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符[西幻]

　　一个月后，法国巴黎，圣米歇尔大道。

　　卢森堡公园以北的一座豪华宅邸中，特蕾西坐在书房的桌案前，透过窗户望向后园。

　　后园草坪的树荫下，维诺正在练习正压腿，试图提高身体的柔韧度。修斯顿作为教导者站在他身边，时不时轻轻按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将上半身再往前倾些。

　　看起来就很疼，特蕾西默默收回了目光。

　　她所在的这座宅邸，是几个月前阿尔纳负责在巴黎购置的新居。由于位置靠近市中心，宅邸面积不及原先的波波洛情报屋，但华美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屋宇外观选用了繁琐堆砌富于变化的巴洛克风格，内部装饰则是富丽堂皇的洛可可风格，无一处不在凸显着主人富厚的身家。这种炫富似的建筑风格很难说有什么高尚品味，却很符合特蕾西的喜好，她虽然表面上冷静谨慎，内在却是一个喜欢铺张的人。

　　阿尔纳敲敲门，端着新沏的红茶走进来。这时候窗外的维诺已经开始练习横叉，特蕾西甚至能够听见他的惨叫声。

　　“将军还真是严格。”阿尔纳将红茶放在桌上，望了望窗外。

　　“他说身体柔韧也是战斗基本功之一。”特蕾西叹了口气。

　　“说的没错，我当年在海军也做过这方面的特训。”阿尔纳笑了笑：“你怎么不去一起练习？”

　　“我还有工作要做。”特蕾西干笑两声。

　　经过数月的搬迁工作，情报屋的档案大多已运送至巴黎，一部分存放于此，另一部分存放于她在城外乡下新购置的别墅之中。市内暂时没有面积够大的档案馆可供租用，阿尔纳还在寻找合适的地点。

　　特蕾西低头在信纸上划拉了几个字，发觉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抬起头问：“……你是在督促我去锻炼身体吗？”

　　“不是。”他莞尔一笑：“其实我是来送这封信的。”

　　他将一枚封着火漆印的洁白信封交给特蕾西，金色火漆上印着夜莺与藤蔓的家徽。特蕾西怔了怔：“诺伊斯送来的？”

　　“没错，伯爵的随从刚才来过。”

　　她拆开信，从中取出两张门票，是九月十五日夜于巴黎歌剧院演出的改编歌剧《哈姆雷特》的入场门票。信封中除了这两张票以外空无一物。

　　“他这是要做什么啊。”特蕾西抖了抖空信封。如果诺伊斯要约她聊天，大可以选择一个安静些的地方，毒药学会的会馆就是个不错的地点。至于歌剧院那种社交圣地，一般都是上流社会扩大交往的场合，实在不适合与旧友见面。

　　“那位随从什么都没说。”阿尔纳说，“要不要派人去问问伯爵？”

　　“不必了，我回巴黎以来还没见过他，正好明天亲自去一趟。”特蕾西将两张票塞回信封中。

　　这时有人敲了敲窗户，特蕾西一怔回头，看见维诺正精疲力竭地靠窗站着，低着头气喘吁吁。

　　她连忙开窗，维诺趴在窗台上喘了口气，难过地说：“给我杯水喝。”

　　特蕾西将自己的红茶递给了他：“怎么这么累？”

　　维诺将那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完全没有细品其醇厚的口感，阿尔纳看着十分痛心。

　　“啊——”喝完茶他又长出了口气：“做了二百个原地高抬腿，我要死了。”

　　“过两天我和你一起。”特蕾西笑笑。

　　“不行，你不能一开始就做这种高强度体能训练，要慢慢来。”维诺将空杯子交给她，“不说了，我回去了，今天的剑术还没练呢。”

　　他回头一看，修斯顿已经离开那片树荫，向窗前走了过来。

　　“休息一下，气温开始上升了，剩下的项目我们在室内练习。”他说，“今天我一整天都有空，剑术可以留到下午再练。”

　　维诺松了口气。

　　特蕾西转了转手里的钢笔，低声吩咐：“午餐额外准备鹅肝酱和烟熏三文鱼，把最好的红酒拿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连维诺都没有听清，可听觉异常敏锐的修斯顿却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不必这么麻烦。”他连忙说：“我随便吃点就好。”

　　“那怎么行，这可不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阿尔纳笑了笑，“将军能留下来吃饭，她开心的不得了。”

　　特蕾西：“你闭嘴。”

　　阿尔纳默默离开书房去监督厨师准备午餐，特蕾西转向窗外对维诺说：“刚才诺伊斯派人送来了两张歌剧院门票，九月十五日晚上你有空吗？”

　　“有空啊。”维诺说。

　　修斯顿怔了怔：“九月十五？”

　　特蕾西看向他。

　　“是不是在巴黎歌剧院？”

　　“没错。”

　　“我今天早上也收到了他送来的门票。”他说，“和你们的一样。”

