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

　　烈日炎炎，柏油路上的空气以可见的形态扭曲着，天蓝得像是要化开。
　　任露露摘下墨镜，露出一对秀气的眉眼。
　　划过天空的飞机伴着若有若无的轰鸣声，留下一串长长的尾迹。
　　“……”
　　“……”
　　“师傅，A市变化挺大的啊。”
　　“是啊。”
　　“我刚从国外回来，感觉还是回来好啊，亲切。”
　　“这样啊。”
　　“师傅你是这里人嘛？”
　　“不是。”
　　“哦～那是哪里的啊？”
　　“甘肃。”
　　“甘肃来这里工作啊，挺远的。”
　　“嗯。”
　　任露露丝毫没有受到司机冷淡态度的影响，持续巴拉巴拉地说。
　　“我原来是个服装设计师，辞了原来的工作跟男朋友跑到加拿大，谁知道那狗日的自己一直瞒着我包养另外一个小白脸，你说我能忍吗？马上跟他分手回国来了，他还想挽留我，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结果这刚回国，又要重新找工作了，这人生啊……”
　　司机面不改色地继续开车。
　　“像我这个年纪的都结了婚，孩子都好几个了，你说我盼什么呢……”
　　司机继续面不改色地开车。
　　临下车的时候，露露问：“对了师傅，你是做什么的？”
　　司机按捺住把他揍飞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
　　“麻烦五星好评，谢谢。”
　　“好的好的，师傅路上小心啊，要不要……”
　　出租车飞速消失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啊和！我回来了！！！”
　　“滚。”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前男友呢？好歹也是五年的情谊，实在太让我难过了。”
　　露露掏出一条小手帕扯着，擦一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再说话自己买单。”
　　“啊和～～”
　　“闭嘴。”
　　露露低头猛吃，吃相活像三百年没吃饭。
　　杨和抽空审视这张四个月没见的脸。
　　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惨白，大大的眼睛下挂着两个眼袋，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让张嘴狂吃的他显得有些可怕，像是面目狰狞的瓷娃娃。假设面色再红润一些，双眼再有神一些，打扮再细致一些，就又是那个眉清目秀的他。
　　树下满地的樱花，他勾着那个男人的臂膀，扬起大大的笑颜。
　　“啊和，我要去加拿大了。”

　　“你几天没吃饭了？”
　　露露满嘴酱汁，嘴里的意面塞得鼓鼓囊囊。
　　“不多不多，24小时。”
　　杨和很真诚地说：“吃慢点，小心噎死。”
　　“……你也闭嘴。”
　　吃饱喝足之后，露露满意地打了一串饱嗝。
　　“还是吃自助爽啊。”
　　任露露和杨和是打小的玩伴，双方家中可以说是世交的关系，两人的出生日期就相差几天。当年两人出生后，两家人一起去某某山中找高人算了一卦，高人眉头紧锁，说杨和命数不平，需起一个安生的名字，和为贵，就起名“杨和”吧。
　　再说露露，高人说了，这娃娃虽是个男孩儿，但阳气太重，需要起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压一压。
　　这位高人是否是在闲谈胡扯暂且不管，总之二人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两人玩在一块儿，比起露露，杨和还要更男孩子气一些。从来都是杨和欺负露露，不是弄坏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就是把房间搞得一团糟不收拾，露露看了哇哇大哭，杨和才心虚地拿零食堵他的嘴。
　　出了餐厅，杨和拉着露露往地铁口走。
　　“喂喂干嘛，你不会要我坐地铁吧？我不去！我不要坐地铁！！”露露扒着栏杆不撒手。
　　杨和不客气地问：“你是要自己进去，还是我把你打晕了扛进去？”
　　露露不情不愿地买了票进站。
　　上一班地铁呼啸着划过，露露哀嚎：“看在我当了你五年假男友的份上放过我吧，地铁里的味道太难闻了。”
　　“我请你吃饭了。”
　　“……”

　　露露用高分贝尖叫：“你怎么还住这啊？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略显坍圮的灰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总是有小孩儿在上面涂涂画画，满满的一面墙就没有歇息的地方，剥落的红纸垂到地上，洒下一团团灰。
　　杨和掏出钥匙，娴熟地开门。
　　“进来。”
　　露露站在客厅，啧啧称奇。
　　“你这房子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起码老了二十年，更破了，一点设计感都没有，难以想象A中毕业的高材生住在这种鬼地方。”
　　杨和水都懒得给他倒，躺入沙发。
　　“先顾温饱，再说设计，一天一夜不吃饭的人没有资格说话。”
　　面前这个人，一心情不好就不吃饭，说饥饿能带给他灵感，十年前杨和就说过了。
　　“我只知道能给你带来胃溃疡吧。”

　　“谁上来答一下这道题？”老师指着黑板上一道数学题。
　　“娘娘腔去吧。”
　　不知道哪个人喊了一声。
　　教室里一阵哄笑。
　　老师一瞪眼：“安静。”
　　教室恢复鸦雀无声的状态。
　　“露露，愿意上来做一下这道题吗？”
　　露露缓缓地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说：“老师……我不会……”
　　“那你坐下吧，”老师开始点名，“吴国浩。”
　　吴国浩上了讲台，三下两下就写出了正确的解法，下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向露露，带着挑衅的微笑。
　　露露闷声不响。

　　好事的同学对着手表倒数。
　　“五、四、三、二、一……”
　　“叮铃铃铃——”
　　放学的铃声总是如此悦耳，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噼里啪啦拿笤帚打扫卫生的声音，教室门口家长的声音，同班同学吵着回谁家玩怪兽卡牌的声音。
　　“任露露，你要不要来？”
　　吴国浩站在一帮同学中央，朝他大声问道。
　　他们说要去学校后面的河里抓蝌蚪。
　　现在去的话会弄脏衣服的，老李叔接不到自己该担心了，作业还没做完……
　　那帮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去不去？”
　　露露打开书包，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去。
　　“去！”
　　去的时候依旧分成两边。
　　露露一个人在前面走着，那帮男孩子跟在后面，时不时地讲着露露听不清的悄悄话，然后发出隐秘的笑声。
　　阳光散发着温暖的温度。
　　到了河边，一个男生过来说。
　　“任露露，你先去捞一个吧。”
　　“……拿什么捞？”
　　“你没手啊？笨！”
　　露露于是把书包放在旁边，跪下来撅起屁股，伸手去够那些黑色的小不点。
　　波光粼粼的河水盛着不计其数的蝌蚪荡漾着，清冽的河水一下子翻上来，浸透了露露的手掌，小蝌蚪在掌隙间灵活地游着，露露看得出了神。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伴着一阵众人的大笑和巨大的落水声。
　　岸上的男生一哄而散，而水中的露露被淹没得只剩一个脑袋，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我……唔……不会……游泳……”

　　露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杨和大声叫着。
　　“露露，喂，你没事吧？”
　　那天以后杨和多了一个任劳任怨的跟屁虫。
　　那天以后露露不再在学校里吃饭，一是避免自己的餐盘因为离开了一下就被翻得一团糟，二是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吃不吃饭。
　　不过时至今日，露露也没有患上胃溃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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