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鸣榻上人

作者:仲春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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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待


      翌日辰时
      宁叔媛坐在寝宫的梳妆台前,左手轻轻捋着从肩头泻下来的发丝,望着铜镜里映出的南烛,唇角微微上扬。
      南烛在镜中看到宁叔媛的笑,哭丧的脸:“太后您还笑,今日是南烛最后一日给您篦头了。”
      宁叔媛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说道:“悲戚戚的做什么,你若想给我绾发惠生还能拦着你不成。再者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统共就一刻钟的路! 还有啊,我可是听说乌竹最爱学新东西了,当下流行什么发髻什么妆容她是清楚地很,不像你,心思全放在了别处。”
      南烛别过头抹了抹眼泪,佯怒道:“您还打趣我!”
      “好了好了,快些帮我把头发簪上,然后叫娄苏平进来,我有事交待他。”
      南烛去宣娄苏平时,娄苏平心中有些不安,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日下午在青瓷苑的事,他觉得宁叔媛大概会把他送出宫去,而这并不是他喜于看到的。
      传召他的南烛在他刚跨入偏殿后将门轻轻合上,娄苏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门,然后转头向宁叔媛走去。
      偏殿内,宁叔媛坐在圆桌旁,面上带着几分严肃,让娄苏平不住心中打鼓。不过宁叔媛没有让那鼓响多久,待娄苏平一靠近,她便开口说道:“今日下午惠生会来我这里坐坐,然后他会觉得南烛泡的红袍醇厚芬芳,对此赞不绝口。太后自然要多体谅皇帝,于是我便将南烛调到他宫中去,这其中的意义你可知道?”
      娄苏平思绪敏捷,自是明白其中深意,答道:“知晓。”当然,娄苏平心中也有疑惑,他不理解宁太后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决定这件事,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我是了解惠生的,他对南烛动的自然是真情。可到底帝王多薄性,谁也说不准他今后会不会弃南烛而去。再者帝王后宫三千,即便是逢场作戏也难免会叫人心伤,南烛的性子你也清楚,若真与惠生计较起来吃亏只是她自己。南烛选择和惠生在一起我自然是祝福的,但我也想给南烛留条后路。我还在孤鸣宫一日,便给她撑腰一日,可我这身子也就这几年了,我怕我不在了,南烛若与惠生不和,日子会很难过。这件事我之所以交待给你而不是佩兰和乌竹,是因为你是先帝的人,而她们都是惠生的人。南烛若是出事,她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当然,她们也未必会愿意帮忙。”宁叔媛将她命不久矣的事实一句带过,说得云淡风轻,可这话在娄苏平耳里却如一道电闪,直劈他心尖。他不顾身份差别,抬头直视着宁叔媛,眼神中有震惊有悲伤也有愤怒。
      娄苏平的眼神让宁叔媛有些触动,但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展开。宁叔媛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上戴的戒指,继续说道:“当然,我不告诉乌竹和佩兰这件事还有别的原因。佩兰她是有些小心思的,她很喜欢读《罗敷传》,在交谈时毫不掩饰她对吴王妃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羡慕。南烛虽没有名分身份,可到底也不再是站在地上的麻雀了。再者南烛的相貌不比佩兰,这种事情的发生怕是会引起她的不甘。女孩子的嫉妒是很不理智的,我怕佩兰到时会做傻事。乌竹你是知道的,藏不住秘密,表情都写在脸上,她瞒不过佩兰。”
      《罗敷传》是民间编撰的关于吴王妃罗敷生平的传记。吴王妃是昭元帝的伯祖母,嫁与吴王前曾是吴王身边的宫女,故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说法。
