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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了一个星期电话未打来,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方式。周末的时候我打去几个电话,但总是听到千篇一律的盲音。第二个星期三打工结束我一早去梦楠公寓敲门,然而铁将军把门,半天无人回应,询问物管却被告知已在一星期前搬空了。
我的世界突然又变得单调清静起来,从未有过的凄凉。
梦楠在我毫无预料时敲开我世界的大门,寻回到她本该在记忆里留下最初痕迹的位置,让我习惯她的存在、她的陪伴,习惯到以为这一切都天经地义,可就在我以为这是现实时,现实又突然将她从我的世界吸走,仿佛真空下被拿了干净的塑料带一般,轻飘飘地随风而起,随风而落,她留给我的回忆如同异空间的传送,在脑海里未留下任何让人具体化的意象,连预兆都没有,只留下不完整的思念,不完成的记忆。
我的心里像被挖空一般只剩了个巨大无比的空洞,想要填进什么,然而却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被灵魂附体般的在大街小巷里不知疲倦地一遍一遍的走,希望可以弥补什么,或是理解什么,但什么都不曾有过,什么都没有。
我去酒吧老板那里想要问点关于梦楠的线索,然而每次总落得空手而归。
这样一个人形影相吊地过完十月,眼看着太阳比从前更晚的升起,更早的落下,自己不禁也怀疑起来,我这人是不是从来都不曾真实的活过呢?连蚂蚁都比我长进,懂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旦下雨就知道要躲起来,天晴了马上就倾巢而出,但相较之下,我却几乎什么都不曾学会,什么都不知改进,也不知何为改进,唯一值得沾沾自喜的,就是比从前更按部就班地去学校上课,每节课早早到教室,在生意冷清的第一排选上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下,然后接受讲台上教授们吐沫的洗礼,放学去酒吧和西餐厅,埋头打工到凌晨,累到无法胡思乱想了就回公寓,一觉睡死到天黑。
贝司男孩已有两个星期没再来烦我,大概已到达他自己的极限了,恐怕已不再对说服我抱有任何信心;端木慕雪也消失了有些时日,大概在享受自己的快乐时光吧!我不无凄凉地想着,一边草草收拾心情,一边死命地猛按确认键,把光棍节收到的垃圾短信一删到底。
空仁因为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我在少之又少的空闲时间里挤出整块的时间去探望他。
周四上完最后一节法语课已是下午四点,我带着一包水果去医院探视,然而空仁母亲已坐在他床边为他端水送饭了。
病中的空仁显得懒洋洋的,少了平日的神气,却仍然没有收敛的意思,苍白的脸上写着不屑二字。我将法律基础的笔记翻来倒去地给他讲解了半小时,然后不得不认命地把其他笔记都仍给他,
“下星期二我来拿!没事看看吧。”我说。
“谢了啊!要不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妈呢。”空仁边翻笔记边回我话,头也不抬下,似乎这次生病让他迷上了笔记这玩意。我本想说回去早了也无事可做,然而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下,想必他也无意留我,于是和空仁母亲道别,起身出病房。
我慢悠悠地走在住院区的甬道上,浓重的药水味扑鼻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还是尽早离开才是,我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不留神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我踉跄地后退几步才站住脚跟,定睛看时那人正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你没事吧?”我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他只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朝我摆摆手,转身便要走。
“等等,你的东西。”我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塑料袋子,几个圆溜溜的柚子滚了出来。真是个冒失的家伙。
“唔——”他头也不抬的弯腰去拣,“谢谢!”
“喏,这里还有一个,”我从角落把那个被他遗忘的柚子拣起递给他,然而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让我惊讶不已的清秀脸庞,“怎么是你?”看到林杰飞倦怠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几乎下意识地问。
“啊?”他疲倦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欣喜,“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怎几日不见,这般颓废的模样,病了不成?”
“倒不是,如果真那样,我倒很希望是我病了。”
“啊?”
“朋友病了。”他简短地解释道,然后将那袋柚子晃了晃,似乎要检查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看样子你也是来探望朋友?”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嗯!”
