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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陈家洛在高府盘桓半日，与姐姐一番长谈并未有所获。
忆起从前，当时他远在天山，义父来看他带来了母亲走了的消息和一封家书。上面寥寥数语，只有母亲的思念和叮咛，让他勤学苦练修文习武，半句不曾说过让他再回海宁陈家……十多年过去，而今谈起，方觉得奇怪。
他问姐姐，娘是否想过让他从天山回来？
陈氏回说：爹致仕不久故去后，娘一心只盼着你成才上进，天山路途遥远，是以不敢随意惊动。又说：娘弥留之际，我们守在床前，嘴里念着牵挂着你，只遗憾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说到往事不免伤怀，到最后陈氏一个劲地拿绢帕拭泪，陈家洛亦是心中沉痛百感交集。
因两姐弟要说私话，用完午饭后，他们从东院到了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坐着。作为书童的程沅沅一边望风一边吃点心解闷，不知不觉已吃下五六块点心蓄过三回茶水了。
“少爷，天色不早了。”撑得快走不动道的某人出言提醒，然后又忍不住因为自己叫了‘少爷’想打嘴。
陈家洛也知天色不早，客栈里的心砚和余鱼同不知他们去向恐怕等急了，只是姐姐垂泪伤心他有些不忍。不过得此提醒倒让他警醒几分：姐姐既不知身世的秘密，自己的身份又多有不便，实不该多打扰。
他不禁起身告辞，再三婉拒了姐姐要留他小住的好意，只答应若离开临汾不会不告而别定会上门辞行。
太阳渐渐西斜，白日的暑气少了些。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尽管偶有叫卖声，但两人之间却静得出奇。程沅沅偷眼打量，发现陈家洛一直垂头不语，以为是自己搅了他与亲人团聚惹他不快。
殊不知，其实陈总舵主只是被亲姐搅乱了心神。
刚才陈氏一路送他们出来，临出府前拉住弟弟瞟了眼前面，语重心长道：“那不是你的书童吧？瞧她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怕是哪家贪玩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果真与我们海宁陈家门当户对，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否则这样结伴而行，也不成体统。”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结伴同行亦光明磊落。他当时笑道自若，这会儿两人独处又止不住地砰然心动——“程姑娘……”
程沅沅正想要不要放下身段哄哄他，不想他突然出声，愣愣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我……”陈家洛为自己的失态语塞，但对上她透亮的双眼，不知不觉说出了藏在心头的话，“程姑娘，家洛与你相识多日，不知……可否唤你佳宁？”
这叫什么事，值当这么严肃？不过话说回来，‘程姑娘’、‘陈公子’的叫着是挺见外的，她总想跟陈家洛套近乎，这下正好。于是，赶紧点头，“可以啊，大家都是朋友，叫名字就好。”
“佳宁。”他郑重其事地唤了声，心里止不住地欢喜。
程沅沅摸了摸耳朵，不知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竟然听出几分柔情似水的感觉，一时觉得很是肉麻。好在这种不适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道喊声搅散了。
“少爷、程姐姐，可算找到你们了！”心砚飞跑过来，扯着笑脸埋怨：“你们一直不回来，我都急死了，是不是少爷心情太好忘了时间？对了，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陈家洛虽有些尴尬但绷起脸来也掩不住笑意，只用扇柄敲了敲他的头，“你呀，人小鬼大，回去再说。”
三人往客栈走去，那些寻人的镖师坐在沿街的茶棚里边喝茶边看着他们走过……
盛夏的深夜，蝉鸣虫鸣齐叫，程沅沅翻来覆去睡不着。李沅芷离开客栈前说想让他们随家里的车队先去浙江，她觉得是个好提议，一来余鱼同受伤没法骑马需要照顾，二来陈家洛肯定要回海宁陈家。
她觉得一路陪陈家洛探求真相就好比寻根之旅，与亲人相见多想想父母恩情，说不准到太湖前就能让他彻底摒弃反清。说起来，他做龙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救文泰来跟朝廷作对，现在文泰来没事不用再与朝廷为敌，就算想救民于水火，大可以劫富济贫或者放粮赈灾嘛。
听说红花会各分舵都有自己的生意，会费充足不缺银子。哪天他陈家洛做了全江湖的头把交椅，还怕不能‘卧看满天云不动，一抹长空万里风’吗？
想通了详细思路，程沅沅困意袭来打起了哈欠，正要翻个身睡觉，忽听外面打斗声骤起，一个激灵坐起来——
“张召重追来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待扒在门缝查看，只见院子里十数条黑影围着陈家洛、心砚和受伤的余鱼同，根本不是朝廷兵马。
眨眼间，房门哐地被人一掌推开，伴随着屋内瓦片哗啦落地，程沅沅颈上吃痛，转眼不省人事。
……
天光大亮艳阳高照，程沅沅幽幽转醒，揉着酸痛的脖子，但见眼前陌生的床幔房梁，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清醒。
昨夜突遭袭击，自己是被抓了……抓她的人什么来路？陈家洛他们怎么样了？她先是心头一阵乱跳，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绑着手脚。
兀自穿鞋下床，打量起四周，屋子虽有些简陋却是够大，桌上甚至摆了茶具和几样点心。伸手一摸茶壶，居然是热的！
程沅沅缓缓在桌前坐下，心里约摸有了猜测。
这时，门外传来窃窃私语：
“老哥，里面关的什么人，咱镇远镖局响当当的名头黑白通吃，镖头紧张个什么劲儿。”
“去，少瞎打听，不该问的别问！”
“那行，不问这个，问问童爷抓来的那小娘儿们总行吧？”
“什么童爷，他童兆和不过比老子早进镖局几年，算个什么东西，我呸！”说话的人显然极瞧不上那童兆和，嘴里骂道：“你以为那乌龟王八艳福不浅？我瞧那小娘儿们的一对双刀不是个吃素的，谁知道他有没有那个命！”
“可那小娘儿们受伤不轻，我可瞧见童爷刚进了那边矮房，少不得就地正法把人给办了。”仿佛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院子里传来叮咣的响动，“听听，闹得正凶呢。”
“妈的，什么好事都落到他头上，老子只能在这里守门！待会儿换了岗，咱也去爽爽……”
程沅沅实在听不下去，一脚踹开房门，啪地扔出茶碗——
“让你们镖头来见我！”气势汹汹的一吼，未料守门的不只两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有人，然而他们却对另一边的大叫呼救充耳不闻。
不多时，有人匆忙走来，瞧着三十几岁年纪，倒是人模狗样算个人物。
“姑娘。”那人当先抱拳行礼。
“你们是西宁将军府派来的？”程沅沅问完见来人不说话，声音扬了几分又问：“你们可知我的身份？”
这次那人有了回应：“不管姑娘是什么身份，我等都是听命行事。请姑娘放心，镇远镖局定护姑娘周全。”
他们并非听命将军府，一声声‘姑娘’可见不知她的身份，但又不敢怠慢……程沅沅了然地点头，“你们是福康安的人。”
“姑娘既已猜到，还是请回吧。”
“放肆！”她倏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颈处，“我要是受伤，看他能否饶了你们！”
“姑娘——”
程沅沅：“少废话，带我去那边矮房！”
眼下她虽逃不出去，但身份尚能唬人，可不能放任这群恶人祸害良家女子！
镇远镖局的人踹门比她粗鲁有力得多，程沅沅生生看着门板横飞，立刻冲进去——
屋中满地狼藉，可见经过一番缠斗。再看那被压在床上扯破衣服的刚烈女子，赫然竟是骆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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