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听我解释

　　彩绘雁鱼铜灯的火苗受了风，外焰扑扑晃了晃，窗口半开着，照得人面恍惚。

　　湘宝感受到太子想把自己拨开的微弱力道，自己先用力搂住了他，两臂紧紧把他锢住了。

　　太子垂着眼睫，下眼睑一片浓重的黑影，手掌覆在她微微颤抖的背脊上，声调都有些变形，“什么送人，哪里听来的流言？”

　　他这是不承认了！

　　湘宝在他胸前蹭了蹭，不知这样是好是不好，终究太子没有一听这话就变脸，自己算是赌对了。她必须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然心里堵得发慌，迟早把自己憋死，眼下说出了口，已经松下了气。

　　“殿下要把湘宝送给张阁老家的小少爷，难道不是真的么？”她就窝在他的心口，听见他的心跳分明加快了，此时略把脸仰了起来，巴巴儿地看住他，“您就是这样看我，奴才便是奴才，主子高兴不高兴了都可以撂开手送人… …”

　　太子萧长的身躯微微僵硬。

　　他迟缓地思考起来，最初为什么会应下张禀文的要求，然而还未思到深处，他的广袖又被她轻轻地扯了扯。

　　他低头看她，她眼里含着两汪水，黑珍珠般的瞳仁里映出了自己。

　　湘宝用力抿起了唇，她是死也不会去给那劳什子张小少爷做玩物的，柔弱纤纤的神情慢慢化为了乌有，思忖着道：“您若执意把奴才送人，那就当奴才死了罢！奴才阳寿到头了，下辈子再伺候您！”

　　说着，一把推开他就往门外跑去。

　　怀中一空，他懵了下，然而反应极快，伸手便捞住了湘宝的腰肢把人强留在臂弯间，“跑什么？！”

　　被她身上馨甜的香气萦绕，他吁了吁气。

　　突的感到莫可奈何，蹙着眉头道：“你是什么牛脾气，怎么就要死要活起来，我多早晚亲口说了那话，是你自己听见了？旁人的话并不是圣旨，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太子打小儿撒的谎不多，不超出三个。

　　一个是三岁一次尿床，被他赖给了近前伺候的宫人。一个是先太子问身为弟弟的他想不想也做储君，他当时乖觉地摇摇脑袋，说“从未想过”。——这自然当不得真，男人没有点子野心还能是男人么？纵是个少年也对权柄怀有盼望。

　　如今第三个谎言，是骗湘宝他从未答应过把她送与旁人。

　　太子不着痕迹观察着她的神色，她的鼻子先是皱了皱，传递出满满的不信任，但旋即想通了什么一般抬起脸来，眼睫上仍沾着水珠。

　　他从袖笼中抽出一方毫无纹饰的暗青色方帕，在她眼角拭了拭，听见她犹豫着道：“… …其实，殿下只要此际愿意否认便好。若是先前的决定，若是… …当真有过那样的想法，湘宝并不在意的。人要知足，奴才身为下贱，您愿意给奴才擦眼泪，污了您的帕子，已经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就是这样，同他在一处总是卑微，可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所以她纵然意识到自己对他怀有爱慕之心，却不敢真正接受他所谓的好。

　　太子是储君，是天下人的未来，他会属于天下人，唯独不属于她一个。

　　宁愿永远维持现状，永远没有交集。

　　她就是很贪心很贪心的。

　　太子握紧了方帕，须臾掷到地面上，他不解地捏起她的下巴，茶色的眼眸微微蕴起幽光，“你怎么捂不热呢？”

　　湘宝更为迷惑。

　　他却拧眉负手站了站，她的过分谦卑是她内心同他生分的表示。他不糊涂，她不信任自己，他在槛窗前踱了踱步子，推开窗扇往外眺望。

　　银月如刀，夏的夜，浮躁，喧嚣，咄咄逼人。

　　他觉得暗处兴许潜伏着凶猛的兽，风铃在飞檐下铃铃不息，着实吵闹。

　　湘宝走到太子身背后，她才要请安告退，倏的，那把温凉动人的嗓音顺着夜风徐徐吹进她的耳畔，他问道：“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她悚然一惊，结巴了下，瞪圆着眼睛看他转过身来。

　　湘宝往后退了退，太子启唇道：“早有人向我禀告，你今日见过大皇子。”灯火杳杳，他的眉心拧了拧，“我一直等你自己招认，但你似乎想这么掩耳盗铃下去。”

　　事到如今，湘宝知道自己不能再假装若无其事下去，她受大皇子的要挟怕他抖露身份招致祸端，但眼下恐怕再不说实话自己的祸端就已经来了！

　　湘宝一咬牙，关键时刻她不会掉链子，口齿清晰地道：“殿下，奴才是被逼迫的，奴才一颗心都是向着您的，天地可证… …！”他的目光微妙起来，她咳了咳，面上悻悻然，“奴才至今什么也不曾做过啊，您利用我送那份奏章到大殿下手里，奴才难道不是间接立了功么？”