“现在忙么?”
“指的什么?工作?”我问。
“是问你现在有没有空。”
“啊?噢!有的,怎么?”
“要不要陪我去见见这个人呢?她可能也会想见见你,那个写谱子的人,有兴趣么?”林杰飞脸朝着我说,似乎想用自己那张让我有好感的面孔来打动我。
“倒也无妨,就同你走一躺好了。”我说。
写什么谱子好像并不重要了,我一定是无聊到没地方能去,才会想要去见个从没见过的病人,我这样想,于是尾随林杰飞上了楼。
我们乘电梯到达六楼,穿过长长的回廊,几个巨大而鲜红的黑体字映入眼帘——“特别看护”。我疑惑地看看林杰飞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想问什么,但是又觉得不该问,于是欲言又止地半张了口干瞪着他,他似猜出我的心思般对我点点头。
“要进去了,没问题么?”他问。
“没问题,进去吧!”我说。
林杰飞随即在门上轻轻地连叩了五下,然而里面没有动静,就在我以为一切将要结束时,里面却传来一个娇弱的声音,
“门开着呢,自己进来吧!”
门缓缓地转向另一边,视线所及无不是黑乎乎连成一片的模糊景象,和门外的世界相比,里面的光线昏暗许多。窗帘是拉上的,使得本就死气沉沉的暮色更加浓重,屋里静悄悄的,如入无人之境,但刺鼻的药水味又再次袭来,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现实中的一部分。
靠窗角落的床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坐了起来,林杰飞走到床边,“啪——”日光灯在头顶闪起耀眼的光来,照亮整个病房。
“怎么不开灯?”他将一包东西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推了推占道的坐椅。
这时我才看清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光秃秃的脑门,小巧挺拔的鼻子,苍白的脸上镶着两只乌黑深邃的眸子,淡淡细细的眉毛恰倒好处地挂在眼眸之上,嘴角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痔。这副面容咋看下挺让人难过,一个好端端的花季少女没了头发,实在是件让人倍感遗憾的事,也不知她到底得的什么病。我这样不无感伤地想着,没料到女孩却开朗地笑了,
“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想要把灯关了,这样才能好好感受下黑暗中的滋味,不然哪有更多的灵感去创作嘛!”
“好好!可你,好歹也安分一回不是,我出去才几分钟,你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搞这些玩意,病人本该好好休息不是?”林杰飞用略带生气的口吻说。
“我知道啦!”女孩嗤之以鼻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像突然发现什么东西似的扭头看着我,“他是谁?”
“我们的吉他手!”林杰飞毫不犹豫地给我套上这头衔。
“这个……”我刚想辩解,却见林杰飞一个劲给我使眼色,于是不情愿的改口,“这个、好像、好像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我干巴巴地说,暗暗为自己如此的回话叫苦不迭,我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就是这样,嘿嘿!”林杰飞不客气地笑道。
“可是——”女孩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似乎他还缺了点什么,你瞧,看起来比我前段时间想象得还抽象喔!”她嬉笑着说。
我神经质地轻叹了一声,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我的长相做出如此评价,心都碎了一地,“那你本来想象的抽象到什么程度了?”我问。
“这我可就想不出来了,总之就是觉得跟我想象的有点差距吧!嘿嘿!”
“好啦,好啦,你就不要捉弄刚一见面的人了,亏我还特意喊人家过来看你,快正经说点什么吧!”林杰飞轻轻在女孩光亮的脑壳上扣了一下,女孩则以鬼脸相报。
“呀!糟糕!”他忽地惊慌失措起来:“钱包、钱包不在了!”
“你这个冒失鬼,快想想你丢哪儿了,不会是又忘在水果滩了吧?”女孩问。
“没准!”他冲出门去,但马上又折回来,“你们先聊一会,我去去就来!”然后听见他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么说来——”女孩稍稍提高了点音调,把我的注意力从门那里拉回来,“你同意做我们的吉他手了?”
“唔——”我无奈地应付着,“那首曲子真是你写的?”
