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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纱幔香缭,啁喳正藏在赵祯最喜欢的盆景里睡觉。上好的玉露琼浆将它喂得又圆了一圈,越发像个肉球。睡了一觉醒来,赵祯还在批阅奏章,它无聊的咂咂嘴,又把脑袋塞到了翅膀底下。然而消停了没多会,啁喳却突然把从翅膀底下拔出来,腾地飞到半空停了一会,便如箭一般冲向了门口,颇有杀气。
赵祯心上一紧,还没来得及喊人,便听得啁喳发出了极为难听的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你跟了赵祯就养了皇帝的脾气是不是?”
“秦阿瑶?”赵祯愣了一下,试探着喊道。
屏风后面立刻露出一个笑盈盈的脑袋,道:“老赵,你想我没?”
赵祯打量着她周身的浅浅金光,笑道:“这次是真的神仙了。”
“哎,”秦阿瑶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肉球放飞,“神仙难做啊。”
赵祯揉着酸疼的脖子,道:“哪有容易的?”
秦阿瑶看着飞来飞去的啁喳,道:“让你伺候我的鸟,才真是不容易。”
啁喳闻言又开始无限乌鸦叫,赵祯叹道:“它好像只有见着你才这样……”
秦阿瑶无言以对,转而对着啁喳道:“会不会好好叫唤了,亏你长得还像个凤凰,怎么现在变成乌鸦了?”
啁喳叫唤累了,飞过来啄她,一仙一鸟在赵祯的书房里追来打去,看得赵祯心里五味陈杂。秦阿瑶欺负完啁喳,跑回来向他志得意满的一伸手,道:“我的戒指呢,还来。”
赵祯这才明白她的来意,将手腕上系着的红绳解下,戒指上的小铃铛窸窸窣窣的响,很快被她重新戴回手上。
“师门信物,不然就送你了。”她手里颠着从赵祯果盘里抓过的甜瓜,“等我得了空,给你做一个。”
赵祯道:“不劳烦,姑娘要是得闲,还是去城中转转,帮帮百姓。”
“哎……”秦阿瑶啃着甜瓜,不大情愿:“有求必应真是个枷锁。”
秦阿瑶摇头晃脑的在街上溜达,履行着她的有求必应。汴梁城在天兵的帮助下恢复了原貌,但是原有的生气和祥和气氛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东西坏了可以修,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哀戚之情将城市渲染成灰色,憋闷得秦阿瑶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展昭就在这个当口从天而降,“阿瑶,你出来怎么不喊我?”
秦阿瑶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一拳打到他肚子上:“会不会好好的走路?飞檐走壁的要吓死人吗?”
“可你是神仙啊。”展昭眨巴着眼睛,嘴角藏笑。
秦阿瑶的脾气莫名就没了,垂死挣扎的在他身上又捶了下,道:“街上也没啥人,喊你干啥。”
展昭打量了下四周,叹了口气。他很怕当时那些追着秦阿瑶打的人再认出她来,找她的麻烦,可是四下一看,周围的人竟像是没看到她一般,自己倒像是个对着墙角自言自语的傻子。
秦阿瑶对此嘻嘻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展昭不由得又想到两人此时的距离,心上又多了一块石头。
秦阿瑶没有察觉,突然的心跳加速让她警觉,将展昭扒拉到一边,果然就看到了秋风中肃立的黑色身影。
“啪”
一支箭刺透身侧的砖瓦,秦阿瑶不用凑近就看得到它颤动的身子忽然长出尖刺,随即在箭尾开出灿烂的红花。
“玫瑰!”她的尖叫像是叹息,回首见那黑色身影熟练的弯弓再次搭上一根玫瑰茎做的利箭,她来不及再喊一声,就挽着展昭瞬移而逃。
趁展昭扶墙吐的时候,秦阿瑶已经沿着重建的芳华镇走了一圈,期待着那个黑衣人闯不过天界的妖封。
“那是谁?”展昭接过她递上的水漱了口,跟着她在情非酒肆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秦阿瑶单手托腮,正玩着一只茶杯,闻言淡淡道:“屠妖者,独孤雁。”
展昭又道:“既然是屠妖者,为何冲你而来?”
