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符[西幻]

　　三日后的下午，修斯顿从宪兵司令部回到家，马车在府邸大门前停下，没有继续往前走。他探出头看了看，只见一驾豪华的货运马车正停靠在铁门前，那辆车车身很大，用两匹马拉着，将他家的出入口堵了个结实。

　　“这是什么？”他挑了挑眉。

　　管家恰好就在门前迎候，走上前答道：“据说是给您的礼品，请您务必亲自签收。”

　　修斯顿只好下车，在负责运货的店员递上的签收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他看了看单子上的商品条目，只简单写了“萨曼莎玫瑰”，寄送方是花店的名称，却没有写明送礼的人。

　　“玫瑰？”他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面前这辆体积不小的货运马车。

　　“您就是温登将军本人吧？”花店店员多打量了他几眼，打开马车一侧的双开车门，那一瞬间，零散的花瓣随着车门掀起的微风飘落下来。

　　修斯顿愣住了，马车内的光线稍有些暗，但他还是看清了无数玫瑰花束组成的巨大花团，深红的玫瑰充斥着视野，阻塞了车门，这辆双开门的马车几乎无法容纳它们，花束就要冲出四壁的桎梏，漫延到他的面前。

　　“这是……”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随着马车而来的还有两名花匠，他们和店员一起将捆好的花束一束一束地从马车上搬运下来，一共是九束花，每束一百一十一朵，花束都搬运至地面后，他们三人又耐心地将九束花凑在一起摆成完满的圆形，再结结实实地捆成巨大的一束。

　　在这整个过程中又散落了不少花瓣，此时将军宅邸的门前是满地玫瑰色，外加一束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玫瑰花团。

　　做完这些工作后，店员直起腰擦了擦汗，露出职业的微笑，从中间那捆用蓝色玻璃纸包起的花束中取出一枚浅色卡片，递给修斯顿。

　　“圣米歇尔街道的特蕾西·莱斯特小姐赠送给您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都在这里了，新鲜采摘，数量正好，我们帮您搬进院子里去吧？”店员笑着说。

　　修斯顿原本只是沉浸在震惊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浑身一颤，伸手接过那张卡片，看了看上面所写的字。

　　“给修斯顿的玫瑰

　　——特蕾西赠”

　　确实是她的字迹没有错。

　　“真的是特蕾西送给我的？”他又向店员确认了一遍。

　　“没错，特蕾西小姐方才亲自验过货，然后才让我们送来的。”店员微笑着说。

　　修斯顿紧紧捏住手里的卡片，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从特蕾西那里收到玫瑰，而且还是一口气九百九十九朵，这太超出他的期待了。有时过分的幸福会令人彷徨，人们欢喜到极点时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他现在就是这样，头脑已经有些懵了。

　　“请搬进去吧。”他让管家打开了铁门，“请放在喷泉前面那片草坪上。”

　　店员与两名花匠合力将巨大的花束搬运进了宅邸，安放在修斯顿指定的位置，随后他们乘上马车离去。修斯顿仍站在宅邸门前，望着散落一地的玫红花瓣，吩咐管家说：“让人把这些花瓣收集起来，我之后有用。”

　　管家点头应下，笑了笑说：“您怎么这么开心？”

　　“有吗？”修斯顿有些诧异，他确实非常高兴，但他一向有信心不被别人看出情绪。今日显然出了偏差，管家问出这句话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然一直不自觉地上扬着，这对于他来讲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他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锋：“玫瑰这东西放在室内还是室外好？”

　　“最好放在室内，这些玫瑰离了土壤存活不了多久，在室外风吹日晒不过是加快枯萎的速度。”管家答道。

　　“待会儿让人搬到我房间里。”修斯顿说，“没有办法让它们存活得更久些吗？”

　　“除非是制成干花。”管家说，“不然一周之内总会枯萎的。”

　　修斯顿有些心痛，但也没有办法，他决定先取出其中的一部分制成干花。

　　管家叫了人来收集地上的花瓣，修斯顿走入宅邸，来到喷泉边，轻轻从花束中摘出一支玫瑰，深红的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还带有几滴晶莹的水珠。他小心握着花茎，专注地看了半晌，回过神来时，恍然发觉自己又在微笑。

　　——

　　第二天早上修斯顿起身时，有点怀疑昨天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直到他看到外间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组成的巨大花束，才稍微安下了心。

　　他用过早餐后，一直等到九点才骑马去圣米歇尔街道拜访特蕾西，然而前来迎他的阿尔纳却抱歉地说：“她和维诺少爷去射击场了。”

　　“射击场？”修斯顿怔了怔。

　　“真的很抱歉，将军。”阿尔纳哭笑不得，“她不是故意躲着您的，她只是需要调节一下心情。”

　　天知道昨天特蕾西送出那些玫瑰之后，就一直躲在角落里画圈圈，担心一些在旁人看来根本无需多虑的破事儿。

　　“这么贵的礼物他会不会不收？”

　　“有点太张扬了，将军会不会觉得困扰啊？”

　　“玫瑰这东西他会不会不喜欢？”

　　诸如此类的问题，特蕾西昨天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地问了自己好几遍，结果今天一大早她就跟维诺去射击场了，说好听点是去转换心情，说难听点就是逃跑了。