“嗯,就在这里写的。”
“在这里?这病房?”我不无惊愕地问。
“是啊!”
“了不起!”我肃然起敬,“你还真有才能。”
“你这样夸我我可是会飞上天的,”她惨白的脸上开出花来,让人根本无法想象如此开朗的笑容出自这样的病房。
“怎么会想到自己去创作曲子呢?”我问。
“没事写着玩来的!”
“写得玩也能写到那程度,你还真不简单,”我说,“那么花心思在玩上,恐怕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本来嘛,是写的玩来着,可写着写着就投入进去了,身心都是。”她敛起笑容,“我这样说会不会很奇怪?”
“也不算奇怪吧,就我认识的人里面,似乎也有某个这样的人呢!”这样的谈话让我想到穆勉,于是习惯性地去兜里掏出烟盒,然而拿到嘴边时猛然意识到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于是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话说回来,你生了什么病,竟要来这里住?”
“这个嘛,也并不是什么绝症啦,白血病而已!”
我的头皮开始麻痹起来,全身肌肉也猛地打了个寒战,我呆然望着眼前的女孩,她用不经意的口吻,满目生辉地说着什么,动作和表情涌现出无限活力,细细看去,直觉得炫目耀眼,刺得眼睛只能眯起一条缝才行,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仿佛一切仅仅是玩笑。
“怎么,把你吓到了?”女孩问。
“说没有是不可能的吧。”
“可你,未免有些夸张了。”她“噗嗤——”笑出声来,“我刚听到自己得这病时还没到你那地步呢!”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是真的!”她又补上一句。
“说真话,你这样蛮不在乎的说出口,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骇人听闻吧!”我说,“或多或少。”
“那也得看你怎么想的咯!我还是觉得——嘿!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唔——仔细想想,在这个时代,那病的确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可……话说回来——”我重又将女孩审视了一番,“干吗非得在家长会上演奏那曲子呢?”
“因为想这样做啊!”她双臂环抱住拱起的膝盖,眨了眨两只乌黑的眼眸,显出不可思议的圣洁。
“我是说原因,类似动机的东西,是什么让你有那样的想法呢?”我问。
“是什么来着呢?”
“什么?”
“生活。”
“生活?”
“大概,就是生活吧!”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自己有时候也不大弄的明白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个词,”她仿佛要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向我,“你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
“我么?”近处看时,她实在个漂亮的女孩,我不禁又一次觉得感伤起来。
“是啊!你的理解。”
“大概……就是人们循着各自所被允许的方式活下去的过程吧,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不,现实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为什么要说是被允许的呢?”
“因为很多时候,大多数人,决定他们生活方向的,并不是他们自己,”我说,“也许很难被理解吧?”
“一点也不,你说的,我完全明白,所以,我才说是生活啊!”她仍在床上拱着膝盖,把脸转向窗户的方向,“是生活让我想去创作,生活给了我这样的想法,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呢?”
“或许……”
“其实我呀,本没想到会写出那种东西,可不知不觉就写成了那样,并且欲罢不能。”她淡淡一笑,“恐怕在最初我就是想写这类东西来着,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短暂的沉默。
“很悲伤,”我说,“那样的曲子。”
“是呢,很悲伤,我自己也这么想。”她轻叹一声。
“因为这病?”
“怎么会,”她笑道,“我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是装出来的呦!真的!”
“那为什么?”
