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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镇远镖局落脚的偏院，张召重一脚踹门进去就见王维扬靠在藤椅上拿着砂壶往嘴里倒茶，那副自在的德性看得他眉心直跳，火气蹭蹭往上窜。
江湖讲究明人不说暗话，王维扬明知他来兴师问罪倒也装不下去，正色起身道：“火手判官，何必动那么大气。你虽有官身但说到底终究是个江湖人，就不必在老夫面前耍威风了。”
张召重冷然上前，“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最好从实招来！”
王维扬不怒反笑，拂开凝碧剑，道出了镇远镖局接下福康安‘寻人托镖’的买卖后发生的事，包括佳宁格格救人以及童兆和的死。
“今日相告不过是卖个人情，你我都出身江湖同为朝廷做事，即便不能相互扶持也该井水不犯河水。镇远镖局死了人，老夫也不过是想真相大白，至于佳宁格格，张大人大可不必趟浑水，自有皇上定夺。”昨夜之事，他其实是怕张召重说出自己陷害佳宁格格以此向皇上交代。现在话说开了，以火手判官的为人，断然不会惹麻烦上身。
“你的意思，是佳宁格格可能与反贼有勾连？”张召重哼笑着问。
在他看来，分明是王维扬心胸狭窄想给佳宁格格一个教训，以报折了面子之仇。这会儿无非是怕皇上追究又担心自己将他告发，才会拿佳宁格格和反贼的事做文章，好一只老狐狸！
王维扬：“老夫没什么意思，兴许只是格格心善被蒙蔽了，眼下也是好心提醒张大人。”
“不必了，王老局主的好心，在下消受不起。”张召重不想与他废话，径自从身上摸出一物掷过去，“还有，在下效命朝廷而你依附权贵，本就道不同。再有下次，我的凝碧剑绝不留情！”
看他不为所动转身离去，王维扬摩挲着手中的鹅卵石脑羞成怒地哼道：“你火手判官是什么人，江湖早有定论！老夫会怕你？不怕告诉你，我手下的镖师在临汾找到佳宁格格时他身边有位年轻公子还带着个书童，既不是昨夜那个秀才，张大人以为会是谁？”
张召重听着身后的话，脚下未有一刻停留，只是将手中的凝碧剑紧了又紧。
乾隆那边已得知佳宁被红花会抓走，之前心里记挂着陈家洛提的条件，虽有意动却始终放不下帝王的面子先做出回应，如今红花会所为着实给他搭了个台阶。
据他猜测，陈家洛还不曾透露他们的会面，此番事端应是帮众救人心切的自作主张。若他知情，定不会让手下轻举妄动，否则来得就不光是两个人。以陈家洛的性情，该是小心谨慎有余，越是这般大事等待结果的时候，越是要对方主动求和才敢行事。
既然如此，他何不成全陈家洛？眼下红花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命换一命，用佳宁换文泰来。待到文泰来回去，便是陈家洛摊牌不再反清的时候，到底是真是假能否顺利，倒是让人拭目以待。
正院花厅，乾隆安抚了急不可待的福康安和札兰泰，承诺红花会但有所求，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佳宁。随即下旨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等待红花会的下一步行动。
就此府衙内沉寂下来，张召重在御前回过话便回去休息。其间他到西院找过冬娃，然后就一直坐在房中，从午时坐到傍晚又从傍晚坐到月上柳梢。
然后，突然抓起桌上的凝碧剑，闪身出了房门。
月色渐深，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杭州桥头有了几分清寂。
王维扬好酒，亏得今日福康安心绪不佳打发了身边的人，才让他有空出来尝尝杭州有名的五琼浆。
好酒醉人，他喝得美了，回程时手里还拿着酒壶，脚下已有几分酿跄。倏忽间，一阵微风拂动紧跟着是凌厉的剑光——
他大惊失色仓惶闪躲，酒壶碎地，弥散出的酒香仿佛盖住了暗藏的杀机。
“张召重！”待看清来人，他双目一睁，手摸向腰间才晓得随身的八卦刀没有带。径自缓了表情，试探地问：“你……想问佳宁格格的事？”
张召重摇头，“不必，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冬娃虽然谨慎不曾多说，但他毕竟还是老实巴交的孩子，稍微套话就帮他证实了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再加上从西北将军府开始佳宁格格一些奇怪的举动，如果都是因为红花会，答案已不言而喻。
王维扬：“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老夫所言不假。”
