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三层窗帘都被拉上了，所以房间里很暗。窗户关着，门也关着——如果目光能够透过合金的门板，可以看到门外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这没有一丝风的房间里，空气显得更加沉闷凝重了。

　　天花板上有很多顶灯。从房间的一头到房间的另一头，条形的灯管对应着下方长桌旁的座位，排得齐整。倘若全部亮起来，便绝不会让桌旁的人们看到一丝影响心情的阴影。

　　但是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只开了最中间的四盏顶灯，每一盏下坐着一个人。
　　灯光围成了一个标准的正方形，一边是那并排坐着的四个男人，另一边是一个女子——她看起来很年轻，和这房间里的所有人一样。

　　实木长桌是红色的，阴影是浓黑的。
　　坐在最左边的男人放下手中的资料，看向女子。
　　“姓名。”
　　她抬起头，“何夕。”
　　“年龄。”
　　“刚过十六周岁。”
　　“军衔。”
　　“中士。”
　　男人向后靠了靠，表示他的问题问完了。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看起来他的地位更高一点——在桌面上交叠起双手，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代表总统办公室。”
　　这样一个背景，无疑加重了他话语的分量。来自总统办公室的男人想来很认同这点，他勾起一个微笑。
　　“首先，何夕中士，你的思维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没有受到一点损害，我很高兴能确认这一点，毕竟，你对联盟有大功。”
　　“接下来，就你是否能胜任联盟药物设计院下、情绪药物研究所的所长一职，我们需要对你进行评估。事关重大，倘若涉及一些私人问题，还请体谅。”

　　“是。”女子点了点头。她黑色的长发用木簪固定住，随着她的动作，簪子顶端的金属穗子上有微光流过。
　　“你是何上将的孙女？”
　　何夕正要回答。他微笑道：“这一点我们无需再次确认了。能够在战后找到亲人，着实是件幸运的事。”
　　“是。”
　　“听说你和林少校是恋人？”
　　何夕轻咬了一下嘴唇，“是的。”
　　“林少校是我们很看好的人才。”说完这意味深长的一句，他看向左手边的人，“徐院长，你怎么看？”

　　即将上任的药物研究院院长，徐启徐院长，推了推他金丝边框的眼镜：“我同意何夕出任。大校，你们军方没有异议吧？”
　　坐在最右边的校级军官应道，“自然没有，何夕中士毕竟是我们军部推荐的人。”
　　总统办公室的代表笑了笑，“那我们就达成一致了。”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守在门口的军人跟着他进来，将顶灯全部打开，又无声地退出去。
　　代表看见来人，起身道：“主任。”
　　“邵议员，陆特助，徐院长，秦大校。”来人一一颔首。
　　他走到何夕身前。

　　“何夕中士，啊不，现在应该是何夕少校了。”他笑起来，“因为你对联盟的思维研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总统先生特批授予你少校军衔，即刻生效。”
　　“总统先生一直关注审核的结果，他特地让我带话给你，期待你在研究院为联盟做出更大的贡献。”
　　“是。”何夕敬了一礼。

　　联盟百废待兴，总统办公室主任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何夕留在最后，走出房间。秦大校在门口等了等她，道：“何夕，首长让你结束后过去一趟。”
　　“好。”她应道。

　　首长，指的就是何云起上将，也就是她现在的祖父。直到现在她仍旧不能适应这一点，在废土逃亡两年，在联盟学校待了六年，又在联盟中心城的看护病房里躺了两个月，她十六年的生活里，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听看护病房的护士说，因为装置老化，她在思维上传过程中陷入了强制休眠状态，被紧急转移至中心城进行观察，巧就巧在转移行动刚好由何上将负责——
　　“诺，听说何上将一看啊，”护士凑近了点，刻意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叫徐启给她测一下血缘关系！和我的！’他当场就这么命令道。”
　　“随队的医生当然就傻眼啦，现在这个年头怎么可能测血缘关系？”
　　“结果没想到，徐启教授那里还真的有上将的基因数据。”护士摊了摊手，“联盟本来就没几个上将，竟然给你摊上一个。你啊，还真是命好。”

　　命吗？
　　何夕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要先去何老那里吗？”驾驶座上的男子转过头来，街灯的昏黄灯光给他的笑容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嗯。”何夕抽掉簪子，靠倒在椅背上。
　　“累了吧，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她闭上眼，“他们提到你了。”
　　“嗯？”
　　“总统办公室的陆特助，”何夕闭着眼睛歪了歪头，“‘林少校是我们很看好的人才’。哎，你是吗？未来的林议员？”
　　“瞎说。”林单手握着方向盘，伸手轻轻理了理她卷在肩头的黑发。
　　“没有。”
　　“好，没有。”
　　女子将脸转向一边，嘴角微微翘起。

　　当初没有决定离开联盟学校，最终能够醒来再见到他，这些也许都是命运吧。
　　那两个月的昏迷，对她的思维其实并非没有影响。她记得自己坐在工具间的矮柜上，却不记得自己最后做了什么选择，又是怎样做出这个选择的；她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听到林喊着自己的名字，问自己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就回去了吧。她这样想道。

　　“何夕？”
　　“啊，我知道了。”她却没有动一根手指的意思。
　　林笑了笑，探过身帮她解开安全带。“我在车上等你。慢慢来，不用急。”
　　“好。”她低下头，嘴唇在男人的颧骨上一触即离，笑得眉不见眼地走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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