“心意——”她略微沉吟,眼里掠过一丝阴影,但随即又恢复先前的神色,“无法传达的心意。”
“这样说你不明白,是么?”她微笑着朝我扬起半边眉毛。
我点点头。
“好奇怪,我竟会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起这样的事。接下来的事,你愿意听么?”她把脸转向我,凄然地漾出浅浅笑意,“可不是什么好事呦,虽然我愿意说下去。”
“如果你想说的话。”
“是的,我想说。”
“那我洗耳恭听。”我说。
“就从开始说吧。”
我点头。
“或许,那是我记事的第一件吧。当我睁开朦胧的睡眼时,只看到母亲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大声呼唤我的乳名,她泪流满面地央求着我,求我将剪刀给她,我并不明白那是为什么,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鬼,什么都不懂,然而一旁父亲的呵斥还是多少让我明白了点什么,她那是要自杀,很不可思议吧!如果是剧目,那一定是个很恐怖的开场,可不管怎样,那恐怕是我所记得的最初了,是我所有记忆的起点,尽管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一幕已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并且还在继续模糊下去,这使我也越来越怀疑自己那关于最初的记忆来,怀疑是否真有其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而信以为真了,这样想的时候自己就松了口气,可我的生活并不是静止在某一时刻的,它还在继续,一旦经历每天生活的洗礼,我便又不得不相信——那恐怕才是真实的记忆。”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看着我的脸。
“小时候我无法理解的事实在太多,为什么自己所过的生活与别的孩子会有那么多的不同呢,妈妈为什么总那么凶,爸爸为什么总那么沉默,我的世界那么狭小,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父母在家时,附近的小伙伴从不来我家玩,他们常常问我“昨天晚上你家人又打你了么?”,因为前一夜他们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哭声。夜深人静时,父母又在争吵甚至大动干戈,而我只能在被窝里默默地哭泣,枕巾湿了又干,哭到没有力气了,便静静地看黑漆漆的天花板,直到天亮。那时候总觉得之所以发生这一切,是因为父亲,母亲太可怜了。”
“然而孩子就是孩子,总不能一下子看清所有的东西。”她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我渐渐长大,一天天的成熟起来,一天天的了解这个世界,当父亲成为我的朋友时,我意识到自己所见到的世界并不完整,我的想法恐怕一直带有某种偏见。我们时常天南海北的畅谈,小到细胞,大到宇宙,因为这样,我才慢慢了解一些真实,一些从前不存在于我眼中的真实,直到那时,我才发现,父亲也很可怜,他其实是个无比温柔的人。”女孩依旧带着淡淡地微笑,只是眼中漾着泪花。
“对不起。”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道歉呢?”
“我也不知道,可你……哭了,对不起。”我说。
“这并非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道歉,”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从床头柜的卷纸筒中抽出纸巾,轻轻地擦拭掉泪痕,“不要紧的,我,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我点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总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以做小时候无法做到的事,便可以化解他们心中的结,便可以成为他们彼此沟通的桥梁,成为真真正正的存在,然而那恐怕只是我个人一相情愿的以为罢了,当有一天我突然意识我已长大时,我竟什么都未做成,竟什么都改变不了,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傻瓜喔,真正的大傻瓜……”她沉下头。
一阵寂静,我感觉自己此刻走在凌晨的雪夜里。
“我也不知自己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又有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睡。耳边始终回荡着那些污言秽语,那些瓶瓶罐罐的碎裂声。白天,我将自己伪装成灿烂的天使,不让别人看到我哪怕一点点忧伤,麻木不仁地、开心地笑着,委屈也好,受伤也罢,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修修补补,感情总会愈合,就像那些留在童年记忆里的伤口一样,总有会愈合的一天,可现实很残酷啊……尽管伤口能够愈合,但愈合后总也会留下疤痕,并且这疤痕做为一种曾经的见证,在往后的岁月里还会时不时的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你‘嗨!我并不是不存在的!对吧?’”
