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公主

　　娄氏已非第一次进宫，与她而言自然没什么。

　　卫娆却很有几分紧张，她人虽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身子却止不住发抖，脸色竟也有点白。

　　娄氏心情大好，对女儿也关心起来，“不舒服么？要不要喝点水？”

　　卫娆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头有点晕，眯一会儿就没事了。”

　　大概是颠簸引起的。

　　卫姻和她同坐一排，脸色却十分镇定，她甚至好奇地掀开青帷车帘朝外张望。时候尚早，道上并无行人。

　　娄氏叱道：“姻儿，别东张西望，被人瞧见多不好，失了大家闺秀的规矩！”

　　卫姻不欲与她争竞，只浅笑应之，“好。”

　　一时到了宫门，众人从侧边进去，小太监知道是正得圣宠的娄昭仪亲眷，对她们倒是毕恭毕敬，一路小心将她们引至玉芙宫。

　　娄昭仪就住在玉芙宫。

　　侍女通传过后，就有一位老姑姑引她们进去。娄昭仪亲自出来相迎，“姊姊，你来了。”

　　娄氏满面堆笑地与她拉手，“你有着身孕，该留在寝殿休养才是，怎么起来了？”

　　“陛下也是这样说，可每日这样躺着，反而累得慌，不如多走动走动，身子才松快些。”娄昭仪的声音娇软纤细，如黄莺鸣啭。

　　“这倒是，我当年怀娆儿的时候，也没怎么歇息，整天忙里忙外地操持家事，孩子生下来还不是好好的。”娄氏说来颇为自豪。

　　两个女人有无数的育儿经，一交流起来就没完。

　　卫姻细细看去，娄昭仪的容貌称不上绝美，生着却是温柔敦厚的面相。这样的人容易得同性喜爱，却不易讨异性欢心。想来娄昭仪若非今朝有孕，必会一如既往沉寂下去。

　　娄氏总算还记得女儿，热切地将卫娆揽过来，“这是娆儿，你进宫的时候她还小，如今恐怕认不出来了吧？”

　　她暗里催动卫娆唤人，谁知卫娆不知是怕羞还是什么缘故，竟不肯作声。

　　娄昭仪便笑，“娆儿果然与我生分了，记得她刚出世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娄氏暗恨女儿不会来事，庆幸娄昭仪性子和平，不会对此斤斤计较。

　　娄昭仪当然也注意到另一个女孩子，“这位是……”

　　卫姻主动站出来，笑唤道：“姨母，我是姻儿。您忘了，您进宫之前，我还随母亲去南安伯府陪您说话呢。”

　　娄昭仪诧异于她的亲热，一面自有些喜欢，“原来是你，从小就见你是个美人胚子，果然出落得越发精致了。”

　　又向娄氏道：“到底是姊姊有本领，教养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

　　她虽然并未偏向任何一边，但娄氏已觉出差别来，心下闷闷不乐：论起血脉，娆儿才是她的亲侄女，偏偏卫姻好像更得她喜欢，真是怪事。

　　思及此处，她狠狠地向右瞪了一眼，卫姻恍若未觉，面上仍是一派天真活泼的笑意：她的演技也是很不错的。

　　娄氏仍回头跟妹妹说话，“总是你的福气好，先头你进了宫，府里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指望你为皇家添丁添福，母亲漫山遍野地还托人为你寻方子；这些倒好，突然来了消息，咱们都快高兴坏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惟愿这回一举得男，为陛下添个皇子就好了。”

　　娄昭仪腼腆地道：“子嗣的事谁能料得准呢，无论男女，只要是个健康孩子就好，省得我在这宫里长夜漫漫，冷清孤寂得慌。”

　　娄氏恐怕勾起伤心事，忙着意劝解她。

　　一个宫女来报，“柔妃娘娘来了。”

　　娄昭仪忙命请进来。

　　才摆开阵势，就听到一个挥霍洒落的声音，“听说昭仪妹妹有客来此，本宫不会扰到你吧？”

　　娄昭仪连忙赔笑，“怎会？娘娘肯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卫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气势夺人的宫装女子，身披一袭荔枝红合体长衣，上面密密绣着暗色纹样，于华贵中透出幽艳神秘。

　　她看着总比娄昭仪大了好几岁，面庞却依旧精雕细琢，泛着灼灼华光。

　　这是卫姻第二次见到她母亲，她不得不承认：哪怕过了十几年，岁月也未在面前这位女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真的很美。

