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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经过一番拼死折腾,朱莉终于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医生又为她打了镇定剂,她沉沉入睡,任凭他们把她推进了急救病房。刘易山趁她睡着后,去办理入院手续。杨四平这才发现,他满脸手抓的伤痕,衬衣胸口以上的扣子全都没有了,胸口和脖子上也是伤痕累累。他这时才明白,她真的太恨他,以至于连死也不想见他一面。
刘易山把手续办妥,又进了朱莉的病房,坐在她旁边,看他几乎都不敢认的面容,自己的脸也跟着不自主的时而抽搐。她睡着了。他抚摸着她皮连着筋脉的手,似乎想证实,这只手是否真属于她。杨四平坐在角落边的椅子上抽着烟,看着面前这对同床异梦的人,心中直犯冷。他找不到话来安慰他,只好同他一起呆在这个让人难受的房子里。世态是无聊的,也是可笑的。相识相知有缘无份者多,同床共枕同床异梦者多,这岂可以说只是两个人的悲哀,这可是世间所有人的悲哀!杨四平终于耐不住房间里的压抑,告别了刘易山。
刘易山独自守着不醒的朱莉,他正为自己对她的疏忽而懊悔不已,事到如今有着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对一个人生命的漠视,这是一种最大的,不可赦恕的罪过。想起昨晚上死乞白赖的求宋琪回来,他感觉非常羞愧。如果把昨晚的卑躬屈膝用在朱莉身上,难道不是对自己犯错的最好弥补?如今,他犯在她身上的错,是再无可能补救的机会了。他犯的错太重了,已经无法补救。上天不会赦免一个人明知而故放的罪过。而以后,只有忏悔而已,但良心,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忏悔而变得安稳?
他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或许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攥过她的手,他从她的手里寻求她对自己的原谅,也寻求她对自己的宽恕。但是她曾很明白无误的对他说过:她永远不会宽恕他。但是他还是时刻抱着渺茫的一丝希望:有一天,她会收回她说过的话。也许这一天没有定期,但他可以等,等一万年也不是很长的事。至从他做过那个关于死亡的梦以后,他就想着自己会死在她前面,这样她就会随着他的死,把一切属于他的过错,把一切他带给她的恨与怨全部放弃,忘掉。用一个人的死来寻求另一个人的宽恕也不是件不值得的事!而他正等着她在他的葬礼上同自己说再见,那时她已经完全宽恕了他。他在天之灵会为她祷求幸福,直到有一天她也厌倦红尘乱世为止。
他回想起被她迷恋住的初次见面,又想起她为他所放弃的爱与幸福。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但可能吗?她曾经也为他笑过那样灿烂,也为他深情的守候过他的归来。如果她不曾爱过,这十六年的风雨与共,这十六年的朝夕相对又能证明什么?可是她却总是倔强的说她从未爱过他,她的心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一刻,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的话?为了证明她没有欺骗自己,她不断的选择自残的方式来折磨自己,她不断的伤害自己以此来向他证明她从未爱过他,以至于如今她被她自己的任性糟蹋的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她为自己的虚荣的自尊而不承认自己害人害己的固执。已经到了南墙了,她还是不愿回头。这是多么倔强的一个女人?但事实最终会向她证明:她为了自己的虚荣与自尊所逃避的爱是存在的。她曾爱过他,一定爱过他。他一直不断的为她找理由来说服自己:她爱过自己。在他心里,一直没有断过这样的感觉。他如此爱她,再冷的心也没有理由不变暖。即使她的心远没有自己的这颗心那样火热,但无可非议:她的心曾有时向过他,曾有时为他动过。这已经足够!!!
不知何时,朱莉恍惚中醒了过来。她一醒来,就抽回了他握着自己的手,像从污水里把珍贵的白璧捞出来一样。他的愉悦对她来说是一种污辱。她把头别向一边,不去看他。冷冷的说:
“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遂了你的心愿?”
