菜市场入口的一家露天面店。

　　一对夫妻在三轮车旁的大锅前忙碌着，几张折叠桌、几张小长凳就是客人坐的地方。

　　“要什么面？”老板娘走向蔡伟良和蔡敏敏坐的那一张，利落地收拾了上一桌客人吃完之后的碗筷，又问了两人。

　　“一碗大肠面，还有一碗素鸡面。”

　　“大肠面，素鸡面！”老板娘朝着老板喊了一句，随后就听到老板的回声，“好嘞！”

　　不稍一会儿，热腾腾、红油油的热汤面就端了上来，上头还浮着一撮小碎葱，配着红亮亮的酱油汤，看着就有食欲。这红汤面可是蔡敏敏的心头爱。

　　蔡敏敏刚要拿过那碗素鸡面，蔡伟良却把那碗大肠面先推给了她，“开学之前，没给你跟你弟弟订一副大肠，这碗大肠面就算图个意思吧。”

　　说完，拿过了那碗素鸡面，用筷子挑了面条呼啦啦地吃起来。

　　老家一直是有开学之前如果吃大肠，那么读书就会聪明的说法，所以，一般到开学之前，大家伙儿会不约而同地为自家的孩子买上一副大肠，久而久之，开学之前的大肠不仅难买，还难订。蔡伟良是有嘱咐过吴来弟去订，不过那会儿的大肠涨价了，吴来弟舍不得多出钱，所以就装说订的人太多，订不到。

　　蔡敏敏埋首在大碗里挑着细面条慢慢唆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进去，就着咸中带甜的面汤，能感觉到略微的涩意。

　　一碗红汤面吃下来，父女都是满头的汗。眼看着时间不早，两人也没有多待，打算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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