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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那场倒霉催的落水，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祁慕萧被我用“惊世骇俗之法”弄醒后不久，闻讯赶来的花似锦管事们就把狼狈不堪的我和更加狼狈不堪的他们少东家给运了回去，请了两位大夫一对一重点监护。
红袖一早来看我时说，今年夏天永安刚发过洪涝，洪水漫过沿江栈道泡了些日子，水退后官府也没有留意过要修葺加固，怕是那时栈道便有些糟朽了，昨天那么多人挤到栈道上看赛舟，栈道不堪重负，我所在的那一段栈道就给压垮了。
因为当时栈道上人多，落水的人也不在少数，据说还是有伤亡，所幸人数不多。
“阿瑶姑娘你昨天救祁少爷的那个法子可传遍全城了，听说后来也有几人也是用那个法子救醒的。虽然刚听到时不可思议，不过当真是厉害！”
我刚刚被灌了一碗巨苦无比的中药，正躺在床上断肠，听红袖这么感叹，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红袖，你们能不能把我救你们祁少爷这个事儿给忘了？”
昨天将我们运回去的时候，把我拉上岸那个小哥十分热心的要帮忙，在大夫询问具体情形时他更是说得眉飞色舞——
“栈道垮下去的时候我其实就离这位公子不远，他那里并没有垮塌，但是看到这位姑娘落了水，他便毫不犹豫也跳了下去。”
“后来我也下去救人，把这位姑娘拉上来时却没见到这位公子，大约是救人力竭，自己反倒溺水了，后来他被救上来时眼看都要不行了，这位姑娘却赶在大夫来之前就把这位公子救醒了。”
在我出声打断那热心小哥之前，他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我如何把祁慕萧救醒的全过程给描绘了出来。
我当时就绝望的抱住了头，而此时回想起来，我依然还是绝望的抱住了头。
红袖便捂着嘴笑：“你那是情急之举，再说也多亏了你会那法子救人，大夫说若是再晚个一时半刻的，后果可就真不好说了。”
“不过，我记得祁少爷虽然武功厉害，可水性并不算好，竟然毫不犹豫就跳下去救你，这……”
红袖，你这意味深长的一个停顿，是想表达些什么？
我认命的放下抱头的手，扭头看向她：“你们祁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红袖脸上的笑意就更意味深长了：“好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大夫守着他不让下床，刚才就要过来看你了呢。”
我哦了一声：“没事那就好。”
见我没再有什么反应，红袖又不甘心的补了一句：“不过祁少爷恐怕还要多躺上好几日才能下床，你若是好些了，不去看看祁少爷吗？”
我愣了愣：“既然都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要多躺几日？”难道溺水了救回来还会有些什么后遗症？不会是溺水缺氧太久导致脑损伤了什么的吧？
我这一联想就想得有些多，幸好红袖及时把我的联想拉了回来：“听大夫说，祁少爷身上原就有些旧伤还没痊愈，有的伤口前阵子似乎还又裂开了没长好。昨晚那样折腾一趟又泡了水，若恢复不好生出炎症化脓就麻烦了，所以让人守着祁少爷绝不让下床乱动了。”
旧伤？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祁慕萧当初在盘龙山被砍得浑身是血的伤势，可是后来在山里再遇到他时记得他已经行动自如的打架斗殴了，我还以为他是条真汉子体质无敌所以恢复得那么快。
对了，是不是跟不高兴姑娘打了那一场架，后面在码头跟陆荣撞上又带我水上漂了一回，结果把他还没痊愈的伤口给又弄裂了？
我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祁慕萧的样子，真没看出来他还有伤，也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好还是我不上心没注意，顿时生出愧疚和罪恶感来——如果说跟不高兴姑娘打架我是被连累的，那撞上陆荣那次就完全是我的锅了，再加上昨晚落水，虽然我纯属倒霉，可要不是他带着伤还拼着不太好的水性把我拎起来，我这会儿指不定是躺在哪片河底喂鱼了，还连累人家溺了趟水性命攸关了一回。
思来想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该去好好看看祁慕萧以及好好谢谢他那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的。
只是……
我刚打定主意在床上坐直起来，想到另一个问题，又立刻委顿的倒了回去。
太尴尬了！
遥想当年学校组织我们学急救的时候，我也就是对着塑料假人吹过气，何曾想过有一天要实际操练时居然是在一个礼教森严的古代社会，还是对着个异性？
再说了，虽然紧急关头要救人顾不上想许多，可如果对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救过了就过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那还好些，如果对方是个相识的甚至要经常照面的人，尤其还是异性，那就算在现代社会，再见面时也是要尴尬的吧？
而且就祁慕萧那张嘴一贯以来的德性，我如此大的一个把柄岂不是要被他嘲笑调侃到颜面无存？
鉴于这样的尴尬和顾虑，当我磨蹭到下午终于站在祁慕萧房门前时，依然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在抗拒。