　　“立功？”他嘴角不阴不阳地提了提，但她着急解释的模样其实取悦了他。

　　很多事情，即便是二人心知肚明，可也必须说开了，这样能解开心结，更何况太子在乎的只是她和大皇子私人的相处，叫他无端厌恶。

　　“既如此，今后任他如何威逼利诱，都不必再理睬。”他关起窗扇，湘宝点头的功夫，突而被按到了墙面上。

　　“殿… …”

　　他的手托住她的后颈，垂眸在她微张的唇角啄了啄。

　　她还在怔仲间，他已然把舌头伸了进去，勾住她的小舌吮了吮，咂弄几下，方退出来。

　　她满面呆滞绯红，他微微莞尔，“不是说自己立功了？奖赏。”复亲吻她的眉心，鼻尖尖儿，嗡哝道：“还有好些事，现下做不得… …等阿宝再大一些儿，我慢慢教给你。”

　　阿——宝？

　　湘宝满身的起皮疙瘩都起来了，满面烧红，捂住了自己嘴巴。什么肉麻兮兮的称呼这是…殿下这样庄重矜持的人，怎么想得出的？

　　而且他竟然若无其事地轻薄她… …！她的初吻，他怎么可以… …？？？

　　她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又一次对不住未来的夫君了！

　　“做什么捂着嘴？”太子尝到了滋味，眉眼弯弯起来。

　　他的大手来拨她，一面思忖着道：“你欢喜我叫你什么？你看，阿宝比较顺口，叫宝儿的人却太多，你知道么？老太后有只猫儿便叫做宝儿，我初见你时… …阿宝？”

　　湘宝现在怀疑极了，太子殿下是不是吃准了自己了？

　　由于他身上的残疾，他根本就不敢和旁人亲近罢？她是侍候笔墨的宫女，他没有心结，知道她会畏惧在他的淫.威之下… …

　　湘宝蓦地摇摇头，不行！怎么好这么想殿下？她认真考虑过了，他应当确有几分欢喜她，不然不会不追究她曾投靠大皇子，况且他也不细问细节，可见要么极度小瞧她，要么极度小瞧大皇子——

　　照他骄矜的性情来看，想来兼而有之。

　　湘宝有些苦恼，殿下除了有时阴晴不定的性子，其实趋于完美了，这样的人，偏偏不能据为己有，不是她的良人。

　　她想到他在皇后的安排下即将有一堆的妻妾就十分不痛快，这不是个好现象，说明自己开始在意了，这个发现让湘宝愈加丧气。

　　承乾宫外头响起了梆子声，那声音穿破黑夜，公鸭嗓子一样难听，湘宝登时回到现实里，太晚了，她该回去睡觉了！

　　“殿下！”湘宝蹲了蹲身，“奴才出去换司衾的宫女进来，您稍待。”

　　他却揉了揉眉心，牵起她的手向里间走，声音闷闷的，仿佛一个病人，“每回一在书房，我便难以安睡。”

　　湘宝抿了抿嘴，担心地侧着脑袋望他，他还是恹恹的模样，“唯有同湘宝睡在一处方得安稳… …”

　　她好像开始怀疑他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他哪里容她思索，面色一沉道：“怎么，孤难道闲得慌，特地扯谎骗你么。”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她一惊，看着殿下自己开始了宽衣解带，少时，他掀开床帐四平八稳地躺了进去。

　　湘宝没有办法，未来的夫君，你别介意，太子是不能开罪的人… …他虽然这样耍无赖，但他没有坏心的，他也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

　　殿下是天宦，湘宝这么安慰着自己，转过身脱外衣。

　　夏季本就穿得单薄，静夜等了一时，便坐起身看向帐外悉悉索索的人影。

　　眼前蓦地浮现出那一日将她压在身.下的情景，他回忆了下，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回去。

　　果真心里装了人，就再也清心寡欲不起来了么。

　　他开始无意识地思考，湘宝若是将来被妻子欺辱该怎么办，他好像从未对旁的女子提起过兴趣，但，哪有男子只守着一个女子过日子的？

　　湘宝小心地爬到了床角落里蜷着，这一幕不陌生了，她有些慌神，面上再次烧了起来。

　　眼睛无意间扫向太子殿下，他目光幽深地盯住了她，身下薄被里仿似略有些隆起，湘宝也是呆了——

　　里面放了什么？

　　她认定他不是个真“男人”，所以一时没往那处想，何况她没真见过… …太子却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不算面嫩的，但也不至于粗犷得那样儿，所以做出不耐烦的模样来，一把扯过了她就拢在怀里。

　　“睡。”他闭着眼睛命令，声音沙沙的。

　　湘宝浑身都不自在，太子殿下像一个大火炉，偏还要偎着自己，她动了又动转换姿势，而后某一个瞬间，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抬起脸，他的薄唇就在眼前。

　　她压制住立刻弹跳开的动作，脱口问：“您是真的…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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