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莘自然

　　魏骁莘站在夏日徐徐的夜风里，握着发烫的手机，心却是凉的。

　　昨天还在懒洋洋地卧在床上刷韩剧，觉得就这么混过期末也没什么不好，还在为了有人动了她的护发素而生气，还在馋嘴地和室友吴萌抢鸡蛋卷吃...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由鸡皮蒜毛的小事堆砌的生活，虽然没志气了些，但足够安稳。可刚刚接到的电话却像是平地惊雷，把胸无大志稀里糊涂的她炸醒，用一种冷冰冰硬生生的方式告诉她：这平静的生活都是假象。

　　“你爸爸晕倒了，刚刚医院检查出来，是肺癌，晚期。”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不稳，听得出是刚刚哭过，但深吸了两口气，到底还是完整的把话说完：“莘莘，先考好期末，回来了再说。”

　　魏骁莘觉得脑袋有些发涨。爸爸就是个烟袋子，一天两包烟都还只是保守估计，从他的汽车车厢到他的每一根头发丝，甚至到衣服每一个毛孔都有一股子永远洗不掉散不掉的烟草味，原先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骁莘就总是在他耳朵边嘀咕，烟袋子，你又抽了几根烟了？快把窗户摇下来，我要被你熏死啦！他呵呵一笑，把烟灭了，在校门口把骁莘放下，骁莘就站在校门口那颗梧桐树下不满地用手努力抖着自己的衣服，想把粘上的烟味给抖去，一边目送着老爸的汽车像老爸一样喷着烟汇入车水马龙直至消失。

　　混蛋老爸，跟他说了多少遍了，少抽点少抽点，不听话吧，落到这个地步，纯属活该。骁莘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绕来绕去，不知反复了多少遍。

　　上了高中的时候，老爸公司生意不好，老爸便一连一两年都焦躁易怒，妈妈有时随意说他两句回来晚了，或是又忘记带什么回来了，老爸的高嗓门就立马上来了，骂骂咧咧一阵子就开始狠狠地抽烟，从前还很有底线的不在家里抽烟的他，竟也一根接一根地站在阳台上抽着，烟灰落在他素日里最细心照顾的盆栽上，甚至还把几瓣叶子给烧蜷了。平日在家中很有发言权的老妈都不能劝止，骁莘那时也正是青春期叛逆心理冒尖的时候，自然更不愿去劝，只任着那个寂寂的身影伴着那个时暗时亮的红点在灯火阑珊的背景下立着。

　　想到这，终于像是忍不住了，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像断了的链子从眼眶里滑了下来，魏骁莘终于骂出了声：“天杀的肺癌！”可是声音还没传远，就立马四散在冷飕飕的海边的夜风里。骁莘打了一个寒战，眼眶被吹得更红，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在香港这个被昏黄路灯照着的无名的堆满木箱子的码头上，偶有路过的行人向这个大声哭泣的女生投来惊异的眼光。

　　魏骁莘一年前刚刚来到香港，彼时的她刚刚从高考的苦海中脱离出来，而且出乎意料地考了一个相对于她平时的水平相当不错的分数，然而这个分数依旧很尴尬，不能满足她进入心心念念的P大的梦想。不过歪打正着地参加了香港的H大的面试，甚至拿到了一半奖学金，虽然从内地说，P大必是最好无疑的，但国际排名H大也是相当诱人的选择，面对减了一半仍然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老爸却相当自信的拍拍胸跟她说，怕什么，砸锅卖铁了也送你去读。于是她就满怀期待与忐忑来到了这个最国际化的炎热滨海大都市，在逼仄的高楼与一望无际的大海之间做一个怯生的异乡学子。