　　“正好一起去。”特蕾西微笑，忖度道：“不过，诺伊斯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

　　修斯顿还记得三年前，他在歌剧院初次见到特蕾西时，舞台上所上演的是改编歌剧——《仲夏夜之梦》。

　　而这一次，诺伊斯送来的票是改编歌剧《哈姆雷特》的入场券。

　　三年前的主题是爱情，这一回的主题是复仇，修斯顿很难相信他是无意的。

　　这一天是九月十三，距离歌剧院之约还有两日，修斯顿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来到了诺伊斯常驻的毒/药学会会馆。

　　会馆位于奥斯曼大道，一层是学会商铺，专卖学会研制的香水和护肤品。虽然顶着毒/药学会这么一个恐怖的名字，但是这里的商铺从不出售毒/药，就如当初立会宗旨所言，研究毒/药并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

　　毒/药学会中的资深成员不单精通毒/药学，对草药、矿物、化学都多有研究，起初商铺所售卖的只是一些解毒的螯合剂，如普鲁士蓝之类针对某一种毒素的解药，并获得了政府颁发的研制和销售许可。后来，学会涉足的领域渐渐扩展，开始研制和售卖拥有专利权的香水和护肤品，如今毒/药学会已经是巴黎知名的特殊药物与化妆品销售品牌之一。

　　他直接登上会馆五层，敲响了会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诺伊斯见那扇门打开，望着外面的人怔了怔：“是你？怎么也没人通报？”

　　“我是这里的常客，自然不需要通报。”修斯顿回手关上门。

　　年轻的伯爵坐在窗前，面带笑意。他发色漆黑，瞳色深紫，面容十分苍白，身体格外消瘦，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马甲，神情乍看有些邪气，眼中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柔和沉稳之色。

　　“去准备一杯黑咖啡。”他对侍立一旁的从者吩咐道。

　　办公室内有专门的会客区域，修斯顿在沙发上坐定不久，黑咖啡便已奉上。

　　“是曼特宁，什么都没加。”诺伊斯摊了摊手，长叹一口气：“我真是不能理解你的品味，明明甜一些的咖啡会比较好喝。”

　　“我不讨厌甜食。”修斯顿端起杯子，闻到咖啡浓郁的香味，“只不过初见我的人总会准备黑咖啡和不加糖的茶，渐渐我就习惯这种待遇了。”

　　“那你喜欢……”

　　“下次你可以准备拿铁。”

　　“在罗马待了几个月，连口味都被意大利人带偏了吗？”诺伊斯笑，“真不像你的风格。”

　　修斯顿没有理会他，径自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我来归还这张照片。”

　　照片上有十几个人，都是毒/药学会成员，这是两年前学会举办沙龙时诺伊斯拍下的，画面上有男有女，特蕾西也在其中，正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和人下国际象棋。

　　诺伊斯拈起照片看了看：“其实你不还给我也可以。”

　　两年前特蕾西出事之后不久，修斯顿曾来过会馆，正赶上他洗出这一批照片。毒/药学会每一次活动都会拍下一些照片，放在纪念册里留存，但特蕾西却很少上镜，她总是故意躲着镜头，也从来不跟大家一起拍合照，翻遍整个纪念册，有她出场的照片实在稀少。

　　那段时间修斯顿伤心欲绝，诺伊斯便好心地将这张照片交给了他。

　　“已经不需要了。”修斯顿说，“特蕾西不喜欢拍照，想必也不喜欢别人私藏她的照片，你拿回去放在纪念册里吧。”

　　“你还真是死板。”诺伊斯笑了笑，“我听说你这段时日常去造访莱斯特府邸，和特蕾西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

　　“与你无关。”修斯顿面色寡淡，“倒是你这儿隔壁就是报社，他们兄妹忽然回到巴黎，舆论界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淡多了。”

　　“真狠心，我明明是你的牵线人。”诺伊斯皱了皱眉，“舆论不是平淡，而是不敢在报纸上乱说话而已。我在附近餐厅经常能遇到报社的人，他们私底下天天都在谈论特蕾西和维诺。”

　　“早年维诺失踪、生死未卜，官方案卷虽然认定他死亡，却仍有不少人心存怀疑。倒是特蕾西，她的尸体许多人都看见过，她这次回来，可把巴黎人吓了一跳。”诺伊斯说。

　　这一点修斯顿也深有体会，光是他认识的那些人，就不止一次向他问起特蕾西的奇迹生还，甚至说什么借尸还魂、鬼魂现世特来复仇。

　　“两人都是官方认定的已死之人，又以莱斯特这一新姓氏示人，皇室与政府都不发话，报社怎么敢乱写？”诺伊斯说，“依我看，暂时没人敢提出维诺就是当年那个逃犯的事实，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最好。”修斯顿淡淡地说。

　　当年维诺被定罪之后，国内舆论也分成两派，一派相信英诺森的指控，另一派则怀疑他别有用心。依照如今巴黎的形势，翻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当年骗你去歌剧院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诺伊斯感慨，“不然你现在可能还是英诺森的‘挚友’呢。”

　　挚友两个字他特意拉长了音调，修斯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说这个了。”他说，“你给我们送来歌剧院门票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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