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装了

　　汤嬷嬷是个老道的嬷嬷，可再厉害的嬷嬷也不代表她会驾马车，林知轩并不想带着林府的人一起走，也只能自己亲自赶车。

　　春华人虽然清醒过来，可身子却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先前光是穿上外衣就耗了好大的劲，此时她软软地靠在汤嬷嬷的身上，面带疑惑道：“嬷嬷，你还没告诉我，这是要去哪呢？”

　　汤嬷嬷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实情，沉吟半晌，还是决定由少爷来决定，“你生病了，少爷要带你去找大夫看看。”

　　春华眨眨眼，没说话，像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过了一会，春华觉得觉得有些异样，胳膊上一阵阵的痒，她觉得有些难受，抬起手，想要去挠几下。

　　汤嬷嬷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道：“不能抓！”

　　春华惊诧于她的剧烈的反应，“为……为什么？”

　　汤嬷嬷顿了会方道：“你这是起了疹子，可不能抓，若是抓破了，留了疤，你以后可怎么出去见人啊？”

　　春华目光澄澈地看着汤嬷嬷，见她眼神有些躲闪，便知汤嬷嬷没有说实话，春华相信不管是她还是少爷都不会害自己，也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且任由汤嬷嬷抓住她的手，忍耐着阵阵袭来的痒意。

　　车厢外的林知轩早就将里面二人的对话尽收耳里，他并没有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汤嬷嬷的说辞。

　　在马车的颠簸中，春华还发着烧，靠着汤嬷嬷温暖的胸口渐渐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春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陌生的地方，木质的墙壁，简陋的家具，收拾地倒很整洁，瞧着有几分熟悉感。

　　偏过头，就见到林知轩坐在她床前，见她醒了，忙道：“醒了？身子感觉可好些了？”

　　听他询问，春华才发现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感觉轻了许多，身上也没那么热了，连胳膊上之前那种瘙痒的感觉也没了，反而有淡淡的清凉之意传来，应是已经上过药了。

　　春华大大的眼睛看向林知轩，“少爷，我这是怎么了？”

　　林知轩淡淡道：“嬷嬷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你患了疹子。”

　　春华轻轻地摇头，“若是普通的病症，少爷就不会带我来这里了，你不用骗春华了。”

　　她的目光柔和又坚定，林知轩沉默下来。

　　春华转过头仔细地看了眼，用还算清醒的脑袋认真想了想，突然道：“这里是徐先生的住处吧。”

　　林知轩闻言有些惊讶，他只在春华九岁那年带她来过这里一次，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春华见状便知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一沉。

　　九岁那年她跟着少爷来过一次，她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不是没机会，而是她自己不愿意。

　　地道，深夜，……

　　这些都说明了这是少爷的秘密，他并不想旁的人知道，带着她去就多分被发现的风险，她就再不愿和少爷一起去了。

　　如今竟然是逼得少爷白日就来了这个地方，甚至还带了汤嬷嬷，春华眼神一转，看来自己的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春华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林知轩。

　　这双眼睛生得实在是好，形状优美，大而有神，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此刻被这样的的眼睛凝视着，林知轩也说不出骗人的话，他微微侧过脸，似是承受不住春华的目光。

　　半晌，见春华还没有放弃的意思，林知轩不禁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当初就不该教她那么多，如今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了。

　　到底拗不过她，林知轩还是说了，“若是徐先生没有诊错的话，你这病，应是，”他顿了顿，觉得喉咙有些干，“天花。”

　　春华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虽说知道自己的病不会简单，可哪里能想到是天花？竟然是天花！

　　就算已经做好了自己重病的准备，可是也没想道会是天花，就算她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天花这样的病只要得了就是十之九死啊！

　　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春华绝望地想到。

　　林知轩眼见春华的脸上闪过一阵阵绝望，他心中一紧，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笼上心头，懊恼，怜惜，更多的是心疼。

　　他伸手握住春华搁在被子外的手，“春华，别怕，少爷会陪着你的。”

　　春华思绪纷飞的灵魂被手上突然而来的暖意拉了回来，她依着感觉垂眸看过去，看见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宽厚，有力，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林知轩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和从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却不想春华一把拍开他的手，挣扎着坐了起来，狠狠拉开抓着自己的手，挪到床里面，眼神决绝道：“少爷你不该碰我的！你快走！不要管我！”

　　天花是会传染的，她怎么能让少爷也染上这可怕的病症呢？她绝对不同意。

　　林知轩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春华。

　　却被春华发现他的举动，尖声叫道：“少爷！你不要过来！”

　　林知轩不敢再刺激她，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只见屈起腿，颓然地坐在那里，面上一片惨淡之色，见林知轩不再动作，才渐渐冷静下来，缓缓伸出手抱紧膝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无意的动作，却让手腕上的一颗颗红色的斑点登时跑进眼里，春华嘴角不禁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林知轩看见她的微笑心里猛得一缩，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能这样牵动他的心神，这样左右他的情绪，此刻看着春华难过，他只恨不得能代她难过。