　　修斯顿大概明白了阿尔纳的意思，低头想了想，问：“她下午会回来？”

　　“是的，不然您进来等一下，他们午饭时间差不多就该回来了。”阿尔纳忙说。

　　“不必了，我下午再来。”修斯顿微笑了一下。

　　下午三点钟，修斯顿再次来到特蕾西的宅邸，在门前见到脸都绿了的阿尔纳。

　　“那个……她和维诺少爷去布洛涅森林骑马去了。”阿尔纳只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将军，真的对不起！她真的不是不想见您，她就是……”

　　“我明白。”修斯顿失笑，止住了他的话头，“没关系的，我去找找她。”

　　就这样，下午四点多，修斯顿抵达布洛涅森林。

　　——

　　布洛涅森林西侧一片林木稀疏的草地上，维诺正在指导特蕾西学骑马。

　　特蕾西从小在巴黎生活，由于身体虚弱，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像骑马、击剑这一类的运动根本没有人教过她。而维诺在勃艮第区的欧塞尔长大，他所居住的庄园前面就有好大一片草场，骑马奔驰在草场上是他过去最喜欢的事，法国青年中间流行的那些运动他也基本都涉猎过。如今特蕾西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他决定把自己会的东西一项项全部教给她。这些运动不但能让她的身体更健康，也能让她更快忘掉幼年时那些抑郁的心情。

　　维诺让特蕾西骑上他的安达卢西亚马，这匹马他前不久才刚买下，其雪白的毛色，矫健的身形，都显示出它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再加上它的个性沉稳温顺，绝不会胡乱闹脾气，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十分安全的坐骑。维诺自己则是骑着宅邸中原先已有的一匹栗色特雷克纳马，亦步亦趋地跟在特蕾西身边，巨细靡遗地指导她骑马的技巧和方法。

　　第一次骑上马时，由于视线的高度一下子抬高了不少，视野也随之开阔了许多，甚至连微风吹拂时的感觉都与平时不同，特蕾西因为这种新鲜的体验稍微兴奋了一下，甚至把困扰她一天的那件事都暂时抛到脑后去了。安达卢西亚马非常温驯，特蕾西能感觉到它平稳呼吸时身躯轻微的起伏。

　　“我不会把它压坏吗？”特蕾西随口问，其实她也知道不会。

　　维诺正在马鞍上喝水，闻言差点把水喷出来。

　　“咳咳咳……不会的，它的力气比你想象的大多了，一匹马通常有好几百公斤重，估计是你的十倍不止。”他笑着抹了抹嘴唇，“刚才走的那一小段感觉怎么样？”

　　“有点颠。”特蕾西扶了扶自己的马术头盔，“感觉要脑震荡了。”

　　“你把重心再降低些，身体尽量放松。”维诺说，“但也不要太放松，千万别走神了。”

　　特蕾西点点头，她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身下这匹马的细微动作，根本不会走神。

　　“握紧缰绳。”维诺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我们再往前走一小段。”

　　让马走动、停下或者转弯的技巧特蕾西都慢慢学会了，一开始骑在马上，由于上半身有点没着落，重心不稳，难免紧张。经过几次短距离骑行，她渐渐放松下来，重心降低之后也不再觉得颠簸，甚至能够更清晰地感受到坐骑的状态与动作。

　　“现在可以慢慢加快速度了。”维诺说，“等到你足够熟练，能完全驾驭它之后，会有一种和坐骑融为一体的感觉。所以要注意连接感，慢慢和它培养默契。”

　　特蕾西点头，轻夹马腹，让马前行的速度逐渐快起来，维诺催马跟上。特蕾西按照维诺之前教过她的，让身体的重心前移，马的速度随之越来越快，维诺连忙在后面喊:“太快了，慢一点。”

　　她放松了身体，让重心回到正常状态，马的跑速果然渐渐降了下来。

　　等到他们再次回到漫步的速度时，特蕾西转头对维诺笑了笑：“果然很好玩。”

　　维诺叹了口气：“你学得很快，我当年可是花了一整天的功夫才学会。”

　　“因为你那时候年纪小啊。”特蕾西笑着说，“再说这匹马很听话，如果换一匹脾气差一点的，我想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等你更熟练，甚至连拉缰绳或者夹马腹这些动作都不是最主要的了，重要的是你整个身体的投入，有默契的马能通过你细微的动作判断你的指令。”维诺说，“我们绕一圈跑回去吧，你才刚学会，还是要小心些，速度别太快了。”

　　“好的。”特蕾西说。

　　他们催马绕小树林一周返回了起始地点，家中的马车正停在一棵树的荫凉下，车夫斯迈尔靠在辕座上压着帽檐睡大觉。而马车跟前不远的地方，停驻着一人一骑，黑色的骑手与黑色的战马，远远望去就能感到一种冰冷的威压。

　　特蕾西拉住缰绳让马慢慢停下，看着那个背影。她还沉浸在骑马带来的爽快感之中，心情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但是修斯顿忽然现身于此还是有些出人意料，说不好是惊喜还是惊吓。

　　“将军。”维诺叫了他一声。

　　修斯顿转头看了看他们，拉着缰绳让身下马匹转了半个圈儿，特蕾西这才看清他的坐骑。

　　一匹神骏无比的黑色英国纯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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