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鸣榻上人

作者:仲春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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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心


      淑妃此刻来孤鸣宫求见是宁姬二人意料之外的,不过稍稍想后也算做情理之中。两人随即对视了一眼,均不作声。
      淑妃姓郑名敏,入宫五年有余,如今后妃除了皇后便属她的份位最高。宁叔媛对淑妃虽谈不上厌恶但也确实不甚喜欢,
      淑妃向来自视甚高,心中小算盘无数却都算不上不高明,其待人利用之意稍经推敲便可明了。皇宫中虽不缺假情假意,但假成她这般浅薄的却不多见。
      宁叔媛有嗜睡之疾,是故后宫众人不用每日卯时便来孤鸣宫请安,也是故所有后妃来孤鸣宫都会挑在将满巳时和申时。巳时和申时是宁叔媛每日用药的时辰,这时候的她必定是清醒的。而淑妃选择在申时六刻才来,其用意呼之欲出。
      淑妃在门外等了片刻见殿内未传出声响,眉头微皱,清了清嗓子道:“臣妾有关琉璃宴一事请母后过目。”
      琉璃宴是皇室家宴,每年五月在千秋殿举行。琉璃宴向来由皇后主持,不过由于皇后称病数月仍在静养,这个差事便交到了淑妃手里。琉璃宴论参加次数,宫中自是没人比得过宁叔媛,皇后此刻需得修养,淑妃来孤鸣宫求问也算合理。
      宁叔媛瞥了昭元帝一眼,开口对正准备离开的娄苏平道:“去宣她进来吧。”
      淑妃今日穿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裙,衬着她的面容犹如二八少女,十分青春动人。她毕恭毕敬地向昭元帝和宁叔媛行了礼,然后便开始禀报这次琉璃宴的准备进程,边说着边将手中的卷轴教人呈上。
      宁叔媛看了眼卷轴的内容,写满了表演节目的安排和座位的排列。这两件事看似简单,却是需得深思熟虑的。节目的安排需要考虑到众位宾客的喜恶,而座位的安排不仅要遵从品阶高低,还需要了解到宾客之间的人际关系,谁与谁相好,谁又与谁交恶,各项兼顾,着实复杂。
      淑妃见宁叔媛审视着那 “内容丰富”的文书,缓缓道:“臣妾不才,望母后帮忙核查。”
      宁叔媛心中清楚淑妃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过是想与昭元帝多相处些时候,遂是拿来了这满是文字和图画的卷轴,好拖延时间到晚膳时刻。可惜自从昭元帝有了皇后,宁叔媛便不再关注琉璃宴的事了,六年光阴,物是人非,当年她所熟悉的恩怨情仇早被世人抛在脑后了。
      宁叔媛虽然帮不了淑妃也无意相帮,却也不愿让淑妃在昭元帝面前下不来台面,于是扶额说道:“我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帮你瞧吧。琉璃宴也还早,想来你也是不着急的。”
      昭元帝以往来孤鸣宫,不是在孤鸣宫批公务不让人打扰便是闲聊些时候就走。每每在淑妃梳妆就绪前往孤鸣宫时,昭元帝就已经离开了。今日她偶然得到消息说昭元帝要留在太后宫中用膳,故而特地计算好了时间,以便与昭元帝一叙。这次的时机实属难得,不容错过。
      但宁叔媛刚刚的回复让淑妃一惊,宁叔媛把这事儿推到第二日是她没想过的,遂是脱口而出:“不必等到明日,母后若累了,不妨让臣妾细细讲与您听。”说完面露欣喜之色,显然对自己的说辞十分满意。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昭元帝脸上的表情恰巧与之相反。
      若说昭元帝在后宫中最厌烦谁,非淑妃郑敏莫属。淑妃的父亲户部尚书郑缔是大周的良臣,极得昭元帝信任,淑妃能顺利入宫也是全然因此。
      淑妃心机很重是昭元帝在她入宫时便注意到的,刚开始昭元帝并不在意,毕竟后宫中的女子本就没有单纯的。但很快,昭元帝就意识到淑妃是手段拙劣而不自知,整日装作清纯无辜的模样让他瞧着十分恶心。
      不过好在淑妃没闹出过什么大乱子,看在她父亲的面上,昭元帝对她的愚蠢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刚刚淑妃无视宁叔媛身体疲惫的话,却是触动了昭元帝的怒火。昭元帝正要开口斥责她,就见原本候在门外的张甚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昭元帝耳边,轻声道:“成王殿下在御书房求见。”成王便是当年那位好音律不好权势的三皇子。
      话音虽轻,殿内的人却都听了个清楚。昭元帝听后下意识瞟了眼殿门外的南烛,随即又看向宁叔媛,道:“母后不必在意,三哥来找儿臣多半是因为他府中的闲事,待儿臣陪母后用完晚膳再去找他也不迟。”
      淑妃被这半路杀来的成王完全打乱了计划,知道自己现下没有插话的余地,便一直冲宁叔媛使眼色。宁叔媛看在眼中但并不理睬,和颜悦色地对昭元帝道:“这个时候来找你,即便是闲事,也是个要紧的闲事,你先去吧,宫中这么多人,我难道还差人陪吃饭不成。我瞧那个酥饼你很爱吃,我让人再多做些,一会儿差南烛给你书房送去可好?”