　　这样的情绪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才对，他自小经历得多，冷心冷情惯了，从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了？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春华的情绪还很不稳定。

　　她将自己缩在床里面的一角，抬起头恳求地看着林知轩，“少爷，天花是会传染的，我求你了，你快走好不好，若是你也染上了，奴婢就是死也不能安心。”

　　林知轩微怒道：“你说什么死不死的！”

　　春华摇摇头，苦涩道：“春华虽然懂得不多，可也知道染了天花根本没有几分活路了，少爷，你还这么年轻，已经是个举人，马上要去参加会试，我不过是一个丫鬟，不值当什么，可是你大好前程在前，不能因为我就冒这个险，少爷！”

　　说完就背过身，不再看他。

　　话音刚落，身子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春华身子一僵，而后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少爷，你做什么，你快放开我！会被传染的！”

　　她的小胳膊哪里拧得过林知轩，他也不说话，任她挣扎用力，只安静地用力搂着她。

　　春华渐渐没了力气，脱力地靠在林知轩怀里。

　　林知轩伸出手摸上她的头顶，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竟然奇异地感到了满足。

　　“不动了？”林知轩道。

　　一番挣扎下来，春华也冷静了下来，无奈道：“少爷，你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

　　春华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这些年在汤嬷嬷监督着保养下，格外的柔顺轻软，摸上去异常舒服，林知轩不再满足于手感，转而拿下巴轻轻蹭着春华的头顶，“你说的对的，我就要听你这个小丫头的吗？别忘了，我才是少爷。”

　　林知轩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说话时下巴动作的触感顺着头顶直直撞进春华的心里，让她心弦轻颤。

　　这几年她虽然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可她渐渐长大，知道了男女之别，自然不会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如今被少爷这样搂在怀里，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轻声道：“少爷，我不是小孩子了，这样于礼不合。”

　　林知轩深邃的眼中异色一闪而过，而后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不听话，一心想要赶我走。”

　　春华听见这话，顿时将刚才的那点不自在忘在了脑后，急声道：“少爷，你快放开我，你这样真的会染上的。”

　　林知轩淡淡道：“晚了。”

　　春华被他的话一噎，顿时慌乱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知轩见她那样子，面上带出一丝轻笑，“你啊，现在急也没用了，要是染也早就染上了。”

　　春华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可是少爷做了决定根本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更改，她眼里水光一闪，看着林知轩道：“少爷，我只是你的大丫鬟，这样，真的值得吗？”

　　林知轩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大丫鬟不过是个名头，你不该拿这个来衡量你在我心里的重量的。”

　　春华只觉得少爷的话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林知轩看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口中道：“徐先生不仅有大才，还是个杏林高手，在一些疑难杂症方面颇有些独到之处，这也是我带你来这的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是，若是让林府的人知道春华得了天花，肯定就会将她隔离，让她自生自灭，以免感染更多的人，在他们的眼中，自然是主子的健康更重要。

　　林知轩不说，春华心里也是明白的。

　　听见林知轩徐先生医术高明，春华心底也忍不住升起希望，一个人如果有活的希望，谁会愿意等死？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林知轩道：“进来吧。”

　　汤嬷嬷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了进来，眼神在坐在春华床上的林知轩扫过。

　　林知轩自然看见了她的眼神，不过他并没有从床上下来的意思。
　　汤嬷嬷对春华温声道：“药熬好了，这是徐先生专门为你的病开的方子，春华你趁热喝，放心，嬷嬷活了这么久，可眼见过有人得了天花还是熬了过来，你这么年轻，身体又好，可不能灰心，知道吗？”

　　林知轩在一旁道：“药给我吧。”

　　汤嬷嬷闻言便将手里药碗递给他。

　　春华素来信服汤嬷嬷，此刻听她这么说，她点点头，眼睛红红道：“ 嬷嬷，我知道了。”而后迟疑着道：“嬷嬷你这么接近我，会不会被感染啊？”

　　汤嬷嬷扬起一抹笑道：“你昏睡之前还躺在嬷嬷怀里呢，你都忘啦？”

　　春华脸色一变，“这，这怎么好？”

　　少爷这样，汤嬷嬷也是这样，若是一个个都被感染了，她怎么对得起他们对她的好。

　　汤嬷嬷却笑道：“你先别慌，听我与你说，我儿时也是得过天花的，”说着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熬过去了，家里别的人却没熬过去，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下连林知轩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难怪之前她那么笃定春华得了天花，他只当她是见多识广，却不想是亲身经历。

　　只是这样的话也好，林知轩看向面露希望之色的春华，至少春华心里的希望更多些，他不想再看见她那副绝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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