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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程沅沅一直待在屋里养病，身子好利索出发去天山的当日才露面。
不知是理亏还是依旧无好感，一打照面，大家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虽然在此之前陈家洛与文泰来夫妇都做过澄清，也默契地将‘千里追杀’当成一场误会，但有误会不道歉跟杀人不偿命有什么区别？程沅沅自认不是个大度的，没办法跟这些草莽一笑泯恩仇。
就比如现在——
“程姑娘，大伙说该叫你格格，可驼子我叫习惯了。”章驼子上来打过招呼就咧嘴一笑，就像失忆一般浑忘了几天前他还极力撺掇砍人的事。“总舵主、四哥四嫂都说之前是误会，也怪我酒后没听清，你别往心里去。”
程沅沅看了眼正在安排启程的陈家洛，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合着都是人家说,你自己没脑子啊？我这是有命在，不然就听不见您十当家说这一声误会了！”
章驼子碰了一鼻子灰，惯常又是个直肠子最受不了别人阴阳怪气的，可他知道自己不对，这格格又有总舵主罩着，只能讪讪地忙活去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就不敢再没事找事地上前与她搭话。
程沅沅才不稀罕，毕竟之前发生的事就好比白纸上的墨水印子，再怎么擦也抹不去。更何况满汉的确有别，她格格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还像从前那样装样子打关系，那也得等她气消了再说。
她抬头看看天色，忽觉身上一暖，是骆冰将斗篷围在了她身上。尽管布料有些粗陋，却是崭新的。
“多谢骆姐姐。”
骆冰笑道：“我是投桃报李，之前得你相救又承你照顾。”说起来，这次的误会因她而起，所以心中愧疚想多做一些。
两人正说话，一道冷嘲热讽飘了过来：“摆什么格格的普，自己没手啊！”
如此讨厌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程沅沅恶狠狠地瞪向余鱼同，随即拢着斗篷对骆冰道：“骆姐姐，我离开杭州前听沅芷说要去太湖找你们，也不知她去了没有？”
“我们在总舵时间不长，没见过李姑娘。”骆冰一双美目蕴起狡黠的笑意，“十四弟，你见到没有？可不许瞒着，人家李姑娘对你……”
“……”余鱼同板起死人脸转身就走。
程沅沅朝那越走越快的酸秀才喊道：“十四当家别走呀……”
骆冰噗哧一笑，“鱼同也真是的，他这个样子哪有姑娘敢喜欢他。”
谁说不是呢，除非眼瞎！程沅沅撇撇嘴，心里暗道：来日方长，余鱼同，咱们走着瞧！
……
西北辽阔，一马平川，沿途经常能看见牧马放羊的边民，只是往来商旅的车队比从前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受了南疆动乱的影响。
出发后，红花会兵分两路。陈家洛带着心砚与文泰来夫妇、徐天宏、卫春华和余鱼同一道前往天山，其他人到铁胆庄等候。
程沅沅自然是要跟着陈家洛，对于他的安排比较满意，除了讨人厌的余鱼同。不过想想也对，带着他总比让他再去撺掇别人好，而无尘杨成协、赵半山石双英素来各自为政，章驼子成事不足、常家兄弟和蒋四根性子闷比较听话，把他们留在铁胆庄再好不过。
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眼看临近晌午，正打算寻个茶棚歇脚。
心砚驱马往程沅沅身边凑了凑，“佳宁姐姐，你看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们说说故事吧。”
这小子还挺会挑时候，敢情自己是给他们解闷的呀。程沅沅心里老大不乐意，“周姑娘又不在，让她知道你背着她听故事能绕得了你？”
前头徐天宏接了话茬，“心砚，你最好等等周姑娘，不然被追杀都有可能。”
“那……还是回铁胆庄一块听好了。” 心砚期期艾艾缩着脖子又摸了摸耳朵，那副受不了周琦大嗓门的样子惹得程沅沅和骆冰直发笑。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门，“你们别笑啊，周姑娘的脾气可不好惹。上次我们在开封劫官粮，七爷怕误事把她骗走，结果她气得一个人跑去知府家装鬼吓人，听说那家上下被吓得够呛，回来跟我们好一通显摆。”
上次杭州衙门夜谈，陈家洛怎么没说还有装鬼这档子事？程沅沅一下子来了兴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以周姑娘的性格，能想到这种捉弄人的办法吗？怕是有人给她出的主意，不过那方有德也是活该！”
她随口一说，那边正喝水的卫春华却被呛着了。因为那夜听过周琦显摆的徐天宏也是这么说的。其实他让周姑娘装鬼也是好心，不忍看见她捶胸顿足罢了。
卫春华心虚地想给自己解个围，没想到徐天宏比他还激动猛地勒住了缰绳，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有些瘆得慌，“七哥，你没事吧……”
徐天宏看向程沅沅，“佳宁格格，你说开封知府叫方有德！”
程沅沅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反常也都停了下来。陈家洛：“七哥，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那方有德居然跟徐天宏有一段血海深仇，当年不仅强抢他姐姐还间接造成他父母双亡……果然正如张召重所说，红花会的人多数都与朝廷有仇。
