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符[西幻]

　　这个上午，特蕾西在宅邸中接待克罗尼，度过了还算愉快的时光。而修斯顿这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约瑟夫·罗森伯爵——法兰西皇帝的姐姐的丈夫的表兄，修斯顿没兴趣知道他与皇帝之间应当如何相互称谓，也不认为他能代表皇室。但对方毕竟与皇帝有着微薄的亲缘，他不便闭门谢客，只得礼数周全地接待这位伯爵。

　　他知道，约瑟夫一向是帕尔默公爵的拥趸，想都不用想，这次要谈论的话题绝不会让他感到愉快。

　　伯爵坐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将手杖搁在一边，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鬓边灰色的头发已经被沾湿成了几缕，看上去流了不少汗。

　　快十月的天气，绝对称不上炎热，室内甚至有些冷，修斯顿坐在对面，蹙了蹙眉：“你很热吗，伯爵？”

　　“没什么。”罗森伯爵看起来有些烦躁不安，他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脸色十分苍白：“我这次前来的目的想必阁下也猜得到，我们就直入主题。”

　　“好。”修斯顿简单应了一声。

　　“我是来为帕尔默公爵作说客的。”约瑟夫说，“将军若是对两年前的那起毒杀案抱有疑虑，因此才与公爵反目，未免太意气用事了。”

　　修斯顿平心静气地等他说下去。

　　“当年公爵指控维诺，将自己的亲弟弟推入火坑，也许您觉得这种行为令人齿寒。”约瑟夫低着头，并没有看他，而是忙着用手绢擦额上的汗水，“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给维诺定罪的是重罪法院，公爵本人的权力再大，难道能左右法官的判断？您应该也知道，法院向来是绝对公正的场所，难道您要怀疑可敬的法官吗？”

　　“我并没有怀疑可敬的法官。”修斯顿话中带了些微嘲讽，然而约瑟夫却无心在意，他的汗流了一身又一身，那条手帕都快能拧出水来，也不知是他的体质本就如此，还是得了什么怪病。

　　“只不过，”修斯顿继续说，“当年你我都不在现场，又有谁仔细分析过案情？以英诺森的手段，想陷害某个人是很容易的。”

　　“陷害？想必您手里也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吧？”约瑟夫似乎感觉好了一些，他的症状一阵发作一阵平静，此时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修斯顿。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将这件事调查清楚。”修斯顿微笑。

　　“您为什么宁可相信维诺·帕尔默，而不肯相信公爵呢？”约瑟夫问。

　　“对此案抱有疑问的不止我一个人。”修斯顿说，“当年法院公开的证据难以服众，英诺森是帕尔默宅邸的主人，他想在维诺的房间里动些手脚、甚至伪造证据都是很容易的。”

　　“这都是您的臆测吧？”约瑟夫露出烦躁的神情，身上又一阵冒汗，他拿起茶杯，看了看其中的茶汤，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片刻后，他轻轻放下茶杯说：“请给我换成柠檬水。”

　　或许是他太热了，喝不下温热的红茶，修斯顿吩咐侍从撤下红茶，去准备一杯冰凉的柠檬水。

　　“仅凭臆测就与过去的朋友反目，说实话我不太理解您的行为。”约瑟夫说着，连喘息都急促了起来。

　　“您没事吧？”修斯顿眯起眼，他这副样子实在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没事。”约瑟夫自顾自擦汗。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怀疑他。”修斯顿说，“他想置维诺于死地的意图太过明显，后来维诺在狱中遭到严刑逼供，毫无疑问也是他买通了审讯人员。”

　　“瞧您说的，公爵哪有这么神通广大？”约瑟夫干笑几声，“您不去声讨罪犯，却胡乱指责公爵这个报案人，这可不怎么高尚啊，难道您认为那三个人是被公爵杀死的？”

　　“我没有这么说，他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修斯顿淡淡地说，“那些佣人死得蹊跷，也许英诺森不是凶手，但他利用那次案件来铲除自己的亲兄弟，这是事实。”

　　约瑟夫一边喘气一边笑了笑：“这话说得就有趣了，您认为公爵不是凶手，维诺也不是凶手，那么凶手是谁呢？难道是帕尔默小姐？”

　　听了这句话，修斯顿的眼神变得冰冷：“罗森伯爵，你再说一次？”

　　他语气中透着令人胆寒的威压，约瑟夫看向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情不自禁从头到脚抖了一抖，连困扰他多时的燥热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他清清嗓子，干笑：“将军别动怒，我胡乱说说而已。”