      娄苏平迷迷糊糊地听着,脑中想的全是刚刚那句“我这身子也就这几年了”。他现下明白了为什么宁太后要在这一时刻为南烛考虑终身大事,为什么昭元帝对修墓之事那样着急。他想通了以前的疑惑,可却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宁叔媛听娄苏平没有回复自己便又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只见他眼神涣散站在原地,显然没有听进自己刚刚说的话。但宁叔媛并不气恼反而有一丝欣喜,十年来有这样的情义,宁叔媛很开心。但娄苏平的神态也同时让她感到有些愧疚,已经到嘴边的话竟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宁叔媛张了张嘴,最后用安慰的语气对娄苏平说道:“这不要紧的,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早点晚点的差别。我也许还该庆幸自己走的这样早,至少我还是年轻的模样。”不知道宁叔媛想到了什么,突然垂下了眼睑,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她维持这副神情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继续说道,“你也该为我高兴的,我不经历病痛,只会在睡眠中离去,想必是极为安详的。这件事只有我,惠生,张甚和朱太医四人知晓,如今你是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
      “奴才谨遵懿旨。”娄苏平的声音比平日里还沙哑低沉些,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宁叔媛抬眼见他眼色清明起来,便对他说道:“我现在告诉你南烛的事情有两个有原因。一是希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态的发展,这事没必要拖到我整日昏睡不醒那时候再告诉你。二是有些事情需要你代替南烛来做。”说着她站起身从梳妆镜后取出一封信,“以往我母亲来探望我时,我总会让南烛送她出宫,为的就是这个。富贵街上有个茶楼叫醉洛阳,每年六月中旬那十日会有一个手拿纸扇的男子坐于其内,纸扇上写着‘普天之下’四个字。日前我回府时母亲与我说她要去我外公那儿几日,这月怕是不会再来宫内。你一会儿奉我旨意去礼部问墓葬之事便可出宫,礼部之后去醉洛阳找到那男子,将这信交给他便是。他不知南烛身份,只道是南三小姐。记得去醉洛阳时要换上平常的衣裳。”
      娄苏平点头称是,准备离开。
      “等下,”宁叔媛突然出声唤道。娄苏平回过身来等她继续吩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用带着七分僵硬,三分尴尬的语气慢慢说道,“长平侯并不识我。”
      昨日的事情,宁叔媛想了很久,当年的字和首饰盒放在一起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这份感情是双方面的,自己写的对句是表心意的情书,而首饰盒里装的便是定情之物。
      宁叔媛觉得这样的想法很不好,她不想别人误会长平侯对自己有意,也不想别人误会长平侯没娶到心仪的女子,即便是被帝王“横刀夺爱”,那也是极不光彩的。
      他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宁叔媛不希望长平侯的一世英名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受到莫名的伤害。
      娄苏平刚听到这话时没有理解宁叔媛是什么意思,可待他看到宁叔媛透着急切,强装镇定的神情时,他突然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并没有误会,请太后放心。”说完便急急离开偏殿向宫外走去。
      而“没有误会”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半个时辰后,娄苏平从富贵街的一家小裁缝店出来,已然换上了一身布衣。他展了展双肩,大步向北走去。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路过了醉洛阳也不停留,直至一处门匾烫金写着季府的私宅。
      娄苏平扣了扣门,说道:“娄苏平拜见季公。”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便将门打开了,并说道:“大人请进。”娄苏平跟着中年人沿着院内的流水一路走到一个栽满海棠的院子,一个白发老者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眯着眼晒太阳。待中年人和娄苏平靠近时,老者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问道:“是谁来了?”娄苏平有些诧异的看向中年人,中年人在娄苏平耳边低语道:“季公如今眼睛不太好了,不过耳朵依旧灵得很。”说完又转头向老者说道:“是娄苏平娄大人。”说完便退下了。
      娄苏平走到老者对面,说道:“晚辈拜见季公。”
      季公眯着眼瞧瞧了他,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你这张脸。”说着向他招了招手,道:“你今日怎的来了?”