正因为仇深似海，张召重才不建议她冒险跟这些草莽结交，可程沅沅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有些仇怨说不定可以化解。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她一直想在路上找机会给这帮死脑筋的家伙‘松松土’，眼下倒是个机会。
只见徐天宏正自责错过仇人，文泰来劝慰道：“七弟不必难受，如今我们虽有要事，但既已知道狗贼在何处，回到中原再报仇不晚。”
卫春华：“是呀七哥，到时候杀了那狗官再一把火烧了宅子，看他还怎么祸害百姓！”
你杀狗官就杀狗官，放火烧宅子算怎么回事，还非要拿老百姓当幌子。什么‘快意恩仇’，都是借口！
程沅沅正暗自腹诽，发现陈家洛好像要说话忙抢在他前头，“你们想报仇恐怕是不可能了，此次黄河水患一应渎职涉事官员都被从重处置了。这个方有德被判了斩立决，抄家、亲眷发配宁古塔。”
有此重罚，除了贻误赈灾是主因，还有就是他痴心妄想想把女儿塞给福康安。福康安想起这事就恶心，极力主张为开封老百姓讨个公道，听说陈奏时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嫉恶如仇，还因此得到了乾隆的褒奖。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呀。
可卫春华却不这么想，“七哥不能亲自手刃，算便宜他了！”
程沅沅无语：“九当家，真是一刀杀了才是便宜了。如今方有德问斩，方家三族因他一己之私获罪发配无一幸免，这罚得还不够重？如你所说，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是痛快，可他的罪孽天下谁人知，更别说震慑那些贪官污吏了。国法在上，你们寻仇杀人是犯法，将来方家再找上你们，一报接一报，什么时候是尽头！”
卫春华不服，“我们红花会难道会怕吗？”
程沅沅：“你们自然不怕，但有法不依，杀来杀去岂不是要乱套了。到那时天下乱了人心也乱了，你让老百姓怎么办？”
“我……”卫春华答不出来，转念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分明是危言耸听。”
“九哥，别说了！”
程沅沅没想到阻止卫春华的竟是余鱼同，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不想他就此沉默反而让场面更加尴尬。
余鱼同想到了临汾发生的事，他为报仇害了无辜女子一生，当时他深陷自责也曾怀疑自己所为。直到刚才，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的焦虑以及如此讨厌佳宁格格的原因，因为她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对红花会的坚信，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曾是有志少年，不然当初就不会勤勉读书早早成了秀才。若父母健在、家宅安宁，他亦可能走上仕途，他的人生路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
程沅沅并不知道余鱼同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了‘松土’所说的话已让其他人心中起了波澜。只是，就这么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平原戈壁上晒太阳也不是办法，眼看着晌午都到了，他们都不渴不饿的吗？
她犹自清了清嗓子，陈家洛会意出言提醒大家赶路要紧，徐天宏才终于打起精神，抱拳道：
“佳宁格格能如实相告，天宏在此谢过。”不管怎样，方有德罪有应得也足以告慰他双亲和姐姐的在天之灵了。
程沅沅咧了咧嘴，“不谢，你想开就好。”如此郑重当面致谢倒让人不好意思，她只能掩饰地拿起水囊喝了口水。
……
一阵黄沙翻飞，一行人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又过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找到处茶棚歇息。
这茶棚四面透风极是简陋，程沅沅嫌弃地瞅了瞅挂着细沙的茶碗，捻起衣角擦了擦，被心砚瞧见着实笑了一番。
不是她穷讲究而是不卫生呀，反正她是把碗擦干净又用帕子擦了手才拿起胡饼来吃。虽然饼子硬得剌嗓子但总能果腹，未免有人说她事儿多也就没再抱怨。
“小二，赶紧加水。”她卖力啃饼的空当催了句。
“好嘞，水来了。”程沅沅竟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
待有个半大的小子跑来沏水，她登时一噎，不住地咳嗽起来。
张召重怎么把家去的冬娃找来了？他是不是正躲在暗处？想到他可能突然杀出来坏她的好事，她就急得直冒汗。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挨到上路，趁着上马的空当，她迅速展开了冬娃塞给她的纸条：一切放心，伺机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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