红袖刚要敲门，我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压低声音做最后的挣扎：“要不就你替我进去看看吧，我就不进去了……”
还没等红袖开口，里面已经传来祁慕萧的声音：“阿瑶？是你吗？”
……大哥你这听力是属蝙蝠的吧？这么点动静都能听到？
我默默的抹了把脸，看着红袖已经推开了房门，只好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走了进去。
祁慕萧的房间我还没进来过，看布局似乎跟我那间差不多，只是此时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气息——房间一侧有个药童正守着炉子在煎药，床榻边则站着个发须白了大半的长者。
而我那位奋不顾身的救命恩人，此时正半躺着靠坐在床头，一副讨好的笑脸：“穆大夫，我真的已经好了，下床走动走动不碍事的。”
那位被叫做穆大夫的长者便眼睛一瞪，中气十足的训道：“好什么好，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你自己看看你那些伤，还敢说好了？”
他骂完听到我们进来的动静，只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又对祁慕萧道：“仗着年轻不把身子当回事，再过几年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被这位穆大夫吼得精神为之一振，一时也忘了要尴尬，回想着昨天照看我的那位大夫温和有礼的样子，十分庆幸没摊上这样训病人如同训儿子的大夫。
红袖已经在旁边岔开话题打圆场：“穆大夫，您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穆大夫绷着脸不答，却突然看到我这边，我被他那凶巴巴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紧，赶紧奉上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笑得太假，穆大夫盯着我看了一眼，也没理我们就扭头朝一旁的药炉子走过去了。
这下好，刚才还在跟穆大夫说话的祁慕萧扭过头把目光落到我脸上了。
我顿时又开始有些局促——昨晚那个热心小哥绘声绘色的时候祁慕萧可是清清醒醒的在听着啊，我压根就没敢看他当时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祁慕萧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出言调侃或嘲笑，只看了看我，含笑道：“你没事了吧？”
我有些意外，条件反射的答道：“没事了……你呢？”
祁慕萧仍是笑：“托你的救命之恩，没事了。”
穆大夫正端了个药碗走回来，听他这么说便冷哼了一声：“有事就说有事，逞什么能。”说着把手里的药碗不由分说的塞到了我手里，“让他把药喝了，喝完至少要过一刻钟才许喝水！”
哎？
穆大夫说完扭头叫上药童和红袖号称去帮他调制伤药，转眼就走了个干净。
哎哎？
我看看手里的药碗，又看看已经只剩我和祁慕萧的房间，思维一时停滞了。
穆大夫你刚才训人训得那般威武霸气吊炸天，结果现在搞的是哪一出啊？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听到祁慕萧笑道：“阿瑶，你一直端着这药，是打算替我喝了么？”
我立刻回过神，将药碗递过去：“闻这个味道肯定极苦，我就不代劳了，你挺住。”
祁慕萧看着那碗已经快伸到他鼻子下的药，却是不以为意的接了过去，轻轻松松就喝掉了，眉头都没皱一下。要不是闻得到味道，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在喝凉白开。
我拿过空的药碗，想起穆大夫交代的不让喝水，不知道能做什么又不能扭头就走，只好跟祁慕萧尬聊。
“为什么喝完药不让喝水，这么苦的药，要是我就要被苦疯了。”
“这是清热消炎的药，立刻喝水就将药冲淡了，效果不好。”
“……哦。”
哎，又没话说了。
祁慕萧瞧着我傻站，弯起嘴角：“你一直这么站着，是来我这里罚站的？”
我才留意到自己一直杵在同一个地方没挪过，囧囧的把空碗放到桌案上，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抬眼再看向祁慕萧，尽管带着笑，可身着单衣拥被靠坐的模样确实还是显得有些虚弱。
想起红袖之前说的话，我便忍不住道：“你水性不好为什么还要跳下去，当时也有其他水性好的人在救人的，你要是真因为救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我说着话正对上祁慕萧看过来的目光，一时想不出我就要怎么样，“……我赔不起的啊。”
祁慕萧笑笑，垂眼看向自己缠了新绷带的手：“我记得你不会水，一想到你落水可能会有不测，”说着又抬起眼来，眸光闪动，“身子就自己往下跳了。”
我心里猛地蹦了一下。
“再说，你救我，我救你，这么多次早算不清了，谁赔谁还不一定呢。”
“诶？”
我不由分心去数有哪些个“这么多次”，祁慕萧已经坐起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露出他一贯的讨厌笑容：“可惜我那时没醒，没能欣赏你大吼那一声滚开的英姿，好生遗憾。”
“……”
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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