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公主

　　卫妙对父亲的处罚未置一词，而是老老实实接受，近来她比先成熟了许多，也学聪明了。若出言顶撞，下场只会更坏，宁可安分些。

　　不过父亲对卫嫣这样偏袒，却稍稍使她不舒服，卫嫣毕竟年纪小，该多得些疼爱……不过，她毕竟不是亲生的呀！

　　这才短短几个月，卫巍好像已经忘了这一点。

　　徐姨娘心疼女儿，可也不敢说话。从前云玉容没来的时候，她仗着膝下有个幼子，在卫巍面前尚有点分量；自从这个女人来后，她完全成了透明人。

　　她再猜不透卫巍何以对云玉容这样喜欢，若说美，天下不乏美人，何况还是个曾为人妇的拖油西施。

　　也许男子的心肠本就如此难测，一个正经女人是猜不透的。

　　卫妙的受罚终究是小事一桩，全家人目前最关心的是卫姻的婚事。三皇子送来的那盒东海明珠叫整个府里都起了波澜。

　　老太太坐在上首吸水烟，一抽一抽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连袅袅焚着的檀香都无法使人静心。

　　烟雾缓缓飘出，老太太冷眉冷眼地道：“三皇子若真有意，咱们就该早做打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马虎不得。”

　　徐姨娘在一边给老太太递水烟袋，笑道：“二小姐若真有此福分，那也是好事一桩，咱们府上还从未出过皇子妃呢。”

　　她跟卫姻本来没有什么大的仇恨，虽有些嫉恨之心，不过她自己的女儿反正没有这种运气，宁可卫姻得意——也好让娄氏和云玉容难受难受。

　　娄氏心底酸得咕咚咕咚直冒泡儿，仍得眯缝着眼装贤良，应和道：“是啊，姻儿的福气，也是咱们府里的福气，咱们该高兴才是。”

　　老太太耳里听着她们说话，只把眼瞧着卫巍——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

　　卫巍沉默片刻，却道：“老太太，儿子觉得此事不妥。如今朝中形势未明，太子虽立，身子骨却不大好，以后恐怕还有变数。底下如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皆虎视眈眈，姻儿才十二岁，三皇子看中她什么？只怕为了拉拢咱们。再则，听闻那三皇子生性放诞，最喜眠花宿柳，少有定性，姻儿嫁过去未必快活。”

　　老太太深以为然，“这话很是，你在陛下面前才得重用，还是别掺和这些事的好，免得陛下起疑忌之心。”

　　她所关心的自然是前一条，至于卫姻的幸福——反正是她自己的事。

　　娄氏和徐姨娘热脸贴了冷屁股，俱有些讪讪的，不过老太太既然发话，她们当然不好辩驳，只能顺着老人家的意思说。

　　*

　　里屋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虽是卫姻的要紧事，她自己却没权力听。她站在院里一棵梧桐树下，嘱咐翠翘去后窗边守着，一有什么消息就来通报。

　　卫照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主仆二人窃窃私语的景象，翠翘见到他，却只点了一个头，又飞也似地跑开去。

　　卫照笑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在弄什么名堂？”

　　卫姻眼睛明亮，“反正不关你的事。”

　　卫照眼中一黯，旋复笑道：“我听说三皇子殿下赠与你一盒明珠，恭喜啊。”

　　他本想问一问她对三皇子此举的看法，想一想，还是算了，他无法确定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更不该有意阻挠她的幸福——三皇子这门亲事虽属高攀，大多数人看来还是乐意的。

　　卫姻却是因为翠翘向她复述了卫巍的原话，心中无比高兴，她到底有个好爹爹，愿意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到一句两句都说不清。

　　她待要向卫照表明，自己对贺曜根本无意，就见一人大大磊磊地从前门进来，“表妹，好久不见。”

　　是南安伯府的二公子，娄氏的侄子，娄远敬。

　　假使忽略他脸上那欠揍的表情，娄远敬称得上一个五官端正的人物。不过，一旦他露出像现在这样，奉承到近乎谄媚的笑容，他面部的肌肉走向就变了，显得十分猥琐。

　　他从前没怎么注意这位表妹，不过这两年来，卫姻渐渐长开，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倒叫娄远敬起了觊觎之心。

　　卫姻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勉强应道：“表哥。”

　　娄远敬脸上越发不堪了，他上前一步，要与这位表妹细细交流。

　　卫照不露声色地拦在他俩之间，向卫姻道：“妹妹，府里才买了一匹骏马，毛色雪白极了，一点掺杂都没有，你想不想瞧瞧？”

　　论理，娄远敬比他大一岁，卫照也该唤一声表哥。不过他一向不喜娄家人，更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每日只知斗鸡走狗的娄二公子，是以从来不理会他。