      昭元帝低头看了看手边盘中还未来得及尝的点心,唇角微扬,心中又有几分苦涩,他不知自己是该开心宁叔媛总在为自己和南烛着想,还是该心疼宁叔媛即便是疾不可为也在考虑如何为他人做嫁衣,他忍住已到嘴边的苦笑,答道:“谢母后体恤,儿臣先行告退。”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淑妃因一直面对宁叔媛站着,遂是连昭元帝离去的身影都无法看到,她心中不满,蹙起柳眉,双目微瞪看向宁叔媛。宁叔媛直视着她,好似没注意到淑妃责怪的神情,只是向她问道:“你方才说要与我说事情,可要留在我宫中用膳?”
      昭元帝一走,淑妃便觉得在孤鸣宫多呆一刻都没有意义,自是不愿再逗留。只是宁太后提到了自己适才还要讲琉璃宴的安排与她听,一时不知如何找借口拒绝。
      淑妃犹豫的明显,宁叔媛自然看出来了,她本以为淑妃再不情愿也会强行留在孤鸣宫做做样子,毕竟宫中的一举一动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里。
      宁叔媛见淑妃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样子,轻微地摇了摇头,她道:“我身体不好吃得清淡,你就别陪着我吃苦了。你且回你自己宫中,琉璃宴的事情我明日看完了再交给白嬷嬷帮你瞧。”白嬷嬷是皇后为了琉璃宴特意派给淑妃的嬷嬷,这些相关事宜本就该由淑妃交给她来检查。淑妃听宁叔媛所言,如释重负,立马谢恩退下了,与她刚刚的犹豫倒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翌日早朝过后 御书房内
      昭元帝坐在龙椅上,表情严肃地看着站在桌前的钦天监监正张录忠和礼部尚书甄显。
      张录忠道:“钦天监根据太后的八字,共选出了十处宝地。其中京城附近三处,东北方向长白山上三处,洛阳一带两处,东海附近一处,云南境内一处。”
      昭元帝看了看张录忠呈上来的地图,道:“位处高山的有哪些?”
      张录忠答道:“除京城附近一处和东海附近地处连绵山丘,地势较为平缓,其余皆位于是深山之中。”
      昭元帝挥了挥手,沉声道:“深山耗时太久,不必考虑了。另外两处,朕明日去问太后的意见,”接着转头看向甄显,道:“甄显,你传令下去准备就是,朕给你三年时间。”
      甄显听后大惊,手掌立马覆上一层薄汗。三年时间刚够工匠们雕刻石砖的,要完成太后规格的陵墓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连忙道:“修建皇陵工程浩大,少则十载,多则数十载,三年时间对于修建太后规格的墓室实在是太紧了。”
      张录忠点头赞同,道:“臣附议,太后八字奇轻,相比于常人有更多忌讳之处,陵墓之事万万不得操之过急……”张录忠边说边看向昭元帝,望着昭元帝射过来的眼神,他猛地回想起宁太后的生辰八字和昨夜里其他同僚说的话,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发不出声来。
      张录忠此刻大约明白了昭元帝如此急切的原因,原来宁太后久病不治的传闻是真的,而且已经到了寿数将尽的地步。
      甄显见张录忠如此反应也猜到了大概,感觉唯一的退路被人生生斩断,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张录忠说道。
      “你说。”
      张录忠低下头避免与昭元帝眼光的触碰,说道:“微臣有一同僚是南山观住持的小弟子,他说,太后的八字太轻,会被皇宫龙气压制消磨,难活过三十。不过入宫是劫难也是命数,自先帝下圣旨那一刻便已定下,望陛下…看开些。”
      张录忠这番话说得战战兢兢,唯恐昭元帝迁怒于他。而此刻甄显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他本以为张录忠会为自己解围求得更多时间,没想到竟是雪上加霜,当真无比绝望。
      昭元帝素来敬畏鬼神之道,这些冥冥之中的话他也一向是相信的,可听完张录忠的话,他还是不禁脱口而出“胡说”二字。
      此话一出,张甄二人连忙跪在案前,齐声念道:“陛下息怒。”
      昭元帝心中疲惫,他本来对朱太医误判一事是抱有希望的。他想着宁叔媛这病奇怪得很,朱太医没遇过这样的先例,他的预测未必会精准。
      可张录忠这番话却如一盆冷水浇灭他心存的侥幸,如一副镣铐给宁叔媛判上死刑,可谓字字珠心。
      “难活过三十,可,可她今年已经二十六了。”昭元帝喃喃道。