　　修斯顿兴味索然地垂下眼。

　　这时侍从端来加了糖的柠檬水，放在约瑟夫跟前，随后他退到修斯顿身边，低声说：“毒药学会的搬运工人到了。”

　　是特蕾西请来帮他搬运玫瑰的人，他心中被不速之客引发的一点烦闷慢慢被抚平，神色和缓下来，低声说：“带他们去拿吧，就在我房间里。”

　　“是。”侍从退下。

　　——

　　会客厅的门开着，可以看到外间来来去去搬运玫瑰的三名工人，约瑟夫有心询问，但看到修斯顿不耐烦的脸色，他暂时不敢开口。

　　冰柠檬水就放在他眼前，他时而拿起时而放下，就是不喝。

　　他的热病好像更严重了，满头大汗、手指颤抖、坐立不安，他将领带扯下，又解开衬衫领口的一枚纽扣，似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伯爵这个症状，最好去看看医生。”修斯顿说，“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送您上马车。”

　　“不，不，温登将军。”约瑟夫看上去惶恐不安，“请让我把话说完。”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厌恶的气息，修斯顿沉声道：“请说。”

　　“希望您能再给公爵一次机会，他十分珍惜您这位朋友。”

　　“他看重的是我的地位，以及我在军中的威望。”修斯顿说。

　　“您怎么能这么想呢？”约瑟夫苦笑，他最后一次掏出汗湿的手绢，僵硬地做了擦汗的动作。修斯顿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汗水，不同于方才的燥热，他现在的脸色显得青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打颤，倒像是冷得不行。

　　修斯顿心想，难道他得了疟疾？

　　这时，约瑟夫拿起面前那杯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将军。”他抹了抹嘴唇，说：“公爵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曾有过任何违反法律的举动，相反，他一直都在按规矩办事……”

　　修斯顿打断他：“换句话说，他所做的一切坏事都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手段之高明令人叹为观止。这么说来，我被他蒙骗数年似乎也不算冤枉，多谢您为我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借口。”

　　“将军……”

　　“伯爵，您最好还是去看看医生，或者回家卧床休息。您的身份贵重，实在不必屈尊到我这里来做说客。”修斯顿将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了桌上，“我送您出去。”

　　他本以为约瑟夫会勃然大怒或悻悻甩手走人，但对方只是一脸苍白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修斯顿心中起疑，他这话说得确实不客气，但还不至于将人吓成这样。

　　等了几秒，对方仍然石像一般坐在那里，修斯顿意识到几分不对，开口道：“伯爵……”

　　这时，约瑟夫忽然双手捂住自己的头，大声尖叫起来，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跌到地上，倒在地毯上痛苦地来回翻滚，四肢不断抽搐扭动，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十几秒过去，他像是无法呼吸，可怕的尖叫声渐渐停止，他一边痉挛，一边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修斯顿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呆了，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想扶起对方，可约瑟夫似乎惧怕任何触碰，他一面拼命吸气一面翻滚到了角落里，用头狠狠地撞着置物柜的尖端。

　　侍从和搬花工人都被这异常的动静吸引过来，站在会客厅门外不敢靠近，修斯顿回头喊：“快去叫医生！”

　　“伯爵？伯爵！”他顾不得许多，先去将约瑟夫的身体从柜子旁边移开，至少不让他继续自残。他懂得许多外伤的紧急处理方法，也熟悉军中常见急病的抢救程序，但这样可怕的症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翻滚，甚至用头去撞击置物柜的尖角？

　　约瑟夫的额头已然鲜血淋漓，被修斯顿拖开之后，他双手痉挛成爪，紧紧勾着地毯，痛苦地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一股恶心的气味顿时弥漫在会客厅中，还掺杂着一种令人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修斯顿总觉得这种怪味儿自己曾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呕吐之后，约瑟夫双眼翻白昏迷过去，脸色憋得青紫，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这种症状一旦出现，便是凶多吉少，修斯顿认为他大概撑不到医生前来了。

　　可恨的是他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病症，更无法采用适当的急救手段，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片刻过后，在周围令人作呕的气味之中，又出现了另外一种难闻的味道。

　　肌肉麻痹导致了失禁。

　　修斯顿强忍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不适，将约瑟夫的身体翻过来，探了探他的呼吸与颈动脉。

　　呼吸中枢麻痹，心跳停止。

　　约瑟夫·罗森伯爵，在承受了长达数分钟的极度痛苦后死亡，死状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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