“中考刚结束那晚,父母亲又开始了战争,又打得满地碎片,满身是伤,我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从自己房间里冲出来,求他们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打了,两人和解吧。然而换来的只 ‘离婚’二字。我那时想,这是最糟糕的结果了,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可我那时一定是疯了,再不就是神志不清!”女孩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冻僵一般纹丝不动,“为什么我要以离家出走去逼他们放弃‘离婚’的念头呢?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啊!若那时离了婚,现在大家就不至这么痛苦。我常常在想,人如此痛苦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干脆一死了之算了,若真能那样一了白了,什么都随之结束,该多好!可转念一想,变成今天的模样,就算不是我一手造成的,也或多或少因为我而偏离了它原本的路线,才会呈现出如此景象,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时愚蠢的想法,或许这样痛苦的时光早该结束在中考完结的那晚,我若现在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无法补偿了。我若死了,父母亲今后就真的会过得幸福了么?难道他们忍受至今还在维持的这个家就只为换我一死么?若真是那样,他们至今为止所作的牺牲究竟意义何在呢?每每这样想时我便又无法狠下心来选择死去。其实我很狡猾呢!恐怕我只是畏惧死亡也说不定。然而无论如何,我活了下来,令人不可思议的活到现在,我总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砾尘埃也好。我那时自私的保住了在我看来似乎还名副其实的‘家’,选择了继续这种煎熬,对母亲,对父亲,对我自己。而等到我真正醒悟过来,并意识到这点时,一切似乎都太晚了。他们之间那最后一点称之为‘恩’的情谊已灰飞湮灭,剩下的只有‘恨’,并仍旧每日做着无休止的缠斗,像被剥去指甲的两只猫扭打在一起,浸满鲜血的爪子一边忍受着刻骨的剧痛,一边还在疯狂地撕扯着对方,折磨着彼此的□□和精神。我不要他们那么痛苦,更不要目睹这样的事情,我受够了,我不要他们那样。我想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我已确实长大,他们已经可以卸下自己身上那无形的枷锁和包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了,他们早已自由,我不会怨谁,毕竟他们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爱我自己,可我更爱他们,我无法奢求更多的东西,只求他们能在剩下的时光里过的快乐,过的满足。对我来说,那便足够了。”女孩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已寻不到泪水的影子,她淡淡地笑着,如寒冬荒野中一株腊梅,显得格外傲然,格外恬静。
“事到如今,我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心意了,我已变得说不出来了,也深知他们不可能听我说这些话。我只希望他们听到我用心去写的曲子,传递我无法传达的心意,若真能如此,即使现在就因绝症而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女孩缓缓的、清晰的讲述完自己的故事,然而我却无法回应地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呆然注视着她那淡然微笑着的脸,身体石化了一般无法动弹,泪已悄无声息地从眼眶中涌出,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留下痕迹。
我被她的经历强烈地摇撼着,身和心都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有着无比强大的信念,无比坚强的心,我还能说什么呢?相比之下,我要软弱的多,渺小的多。
出医院的时候,林杰飞向我道歉,
“实在抱歉得很。”
“关于什么的?”我有些诧异。
“就是刚刚把你说成是吉他手的事情,难不成你忘了?”
“当然不可能的吧!”
“我想也是,总之很对不住啦,当时也是一时兴起,想让她高兴来着,结果也没多考虑你的感受,希望你别介意。”
“关于那个啊,不,我并不介意倒是,”我说,“话说回来,我仔细考虑过了,如果非得让我做你们的吉他手,也并不是不可以。”
“什么?能再说一遍?”他疲倦的脸上忽然显出异样的光彩来,“我没听清楚,你说了什么?”
“不用大惊小怪,你显然是听清楚了,我不想再重复,总之——”我将他那凑得过近的脸推向一边,“看在那个女孩的份上。”我说。
“太好了,真的,我是说,真的么?”他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是想说,真的是太好了,谢谢,谢谢。”
“不必谢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请说。”
“为什么你会帮她帮到这地步?”
“因为我们是朋友!”
“没了?”
“还有就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梦想!”
“你喜欢她么?”我忽然问。
“这……”他略微沉吟,“是的,喜欢。”
“现在的孩子好开放呢!”我笑道。
“可能跟你们成人所想的并不是一个意思。”
“或许,但不管怎么说,请好好照顾她,”我说,“虽然是个坚强的孩子,但如果没人一直在旁边支持她,她的微笑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的,这点请务必记住。”
“我会的,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非常感谢,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冷漠的人。”林杰飞笑着说,“可现在发现你实际上并非如此。”
“呵呵,大概,多数人都会觉得我是前者吧。”我掏出烟盒,点燃一支香烟,“那么,我得走了,期待下次的演出。”
“嗯,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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