“哎呀你好吵。”秦阿瑶懒得回话,趴在桌上准备假寐。
孑刚出后厨就见了这一幕,端着酒壶走过来,与展昭对饮了一杯,道:“两位好雅兴。”
“雅兴没有,倒是狼狈。”展昭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秦阿瑶,只觉酒香凉甜,又道:“这是什么酒,倒是别致。”
“妖精酿的月亮酒。”孑答着,唤了双儿拿酒菜,自己在秦阿瑶身边坐下,对展昭道:“姑娘这个样子,可是见了独孤雁?”
展昭一愣,道:“你也知道?”
孑咯咯笑着,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别样惊悚:“都说滢华上仙只怕一个人,原来我当是顾大人,现在看来,却是这位屠妖者。”
展昭头上的云雾更深,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孑在桌下收到了一脚警告,笑道:“我只知道这屠妖者逢妖必杀,不论好坏,她一来,外面妖精们的日子就更惨了。”
此时双儿姐妹端上了酒菜和两样点心,秦阿瑶被点心的香味吸引,伸手抓了一块桂花糕。大双见状笑道:“秦姑娘不是能耐的很嘛?怎么屠妖者一来就做了缩头乌龟了?”
秦阿瑶闷声吃点心,并不回话,大双以为她吃了瘪,继续道:“秦姑娘,你当年到底怎么惹到了独孤雁,让她这般恨你?”大双给主子倒了酒,纤手一转指向了一边的悬赏墙,秦阿瑶的画像还在正中间,吸引着展昭的目光。
“活捉?一颗飞升丹?”展昭的疑问越来越多。
大双笑道:“对呀,当初那个猫妖明珠,就是冲着一颗飞升丹才手下留情的。”
“三昧阳火!你管这个叫手下留情?”秦阿瑶终于忍不住了,“来,我给你试试这样的手下留情。”
她手上捏了一个火团朝姐妹俩掷去,大双吓得尖叫一声,待火团落在身上才发现只是幻影,当下气急败坏道:“你当初为天条禁令杀了独孤雁的心上人,当真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你是个神仙又怎样,还不是个杀人犯?!”
“双儿!”孑斥了一声,怒目圆睁。
小双也拽着姐姐的衣角,大双这才消了气焰,仍然不服气的回了后厨。
烂摊子就这样甩给了孑,就在他头疼不已不知道如何收场的当口,展昭又发了话,依然是对着秦阿瑶:“你杀了人?”
“唔,差不多吧。”秦阿瑶自己倒了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展昭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秦阿瑶撇撇嘴,道:“忘了,也许,是他碍事吧。”
她说完,就盯着展昭越来越“正义”的脸,突然扑哧一笑,道:“展大人是要抓我归案嘛?”
展昭说不出话,只是瞪着她。
秦阿瑶晃悠着酒杯,道:“我今日所受之难,皆是往日噩梦反噬,没什么可说的。你若当我是个冷面无心的杀手,也没什么错。”
展昭道:“你可有苦衷?”
秦阿瑶笑了,道:“昔日有难,仗法力高超,只手遮天。若有苦衷,也就是我贪生怕死吧。”
她的神色语调皆冰凉,借着凉凉的月亮酒,一直冷到他怀中。这样着实可恨的毫不在意让他陌生,可是这样可恨的毫不在意又分明就是他心上的姑娘。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秦阿瑶?他心里偏私,盼望着她有苦衷,或被时局所迫,或被人情所困……可她字字句句,断他后路,展昭眸色欲裂,只得拂袖而去。
秦阿瑶望着他去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对孑道:“小青山,我好像遇见你以后,一直命运多舛。”
“多舛的是我。”孑起身去找展昭,“你不管他,我就得去照应。”
展昭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芳华镇里东游西撞的游荡。他不信她会杀人,可她承认的大方,甚至有点沾沾自喜,这样漠视生命、无视礼法、毫不在乎的秦阿瑶,是他当时认识的那个秦阿瑶吗?可真的不是吗?她训斥和凡人有私情的郦姝的样子,郦姝下跪求饶的样子……似乎也是因为天条禁令,似乎也是要拆散一对爱侣……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她会不会就此掌毙郦姝,或是杀了那个书生?妖凡之别在她眼中似乎是大忌,难道她当初也爱过,只是不得善终,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他的凛然正气和坦荡胸怀均不许他亲近这样的人,可是他的心在动摇,他甚至替她想好了一切苦衷和借口,只等她看完了点个头盖个章,那她就是好的。他求着她是好的,理智有在一旁打转,向他怒吼:她手上沾了血,且毫无愧悔!可是这样的毫无愧悔,是如何让她复了神位,难不成当初真的有隐情?