　　宫里的人都有一套八面玲珑的应酬功夫，且对宫中各贵家的人物关系也都是知根知底的。

　　柔妃的耳报神想必已向她汇报过，因朝着娄氏笑道：“这位便是武安侯夫人吧？真是气度非凡。”

　　她本来听说武安侯夫人来此，心里微微有些酸意，及至见了面，看她虽然长得不丑，离美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心里倒放心下来。

　　娄氏不清楚她与自家丈夫的纠葛，见得贵人赏识，不禁高兴起来，“哪里，娘娘才是风姿卓绝呢。”

　　柔妃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忽一眼瞥见卫姻就站在她身边，心下不禁震了一震：不知为何，虽然她只在出世时见过卫姻一面，此时却能准确地判定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也许每个母亲都具有这样的本能，天生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卫姻的眸子依然淡漠如初。

　　柔妃强自镇定下来，笑道：“这两位是夫人的女儿么？生得倒很乖巧。”

　　娄氏有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慈母心肠，因亲昵地将卫娆和卫姻揽过，使她们一左一右靠着自己，“这个是臣妇与侯爷所生，那一位却是侯爷先妻遗下的女儿，我一直待她视若己出。”

　　柔妃不再看卫姻，继续和娄昭仪密密地说话，叮嘱她许多孕期需要注意的事宜，并道：“虽要注意保养，也别补给太过了，你不记得前头那位张美人，她早些年有了身孕，也是喜冲了头，那几个月胡吃海喝的，结果肚子撑得那样胖大，生产的时候也难产，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尸两命。”

　　后宫之中，阴损暗斗的事太过，这是变相地提醒她注意防备。娄昭仪感激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娘娘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又道：“我只盼这一胎是个公主，女儿到底贴心些，若果然心愿得偿，我定让女儿认娘娘做干亲，也好慰藉娘娘昔年之痛。”

　　宫里的人都心有七窍，柔妃虽然言语里对她好，娄昭仪却不可尽信，所以说出这一番话来，一则消去她的戒心，二则勾起她一片慈母心肠，借以保全自身。

　　都知道柔妃早年丧女，为此大恸。

　　柔妃心中肚明，却未有动容。她几乎忍不住去看卫姻，虽然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女儿喜怒不形于色，实在是像极了她。

　　娄昭仪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姐姐怎么脸色不好，昭儿的病还没好吗？”

　　意指柔妃所生的九皇子贺昭，自出世以来，他就屡屡多病，常需太医入宫诊治。若非柔妃一向得宠，善得圣心，似这般病弱的皇子，恐怕早就被踩成了脚底泥。

　　可是延庆帝很喜欢他。

　　荏弱的孩子，本来就容易得到父母的关怀。何况贺昭自幼聪慧，温顺承上，本来就招人疼爱。

　　柔妃叹道：“还是那样，请了多少太医看过，总不见好，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便以帕拭泪，“也是这孩子没福，好容易托生在皇家，本以为能安享尊荣富贵，谁知道会是这般，倒不如长在寻常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罢了。”

　　这话倒像是说给卫姻听的。

　　卫姻暗暗好笑：卫府也不算寻常人家呢！

　　娄昭仪意不自安，“可惜我有着身孕，不然定要过去看看昭儿。”

　　柔妃忙道：“别，万一妹妹因此有个什么不好，那不成我的罪过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忽见一个身着明黄袍服的人影大步进来，笑道：“怪道朕去了甘泉宫不见人影，原来你也来了这儿。”

　　如此亲昵的口气，自然是对柔妃而言。

　　柔妃神色愈发不安，勉强掩饰着：“正是，臣妾竟和皇上想到一处去了。”接着便屈身行礼。

　　“朕与你本就心有灵犀。”延庆帝一壁将她拉起，一壁握着娄昭仪的手，“你有着身孕，不用多礼了——最近可还安适？”

　　娄昭仪柔和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觉得很好。”

　　她见延庆帝的目光落在娄氏身上，忙道：“这位是臣妾娘家之姊，武安侯卫大人之妻。”

　　娄氏忙拉着两个孩子跪下，“臣妇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延庆帝没有看她，却被娄氏右手牵着的女孩子吸引了注意。

　　小姑娘安静地垂着头，可是他知道她在偷看他，正如他在凝视她一样。

　　那一双明净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牵引住他的心绪，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默契。延庆帝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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