“你一点也看不出我的难过。你还是像原来那样恨着我。”
“我越接近死神,就会越恨你,只能说,我比以前更恨你。我马上就要死了,无论再怎样恨一个人,也没有多少日子去恨了。你马上可以解脱,自由了。带着你的小姘头,无愧无疚,双宿双飞。”
“如果你真的觉得恨我会让你好过点,我情愿你好过点。对于我来说,被你恨我已经习惯,没有人恨的日子反倒让我过得无滋无味。但是,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恨我,而不是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风吹树倒的恨。”
“你知道我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你才来奚落我,来讥讽我,尽管我已经站不起来,但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要恨你。咒你,恨你,一直到我死没有知觉为止。”
“为了恨一个人恨到至死方休,不是件值得的事。你太任性,任性得害苦了自己。你原先所向我要的自由,我给你了,你却为我给你的自由害了自己。我宁愿我没有给你自由,我宁愿当初受着你的诅咒也强迫控制着你的放纵,你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我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愿受着你的诅咒,甚至,我愿意代你受着你病痛的折磨。只要可以,我可以去做所有的事。”
“世上虚伪的男人很多,而虚伪到如此令人厌恶的男人不多。为着那些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强许愿誓盟,这种不要脸已经到了顶点。你走吧,你无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如何情真意切也减轻不了我对你的怨恨,你幻想着在我濒死之际寻求我对你的赦免,你的梦做的太白天了。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你所铸下的错过,正如自己酿下的苦酒,再苦你也要闭着眼睛,硬着喉咙饮下它。我就是那样一个人,爱就爱到死,恨也恨到死。到底值与不值,我自己知道。”
“即便你再恨一个人恨到骨子里去,但是你用自己的健康作代价,这终究不值得。我也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害一个人害了半辈子。我想,如果我在这个人死之前死去,她是否就会减弱一点对我的恨?”
“你想用死来交换我的慈悲?不,我的慈悲永远不为我的仇人所发。即使你现在死了,我还要诅咒你的魂灵。愿我可以诅咒你的魂灵。”
这时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想必他们已经调出过朱莉以前的病历。他吩咐护士照看病人,来拉刘易山出门说话。
“不要躲在我后面说话,医生,把实情全部摊出来吧。我早经知道。只是他还不知道,今天你也让他知道,也好让他回去睡个好觉。”朱莉对医生说。
“您完全误会了,我跟这位先生只是要谈点特别的私事。你的病我们已经会过诊,治疗方案已经拟定,你就安心躺着,配合治疗,相信不要多久,我们就可以还你个生龙活虎的模样。”医生说。
“躺着无非就是等死,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去见阎罗王的准备,随你们怎么弄吧。”朱莉毫不在乎的说。
“你要对自己的病有信心。相信我们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命。你还不老,没有理由不留恋这世界。这世界那么美好,谁不为它癫狂?”小护士一边为她整理病历,一边对她说。这时医生已经拉着刘易山出了门去了。
“小姑娘也为这世界癫狂?”朱莉问床边工作的护士小姐说。
“这世界值得我爱,当然,也值得你爱。你要少说话,养足精神。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医生说你的病,非一日之患,是长久积累而来的,要彻底治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们这里。那样你要少受好多苦。”年轻的护士小姐想安慰她,可是她太过于年轻,那些安慰的言辞经她口中说出,就未免有点幼稚的味道。
朱莉看着她的幼稚,不想再说任何话,她刚才已经同刘易山说得过多,现在急需把精神蓄足,以便他再与自己面对时,有足够的气力来忿恨他。她轻轻的闭上眼睛。一会儿,护士为她张了张被子,也出去了。病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等着刘易山进来。她盼着他进来。这样一个人被遗弃在世界角落的感觉太让人难受,她得找样东西来让自己过得不难受点。可是他良久不进来,这个可恶的恶棍,他也想着法子来遗弃自己!这个恶棍,他祸害了自己,糟蹋了自己,如今还要来笑话自己!!没有这个恶棍,自己本应该有青春,有爱情,有自由,有希望,至从这个恶棍来出现,这青春,这爱情,这自由,这希望,统统给他葬送了!!!这个恶棍为了私欲得到满足,把她推进了他挖好的土坑,他为别人挖了土坑,也为自己掘下了墓穴。他将受着她永世的诅咒。他生来不得安宁,死后灵魂也将不得安宁,他刚才不是说他也已时日不多,愿他早日魂归地狱,愿他早死,死,死,死!!!!