      娄苏平道:“今日得太后旨意特能出宫,故来拜见。”
      季公又道:“你在孤鸣宫过得可好?你师父当年可是专门寄了信来指责我让你进宫做了内监,说我阉人见不得别人好。”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原这季公便是当年景禄帝身边权势滔天的内监季九川。这季九川本是景禄帝兄长吴王的贴身内监,后因种种原因,留在宫内效力于景禄帝,极得其信任,可谓当时天子之下第一人。后庆阳帝继位,季九川未免被疑谋权便出宫养老去了,虽不再触碰朝政,可其在宫内的人脉及势力依旧绵绵不断,也难怪娄苏平可以名正言顺地入宫去。
      “是晚辈的不是,师父他向来口无遮拦,望季公不要置气伤身。”娄苏平愧疚道。
      “我才不会跟那小子置气,不过他怪我也是有情可原,毕竟你的命是他捡回来的。其实我很多次在想,当年如果我没有给你传她入宫的书信,你是否还会是现在的模样。我当日叫人传信给你时就有几分后悔,遂是叫人通知了你师父。果然,你受那消息影响,也幸好,你师父他及时赶到。”
      娄苏平回道:“确是晚辈心性不稳,劳您费心。不过好在最后奋力挽回,并未耽误战果。师父他,是晚辈不孝,未能顾及他的感受。”
      “这种事没什么孝不孝的,不尽其所能,怕是要后悔一辈子的。这大概是每个人都要做的抉择。”说着无奈地笑了笑,“我刚才问你过得如何你并未答复我,可是过得不好?”
      娄苏平答道:“晚辈得太后器重,过得很好。”
      季公并没有接过话,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笃定道:“言不由衷。你心中有事。”他这两句话说得极慢,似是在感慨。
      他说完摇了摇头,又道:“你可是因为宁太后的病?她这病我见过,整日昏昏欲睡,最后便长久睡下去了,你心中要有准备。”
      娄苏平低着头不说话。
      季公又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你的府邸早就不在了,你若愿意留在京城,大可住在我这里。”
      娄苏平仍旧低着头不出声。
      季公见他不说话,于是扶着座椅的扶手慢慢直起身看他。他眯着眼睛盯着娄苏平好一会儿,又慢慢靠回在椅背上,缓缓道:“我明白了,希望这是你想要的。”
      娄苏平见季公洞察了自己的想法,屈膝对着季公跪了下来,叩首三声后道:“谢季公成全。”
      季公见他如此,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后悔便好。”
      娄苏平在海棠树下又陪季公小谈了几句,随后便离开季府直奔醉洛阳。

      醉洛阳大堂内坐有三人,两人手握茶杯,一人手持折扇。娄苏平径直走到拿折扇的男子身旁坐下,将宁叔媛交代的信递给了他。那人接过信来,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娄苏平,狐疑道:“是南二小姐有事还是以后都是你来?”
      娄苏平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是南三小姐,她应该不会来了,目前我来代替,过几年会换成其他人。”
      那人抿嘴扬眉点了点头,起身道:“那行,那我先告辞了。”说着叫来小二结了账离去。
      娄苏平在原地坐了片刻,然后向那人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约莫一刻的功夫,那人进了南山观。
      娄苏平远远望着他,只见他走入一个点满长明灯的小堂,径直将信封递给了一位老道长,而后抱拳行礼扬长而去,其动作娴熟可见一斑。
      待他走后,娄苏平快步走向那个小堂,刚到门口时就听见一个道童向适才那位老道长问道:“师父,续长明灯只需三十钱,这人为什么每次都拿这么多银票?”
      道长答道:“那位斋主是在为逝者捐功德,消恶障。且中元节将近,若是无人烧纸钱,阴司中怕是很难过啊。”
      道童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接着问道:“师父,这人的恶障有这般多吗?这么多年还未消完?难道他一直未投胎吗?”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杀生便是恶障。该逝者生平杀人无数,……”说到这他停了下来看向小道童,“嘶”了一声道:“你今日闲话怎么这般多?少打听别人。去把我的本子拿来,在第三页第一行滕桢的名字后面做个标记。”
      说到“杀人无数”时娄苏平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而当“滕桢”二字被老道长说出时,他顿时觉得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喘不上气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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