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苍百合阳春雪雁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雁门关是长城上的重要关隘，以“险”著称，素来是历朝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

　　大唐精锐玄甲苍云军便是常年驻扎在此地。雁门关外气候变幻莫测，将士们见得最多的就是那终年不化的万里冰封。

　　数九寒天，若不是戴着防寒的皮制手套，都能把手给冻出伤来。

　　劲衣长褂的女子行走在苍茫的雪原上，那披在肩上的白袍夹杂着纷飞的雪花，仿佛要与这万里银川融为一体。

　　沉重的毛裘披风被人搭在身上，一双手从背后环着她的腰腹。燕忘情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眼底那抹温和的笑意。

　　太狡猾了。

　　自从在要塞重地处遭遇狼牙突袭，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在身边倒下，而薛直以一己之力掩护他们撤退回来后，燕忘情那原本对李氏王朝还有一点期望的忠贞就已经随着那遍地的鲜血化为灰烬。

　　其痛彻骨，其恨欲狂。

　　经此一役，她那颗原本沉寂的心已是被重重枷锁围困，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而曹雪阳却是个例外。

　　当苍云和天策联军会师，在黑戈壁追击安庆绪时，燕忘情就被那白驹上那位持枪的殷红给晃花了眼。

　　红衣银甲的女将勒马而停，朝着她微微点头行礼。

　　“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来此拜会玄甲苍云军长孙统领。”

　　旭日当照，燕忘情望着对面那位意气风发的女子，心里不经意间忽地漏了一拍。

　　不知道是不是地域关系，东都洛阳出来的将士们都这般豪放。

　　此后数日，俩人在军帐内多次交流情报，也算是渐渐熟络了起来。

　　燕忘情发现这位天策府的女将军，不仅武艺高强，对军情谋算更是技高一筹，策略把握得十分准确，为他们好几次的出兵任务做出了充足的战前准备。

　　唯一有些缺陷的，大概是太过撩人。

　　记得出来到荒漠时，好些兄弟不适应这炎热的天气，燕忘情整日忙于军情，顶着烈日和风沙，更是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病，有次终是撑不住，喝退属下后便当场倒在了主帐内。

　　待她醒来后，却察觉身旁坐了一人，正是那天策女将，此刻正担忧地抚着她的额间。

　　“将军可感觉身体好了些？”

　　见燕忘情转醒，曹雪阳从容地抽回了手，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我……”

　　燕忘情刚想起身说话，却发觉喉中干渴得很，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道不出来。

　　“别动。”

　　一只手按在燕忘情肩上，将她给强迫似地按了回去。

　　“将军日夜操劳，受了风寒，此刻不便处理军务，待在此处好好养伤方为正道。”

　　随即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莽撞举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一时性急，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说着便端起放在一旁的汤药，凑上前来，轻轻吹散热气后，舀起一勺就置于燕忘情唇边。

　　“来，喝药。”

　　孽缘大概是那时候就结下了的。

　　燕忘情不说话背着身专注地回忆往事，曹雪阳见对方没有回复，便将头轻搁在她肩头。

　　果不其然，燕忘情震惊地抖了一下。

　　“你，别这样。”

　　略显别扭的语气彰显着主人慌乱的内心。

　　曹雪阳不睬，浅笑着摸上燕忘情脸上那张被修罗面具覆盖的半边肌肤。

　　“还不回去？在这待久会着凉的。”

　　“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燕忘情无奈地叹口气，终是受不住地拿上那只任意磨蹭的手。“别闹，让人看见多不好。”

　　“无妨。”曹雪阳掰过燕忘情的下巴，强迫让她转过头跟自己对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燕忘情的脸突然就烧了起来，曹雪阳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颈间，让她感到莫名燥热。

　　“回去了。”燕忘情不自然地挪开眼睛，强装镇定地说出一句。

　　“方才在想什么呢？”曹雪阳却没打算放过她，眉峰一挑，朝燕忘情逼近。

　　“我……”正想挣开对方的挟制，奈何受不住曹雪阳那越来越近的容颜，燕忘情低下头，脸上鲜艳欲滴的血色已经彻底掩盖不了她害羞的程度。“想你。”她嘴唇微动，继而低声露出这么一句。

　　“嗯？”曹雪阳怕是没料到燕忘情会这般主动，听到回复后下意识地愣了片刻，遂笑弯了眉眼。“忘情今日真是大胆呢。”

　　“哼！”燕忘情挥开她，转身就要迈步离去。

　　却被曹雪阳牵住了手。

　　“别气。”银甲红袍的女子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跟我说你忆起了什么。”

　　曹雪阳是天机营的情报探子总领，早在和苍云会师之前，她就听闻雁门关有一位同她不分上下的女将，只是军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见

　　。

　　直到安史之乱，两大贼臣谋反，洛阳沦陷，她带着手下的将士们一路拼杀而去，在最后遇到同样历经此难的燕忘情。

　　那天在黑沙漫天的大漠之间，她立于马上，俯瞅之间瞧见对方眼底那化不开的杀意。

　　那是对叛军以及大唐皇室的深沉恨意。

　　其痛彻骨，其恨欲狂。

　　曹雪阳何尝不是一样？

　　于是她当时打心里认为，她们是同路人。

　　为了复仇而生的将领。

　　但当之后她看着燕忘情倒在自己身前时，才意识到，她错了。

　　即使报了仇又能如何，她只是想让身边的人好好留下，便是了。

　　曹雪阳知道燕忘情的内心是个死结，永远地被封在那惨烈的一战前。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带着对方走出昔日的痛苦。

　　唯一知道的，便是好好守在她的身旁，不去放任燕忘情那过于胡闹的性子。

　　天欲倾之国有殇，百战断头又何妨！

　　这乱世之间，她与她终是隔得太远。

　　又离得太近。

　　“我在想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难得的燕忘情没有回避，而是回过身来，默默地看着曹雪阳。“那时的你，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

　　“耀眼。”

　　“确实没想到我在忘情心里是这般模样。”曹雪阳轻勾嘴角，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本将这般不可爱，怕是要令燕帅失望之极。”

　　“谁说的！雪阳最可爱了！”闻言，燕忘情忽然就激动了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细数起面前人儿的优点。“武艺又高，又会领兵打仗，还会替我出谋划策，生病时也是温柔的不得了！”

　　刚一出口，燕忘情才发觉自己竟无意识说出了这般惊人之语，禁不住害躁起来。“不对！我——”

　　还未出口的申辩被曹雪阳轻柔的吻给堵了回去。

　　“我知道。”宣威将军在长孙统领嘴上如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下，就离了开去，笑看着对方那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脸，低声说道。“你我明白就好。”

　　无边的雪原，呼啸的狂风，吹得长袍猎猎作响，山上对视的两人，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燕忘情沉默了半晌，拉过曹雪阳的手，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前。

　　“能听到吗？”

　　这颗现下只为你跳动的心脏。

　　纵使我们之间隔着万重阻碍，只要能与你并肩作战，便是今世莫大的荣幸。

　　万水千水总是情，此生予你，便足矣。

　　“听见了。”咚咚的声响炸在曹雪阳耳边，她伸手，舒服地卧在燕忘情心口处，满足地阖上双眼。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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