她又想起自己那半途夭折的爱情,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爱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事!尽管爱情短暂,但留给人一辈子的回忆。有人说,你真爱一个人,会爱他的所有。爱他给你的关怀,也爱他给你的伤害。不管沧海变成多少次桑田,世事如何无常变幻,曾经的爱情,总会随意时间流逝而变得更加容易让人回味。你爱着他,你会计较他是否也像你爱他一样爱着你吗?你爱着他,你的心里还会有因为他对你的冷落而怀恨吗?不,你不可能恨一个你真正爱的人。时间会告诉你,你如果是为了爱而去深恨一个人,只能说在当初,你根本没有爱过他。你只是想得到他,不管是他的人也好,还是他的心也好,你只是想得到他,或者说你想占有他。而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轻易让另一个人占有?你没有得到他,没有占有他,最终你恨上了他。这怎么能算爱?——如此自私?!
尽管这些念头在朱莉脑海里让她觉得充实,但其实也在耗费她原本虚弱的精神。她因为回忆往事而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爱着的那个人,事隔多年,她还觉得他的笑就在昨天。他曾经朝她一笑,她整个人即刻为他倾倒。那时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爱上一个人,永远不必为自己找蹩足的借口。他怎么样了?他一定老了,不,他不会老,在她心里,停留着的永远是他三十多岁的模样。公司年庆马上要到,这是她唯一可能见着他的机会。过去几次,他总是来匆匆,去也匆匆,有两次索性就委派两个代表来,这一次,他也是派两个代表来吗?他太让人难以了解,谁也识透不了他的心,可是即使他来了,自己能拖着这副病容与他相会?她怎么可以让他看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病室的门开了,朱莉以为刘易山又进来了。但是进来的不是他,是杨四平。不知为什么,她早上还对他披心沥胆,现在却也觉得他十分不讨人喜欢。他来干什么?她不想因为对刘易山的恨累及到他,因此她睁了一下眼睛后又闭上了。
“姐姐,医生告诉我,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过要的是时间的调养,三五个月后你还会像我们一样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杨四平坐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地方说。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天收不收我,还看我上世有没有积德。”朱莉闭着眼睛说。
“姐姐不要说话,多留口水养精神。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我,我一直在你旁边。”杨四平说。
“你不必要老粘着我,也不用担心我会一时想不开,我过单身日子过多了,不怕一个人的孤单。那个人回去了,你来替他?”
“他去找一个护理。他说他在这里更会让你不得安宁。要一个你见了不心烦的人才好。可是,姐姐,到如今我这心里都还有许多迷惑:你如此恨一个人,不觉得累吗?”
“难道对于你的深仇大恨,你要说谢谢吗?你怎么会说恨一个会累,难道没有快意,没有充实的感觉吗?你没有经过,你不是我,你不了解什么叫作恨。你可以走了。”
“我又忘记要让姐姐好好休息的话了。我再不多说一个字。我只坐在这个地方守着姐姐。”
“你本来是个好样的人,我不会因为你是那个人的朋友而恨乌及屋。但是我也有句忠告要告诉你,不要学他一样犯让人不可饶恕的罪过,你要知道,一个女人的恨同她的爱一样久长。”
杨四平驯顺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刘易山犯了什么让她如此深恨的罪过。他因为她的病入膏肓而悲悯她,也为刘易山感到悲哀。出于友情与人性,他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但其实在朱莉眼中,非友即敌,没有第三方,如果不是出于对同命相怜的田蓉的惺惺相惜,她很可能对杨四平不屑一顾。
即使她闭着眼睛,心绪实在难让她安定。早两天她已经听到有医生暗地里议论她不可救药的病况,现在却听到另外一个医生对自己的病况轻描淡写,有一瞬间,她还是对生命抱有渴望,至少,她期望能过得去这个公司年庆。这对她太重要了。可是身体给她的感觉,又实在摧残她的意志,破碎她的希望。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令人伤神的往事。她尽量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得平和一点,期待可以熬得过一个月后的年庆。
谁愿意抱着遗憾离开?有人说人有三生,而真正信仰的人有几个?况且,这又是个没有信仰的年头。朱莉努力不让自己的脑袋中有念头,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竟在自己的强迫中睡了过去。杨四平看她睡着后,走出了病房,那个主治她的医生正在前面的走廊里向他的护士交待问题,他向医生走过去,去详细了解朱莉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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