      昨日朱太医说“不到五年光阴”,而就在一年前,他还在说“太后大约有十年阳寿”。宁叔媛的病情太不稳定了,三年时间修墓,也许太短,也许太长。
      昭元帝见甄显和张录忠均不做声,心里明白他们的难处,摆手让他们退下。
      张甚与昭元帝一同长大,最是明白昭元帝心思,随即也找了个理由退出了御书房,留下昭元帝一人在诺大的宫殿内沉默。
      其实在昨日朱太医说出宁叔媛仅剩不到五年光景时,昭元帝的内心是难以接受的。他知道宁叔媛病得很重,也知道太医们束手无策,但他就是没想过宁叔媛会这样快地走。
      宁叔媛于他来说是长姐如母的存在,他的功课是宁叔媛检查的,他生辰时的长寿面是宁叔媛给他做的,在他深陷阴暗面时也是宁叔媛一步步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在皇家长大,尤其在有着那样利用儿子的生母和大皇子二皇子那般兄长的皇家,昭元帝很难摒弃自己阴狠毒辣的一面,他自六岁起便知道是什么是伪装,八岁时便亲眼看着生母如何从鲜活走向死亡。
      昭元帝十几岁的年纪都是在宁叔媛的教诲下度过的,宁叔媛不懂朝政,她无法教导昭元帝如何争得皇位,如何治国有道,但她教给昭元帝如何如何辨别善恶是非,如何无愧于心。
      昭元帝很感激宁叔媛,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宁叔媛,自己或许能通过谋算更早坐上太子之位,但他一定不如现在活得踏实舒心。
      当然,除了感激,他对宁叔媛还怀有愧疚。在他登基以前,宁叔媛几乎事事以他为先,而在他登基后的头三年,朝局不稳,自己事事以国务为先,鲜少顾及宁叔媛。
      后来,便传来了太后患有嗜睡之症的消息。那时候的他给自己找过理由,国务繁重,自己根本无暇分出精力。更何况自己又不会医术,去了又有何用?
      再之后宁叔媛的病症逐渐明显,昭元帝派了最好的太医天天问诊,派了十余位医女照顾她的生活,而自己仍然就每日请安时会去孤鸣宫稍坐片刻。直到有一日下午他去孤鸣宫请安,刚巧碰见宁叔媛坐在软榻上睡着了,她勾着背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间,那模样就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妇。
      那一刻除了“忘恩负义”他想不到别的来形容自己,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和自责。自那以后,他便常常去孤鸣宫办公务,宁叔媛若醒着,便与她聊聊天,她若是睡了,自己就批批奏折。国务再繁重,照顾家人的时间总会有的;不会医术,在孤鸣宫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从宁叔媛治病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时间,期间朱太医总是念叨宁太后有心结,可这心结到底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朱太医有位师兄,擅催眠之术,人称解铃人。那人曾在三年前来宫中以催眠之法为宁叔媛瞧过,他走前摇头叹道:“这是太后的秘密。能抵御催眠之术的秘密,可见她将其掩埋得有多深。望陛下恕草民无能。”
      宁太后的秘密朱太医自是不敢探查,可昭元帝不同。他曾逼问过宁叔媛,宁叔媛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了句“没用的”。
      之后他也盘问过南烛,姚袅,武窦灵等人,都是一无所获。昭元帝虽不愿作罢,但也别无他法,心结的事情就一直搁置着。此刻他突然想起昨日宁叔媛说过入不得皇陵的原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出声唤来门外的张甚,让他去查几件事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昭元帝虽没有明说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想法,可从他交待的事情来看,张甚也大概猜出了来龙去脉,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退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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