这样一系列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次第炸开,让他茫然不知所措。“阿瑶,为何这样对我?”他想问,可是问不出口,他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踉跄着出了酒肆,踉跄着走远,不知怎样出的芳华镇,回到自己的卧房里。
“你的心可真狠。”双儿来收拾杯盘,顺便絮絮叨叨,大双不顾妹妹的阻拦,执意要一抒胸臆,手指几乎要点到了她的脑门上,“你当真看不出吗?展昭对你的心思?你这样伤人还有良心吗?”
“我是杀人犯,自然心如蛇蝎。”秦阿瑶笑得恐怖,盯着她一字一句。
大双赧然,半晌道:“我当时是糊涂了,才说了那样的话……”
秦阿瑶眼波未动,道:“你没错,何况他是人,我是神。”她说完又抬眼看着小双,道:“他是神,你是人。一样的。”
小双的眼睛一下子就暗淡了,大双急得骂道:“什么神和人,人和妖?喜欢就是喜欢,牛郎和织女还不是在一起了,七仙女和董永不也万古流芳,还有二郎神的娘……”
秦阿瑶淡淡道:“都在琉璃岛上,我都见过。”
大双一窒,道:“见过你还反对?”
“死的死,伤的伤,哪有什么好结果。”秦阿瑶不耐烦的嘟囔着,一抬头见孑正打了帘子进来,对着她疑问的眸子点了点头。双儿迎上去,接了他的佩剑,道:“秦姑娘气走的人,还要劳烦我们爷去送。神仙就是这么给人使唤的吗?”
“神仙啊,就要有求必应……”秦阿瑶趴在桌上,懒洋洋的看着孑。
孑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道:“姑娘还有事?”
“逐客令下的真快。”秦阿瑶伸个懒腰,“我还就不走了,你奈我何。”
孑洗了手坐在她对面,又捧起一本书,闻言道:“姑娘不是客,想待多久都好。”
秦阿瑶嘿嘿一笑,道:“小青山,还是你最好了。”
大双道:“哪里去女子夜不归宿的?”
秦阿瑶支了头,打量了一下姐妹俩,突然道:“哎,若我寻个法子,让你二人各得一躯,可好?”
双儿僵立了片刻,还是小双先开了口,道:“我已经习惯了,不愿离开姐姐。”
秦阿瑶道:“那你们嫁人怎么办?两姐妹共侍一夫?”她说着转向孑,赞道:“小青山,你好福气啊!”
孑呷了口茶,当做没听见。
大双一拍桌子,道:“共侍一夫怎么了?”
“没怎么,”秦阿瑶笑得狡黠,“你不是喜欢开封府的张龙吗?”
大双脸上红云顿起,扭身跑了。
孑这时才道:“看破不说破,姑娘却总要在口舌上占些便宜。”
秦阿瑶委屈道:“小青山,你看不出我很努力的在做好事吗?”
“……把小字去了不行吗?”
她眼如弯月,笑而不答。小青山,她喊了很多年,怎么能就放弃了?想当年琉璃岛上,有多少孩子喊她小姨母,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只有小青山。
秦阿瑶闲得无聊,又开始欺负人:“小青山,你可有意中人?”
“不曾。”孑放下书,用杯盖刮着茶叶。
“你这么无情呀。”秦阿瑶叹道,很是失望。
孑无奈道:“姑娘闲了别拿我打趣。”
“你这一口一个姑娘的,不如小时候嘴甜,来叫声小姨听听。”
“我这面貌,看起来怕是比姑娘大些。”
“叫不叫?”
“……小姨,你若闲了,就陪我练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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