　　卫姻脚不沾地跟哥哥走了。

　　娄远敬看在眼底，暗暗生恨，卫照这没娘的东西，凭他有多少本领，也不值得称道。他一见了卫照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来气——狂得跟什么似的！

　　他在这里低声咒骂，迎面一个老妈妈过来了：正是娄氏房里的李妈妈，说太太请他进去。

　　原来老太太房中的会议已开完了。

　　娄远敬进去时，娄氏正在同一个小丫头说话：“……三皇子送来明珠，摆明了是对姻丫头有意，就跟那戏文里的定情信物一般，就差摆在明面上说了，可他们倒好……”

　　娄远敬听了这句便是一惊，“怎么，二表妹要嫁人了么？”

　　他想起自己进府来时，确曾听到几个小丫头叽叽咕咕说什么明珠的话，他未曾留意，现下却对上了。

　　娄氏不耐烦地摆摆手，“哪里就定下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三皇子庆祝你姑父高升，送了贺仪过来，还特意指明将一盒东海明珠赠与你姻表妹，照我说，这倒是好事，别人打着灯笼还寻不着这么一门亲事呢！你姑父倒好，硬生生搬出许多理由来，说什么不宜参政，又说三皇子并非良配，挑挑拣拣的，眼界倒高！姻丫头那人才，随便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得了，还轮得上她挑肥拣瘦的！”

　　娄远敬听得府里不愿，心下倒放心些，露出了笑容，“姑父说的也有理，怎可光看门第呢？也得为人老实可靠的才好，不然日后有苦头吃呢！何况姻妹妹这般才貌心气，原也挑得起。”

　　娄氏轻嗤一声，摩弄着手上才蓄好的指甲，“凭他们怎么弄去吧，我是懒得操这份闲心了，我就不信了，三皇子当真要人，她还敢不嫁不成！”

　　娄远敬寻摸了一阵，眼睛里放出光来，“姑母，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既然姑父不愿和三皇子结这门亲事，不如趁早将二表妹许了人家，三皇子也不好硬夺不是？”

　　娄氏斜斜看着他，“你的心思倒巧，只是仓促间哪里寻得一个中意的人来？也不好胡乱许嫁。”

　　娄远敬胸有成竹地道：“姑母，既是仓促之间，自然要寻那知根知底的人家，人品家世都靠得住的，才不至于让姻表妹受委屈。”

　　他挺了挺单薄的胸膛，腆着脸说：“姑母，侄儿不才，愿毛遂自荐，拯姻表妹于水火之中。”

　　娄氏望着他，忽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渐渐愈笑愈烈，不能自抑。

　　娄远敬莫名其妙，“姑母，您笑什么？”

　　娄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用帕子揩了揩，才勉强忍住笑意道：“你这傻孩子！你看得中人家，人家未必瞧得上你呢！你打量你姻妹妹好喜欢你呢？你姑父更不消说，早骂过你不成材，这么大的人了，竟一事无成，白费了老伯爷对你的教导。”

　　娄远敬听着丢脸，强自道：“话不能这么说，好歹我还有一线承继爵位的希望呢。”

　　他低低地说：“大哥近两年的身子竟越来越不好了，我瞧着有点险呢！”

　　娄氏对大侄子没有多少感情，反而更喜欢娄远敬——皆因娄远敬更乐于趋奉她。

　　但再怎么喜欢，她还是得说实话，“那也得要好些日子呢，你等得了，别人可等不了。”

　　娄远敬不禁挫败，“难道就没法子了吗？”

　　娄氏想了想，“倒不是没法子，只是得费些巧劲。”她命娄远敬附耳过去，悄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娄远敬听得眉开眼笑，“到底是姑母足智多谋，侄儿拜服。”

　　娄氏闲闲握着红木椅的扶手，“少拍马屁吧，等你做成这件事再说。”她话锋一转，“你这回来府是为什么？”

　　娄远敬想起来意，忙将身畔一个提篮取出来，里头是香饵、玉器、首饰等物，俱用红纸包裹得好好的。

　　娄远敬说：“昭仪娘娘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府里自己分了些，父亲又让我拣些好的送来给姑母赏玩。”

　　娄氏取出一把翠绿的玉如意，在脸颊上轻轻摩着，“总算你们还记得我，不枉我素日待你们一片好心。”

　　这玉如意的价值当然不能和东海明珠相较，不过看得出也是上佳的玉质。娄氏可舍不下脸去向卫姻讨要珠子——虽则卫姻暗示过，若母亲想要，只管与她说明，娄氏当然坚辞不受——她只好抱着这些次一等的物件，聊作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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