　　初来乍到的骁莘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虽然她自负是个擅长交际的开朗外向的人，但到底是语言不通，加上她总是不愿丢脸，英语说得不好，又不会说粤语，她就宁可端着架子不说，只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善于倾听并且完全听得懂的姿态，于是没有真正交到几个知心的朋友，成天就只和几个内地生点头寒暄两句便作罢。上课也是，教授一句话总有几个单词听不懂，却也不愿去问人，一看阅读资料和教材，就把大半时间都扑在字典上了，一篇文章本来就长，她读得磕磕巴巴，更是花上比别人长两三倍的时间。不同于高中，平常也没有人陪着她一块儿上课或者吃饭了，其实骁莘是个内心很需要安全感的人，高中时同寝室三五个女生组成的吃饭学习聊八卦小帮派可以满足她这样的心理，可在H大，她却无法寻找到这样令人安心的归属感，午夜梦回时都是高中香樟树荫底下几个女生笑闹相处的场景，一觉醒来，只觉得如雾里看花，摸不清未来。

　　忽然手机震了震，打开来看，是室友吴萌。
　　“莘莘，今天这么晚还没回呢？“
　　“在图书馆刷夜吗？别吓我，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魏骁莘抹了抹脸上的泪，又仰着头努力看着星星憋了好久，才把快要流出来的泪都憋回去，然后举起手机回了微信：“没呢，大爷我正在吹海风思考人生呢。晚点回，你先睡吧。”

　　然后开始折回回宿舍的路，边走骁莘就觉得前面的路怎么这么暗，爸爸这会子病了，妈妈一个人没法担起广告公司的事，以前公司里苦累或者应酬的活都是老爸来挑，老妈只负责财务，想来公司是要转手了的。这下还要照顾爸爸，家里估计也会拮据起来了，可H大的学费这么贵，骁莘是绝对不会允许在家中经济条件差的时候还要花这么大一笔钱的。在她心目中，学业远不如家人的健康重要。但要辍学妈妈又万万不会答应，骁莘思来想去，一边走一边用脚提着一块小石头，觉得也只有复读重新考内地大学了，学费能便宜很多，若是考得好，申请到国家奖学金就更好了。若考得不好，那就在自己省内读，也可以帮妈妈一起照顾爸爸。

　　嘿，你看以后的头条就是‘H大高材生复读，再成P大学子‘。叫别人羡慕死吧。骁莘在心里自我安慰，佯装很心满意足的样子沿着一路昏黄的灯光回了宿舍。

　　接下来几天，骁莘不仅定了脾性，开始安安静静地复习，努力考好了期末，也开始找复读学校的资料，吴萌对于她的转变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骁莘本就是一个善变的人，时而勤快了就像回归了高三一样，时而惫懒就能在宿舍里宅一天，只是依旧关心地叮嘱她别熬的太晚。骁莘却一直不敢告诉妈妈自己的决定，只想着拖到回家了再告诉她。波澜不惊的几天里倒是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学校的邮件，说之前她随手申请的一个去P大的免费暑期课程项目通过了，通知了集合时间地点，居然能在P大呆上20来天。骁莘收到邮件的时候已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是H大能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了，便回了邮件接受了Offer，然后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帝都P大“朝圣“。一边收拾箱子，一遍就听到吴萌在旁边絮叨：”太开心啦，这个项目名额可少了，就十个，免费吃喝游玩帝都20天呢！想想都爽啊...“骁莘笑笑，答说：”就是啊，还能看看帝都的帅哥，说不定你暑假就能脱单了呢~”吴萌把枕头一把丢下来，骁莘笑着接住枕头，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

　　飞机平稳地落在了首都国际大机场的跑道上，舷窗外正是阳光明媚。下了P大专门的接送大巴后，骁莘手忙脚乱地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正在包里左右摸索着湿巾纸想来擦擦汗，忽然觉得行李箱一轻，回身却看见极长的该用来弹琴的手指和白皙分明的指骨，再抬眼，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洒在穿着格子衬衫的高大男生的肩上和发丝上，五官是骁莘熟悉的南方才养得出的干净阳光，大约是阳光有点刺眼，他微微地蹙了眉：“魏骁莘？”这一幕何曾熟悉，骁莘就笑了：“宋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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