“所以，你必须死……”话音未落，凝碧剑已出鞘。
……
此时，红花会分舵。
与徐天宏等人谈完的陈家洛走到程沅沅房前，见门没关显然是在等他。
迎面桌上摆着碗盘，看起来似乎是晌午晚上的饭菜都未动过，但他隐约记得早先过来时茶几上放了些点心，现在却没了……他抿嘴一笑，对着里间道：“佳宁，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出来吧。”
这会儿躺在床上挺尸的程沅沅听见他的声音，噌地翻身起来冲出去——
“你现在来有什么用！”她气急败坏地嚷了句，凶巴巴的样子倒真把陈家洛吓了一跳。然后，她吓完人又自己往桌前一坐生闷气。
至于说她为什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之前跟余鱼同吵架没分出胜负，等陈家洛出现也没帮着她，反而在她要求跟他谈谈的时候又被红花会抢了先。整个下午都没人搭理她，连周仲英和周琦也不跟她说话，作为人质，她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十分委屈、气愤和丢脸。而且，她分明说过有话说，可他倒好，这个时辰了才来！
“之前我不辞而别让七哥他们担心了，既然出现总要与他们把话说清楚。”陈家洛在对面坐下，隔着一桌子饭菜与她认真解释，“你别生气了。”
看他那个温柔细语的样子，程沅沅撇了撇嘴，“那你们说了什么？”
“关于救四哥……”
没等他说完，她径自打断：“只说救文四当家会说到现在？你别骗我了，他们肯定是在细数我的罪状让你不要被我迷惑，还有，他们打着主意想用我交换文四当家吧？”
陈家洛无比尴尬：“你……都猜到了。”
本格格又不傻，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程沅沅环着胳膊瞪他，“你瞧瞧，这就是你们红花会，骂着我还想利用我，脸皮还要不要！他们嘴上挂着的大义呢，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给我评评理，我一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二没害过你们还屡次出手相助，就因为我是满人就能如此吗？不分是非，还拯救黎民，迟早让他们搞得天下大乱！”
“佳宁……”陈家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得我都知道，我答应你，这次救出文四哥我就返回西北，从此不再反清。”
还等着继续跟他辩论的程沅沅乍听到这些话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见他摇头，程沅沅立时有种鲜花怒放的感觉，忽而灿然一笑但马上又皱起眉头，“可是怎么能救出文四当家，我的命哪有那么重要，皇上能同意交换？”
陈家洛拉着她坐下，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会答应的。”那日谈判，他感觉到乾隆的松动，眼下提出交换正好可以借机试探他的诚意。
程沅沅却不解他为什么那么肯定，想到下午找心砚说话，提起他们少爷曾见过一位东方老爷的事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兄弟俩已经谈过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陈家洛打量着她开心的样子，想起文四嫂说‘佳宁格格对你有情’的话，不知不觉红了脸。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回到西北说服了红花会众位兄弟，一定要当面把心里的话对她说出来。
只是他们好不容易见面却又要分开，他总有几分抱歉。诚如佳宁所说，红花会的几次危难都是得她帮助才化险为夷，会中其他人确实不该因为她的格格身份就随便猜疑。但同时他也想到，佳宁与红花会的关系绝不能暴露，不然就是她的危险了。
他正色地握住她的双手，“佳宁，我会把你当成人质交换文四哥。你要记住，你和红花会半点关系都没有，回到西北前，就当我们从不认识。”
程沅沅从没见过陈家洛这么严肃，只好听话地点点头，不过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叫起来，让她窘得都不敢抬头。
陈家洛笑着摇摇头，“我让心砚再给你送点吃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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