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偶然的邂逅,必然的深情,相依无悔,即便最后是悲凉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觉,咸陟 ┃ 配角:闻黎,昊光,沉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神的爱大概源于寂寞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080   总书评数:6 当前被收藏数:13 文章积分:265,74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百合-架空历史-仙侠
  • 作品视角: 主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8533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不负

作者:齐柯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 章


      Chapter 1 有美人兮
      青衫的年轻人已经是连着第四天这个时候在这个墙角站着张望了。
      老乞丐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年轻人扬了扬下巴:“看她。”
      老乞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对面菜摊前一个聘婷的背影。
      “是美人?”
      年轻人点头。
      老乞丐奇怪怎么自己天天在这要饭都没看到什么容貌出众的人,于是好奇地跟他一块站着等那个姑娘转身,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绝色。等到那姑娘转身,他失望地发现只不过是中等之姿,谴责地看了一眼双眸一眨不眨的年轻人,觉得对方可能是脑袋有毛病,失望地走开了。
      身段娉婷的姑娘风致楚楚地走过来,微笑着问:“帝君在这里站了四天了,不累吗?”
      玄觉似笑非笑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姑娘笑道:“早闻帝君不同凡响,今日一见言行举止果然异于常人。”
      玄觉扬眉道:“不同凡响?你听闻的真的是这个?”
      姑娘笑容一顿,客气道:“当然不止这些……”
      玄觉抄手懒洋洋道:“我替你补充完罢: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离经叛道、冥顽不灵、无药可救……”说罢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问,“没有荒淫无道吧?”
      姑娘清咳一声:“这个……自然是没有的。”
      玄觉脸上并没有增添任何欣慰的表情,转身绕过拐角,靠着斑驳的墙壁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温和地提醒:“墙上脏,你不要靠着。”
      玄觉似乎愣了愣,看了她一眼,而后听话地将背脊离开墙壁挺直。姑娘走过去,看见洁净的青衫果然沾了灰尘,温柔地帮他拍干净。
      姑娘听见他轻声说:“谢谢。”声音还是方才的冷清,却更柔和沙哑了,她抬起头,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那是一张俊美,却充满孩子气的脸,眼眸尤其漆黑,渗透出的寂寞与冷淡斧凿出孤高的气质;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清晰地显示出与方才截然相反的性别。
      姑娘垂头一笑,并不急着展现自己的真实面貌。
      她们俩彼此静默,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玄觉觉得自己有义务打破这并不让人难堪的沉默,然而刚刚张开嘴唇,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路人们高声惊叫:“有怪物!快跑啊!”
      玄觉平日里并不迟钝的大脑罕见的有些糊涂,她下意识迷茫地转头,只看见一张血盆大口,紧接着就被还没看清的怪物吞食。
      怪物身形巨大,将整条街压得化整为零,尾巴一直延伸到城门才搁下。它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花鼓一样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女人,将她视为下一份点心。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嘴,一阵剧痛闪电一般从颈部沿着背脊飞驰而过,城墙一样壮硕的背部从里被划开,一路绽开血色的花。穿云裂石的哀嚎从喉咙里冲出,怪物沉重的躯体砸下来,地面瞬间裂开一条沟壑。
      玄觉持剑立在它坍塌的背脊上,手里攥着血淋淋的内丹,身上满是污秽。她收好内丹,举剑欲了断它性命,转而又想起什么,收起剑,施法将它变小,塞进宽广的袖中。
      女人笑问:“我见帝君方才举剑欲杀它,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莫不是想到了佛祖与孔雀大明王的渊源,也想跟这畜生认个亲?”
      玄觉不以为忤,淡淡道:“我没有乱认父母的爱好,只是想到大慧力王佛缺一坐骑,这畜生有些膂力,若能在大慧力王佛座下修行,未尝不是一桩造化。”
      女人道:“我有一事不懂:这孽畜一路过来吞食了不少人,杀孽加身,帝君却慈悲为怀,不仅放它一条生路,还让它有修得正果的机会,那些枉死的百姓却不是无处伸冤?”
      玄觉淡淡道:“世事皆有定数,凡人一生短短数十载,却能享尽天伦之乐,此时遭劫也是命中注定;这怪物畜生长于凄寒艰苦之地,历经千年才能观,再过千年才能言,又过数万年才能行走,不知过了多久才成就了今日的气象,这么多时日下来凡人早就历经百态,你说孰幸孰悲?它今日遇见我,被我重创,也是了断过往苦难的一种机缘,有何不公?”
      女人又问:“那天族自幼生长于钟灵毓秀之地,受精华荟萃孕育,未遭苦难,自有仙缘,这……也算公平?”
      玄觉淡淡看她:“你要与我论道?”
      女子掩唇笑道:“不敢,帝君造诣精深,我自知不是敌手。”
      玄觉摆了摆手,苦笑道:“我与我家小童论道从来没有赢过。”
      女子奇道:“帝君家的小童好生聪颖,改日倒要见识见识。”
      玄觉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熠熠的笑:“你来,我住在乐游山。”
      “不是大罗天妙音宫?”
      玄觉淡淡笑道:“那是旧居,我早已不住那里。”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满身污秽,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极想回去清洗一番。
      女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善解人意地微笑道:“你回去吧。”玄觉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又被叫住。
      女人笑靥如花地提醒她:“我叫咸陟。”
      Chapter 2 正候来时
      乐游之山,桃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是多白玉。
      玄觉以前不住乐游山,住大罗天妙音宫,九重天阙之上,清幽而典雅,唯一的缺点是离天帝近了点,这也是个致命的缺点。
      当年鸿蒙之初,天地混沌,山河动荡,神魔鬼怪人妖并生,其中为神魔二族最为强大,战乱不休,天帝座下五帝皆骁勇善战,靖平天下之功卓著。待魔族退却,分域而治,余类咸服,五帝知天帝忌惮旧臣功高盖主,因此退幕隐迹,不再插手天族之事。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在某些方面,天族和人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黄帝闭门著书,白帝炎帝同游四海,青帝整日侍弄花草,玄帝退隐乐游做木匠。彼时玄帝还不是玄觉,而是她父亲。玄帝战功最彪悍,因而也退得最远,他也是原先五帝中唯一已经归墟的一位。玄觉一直很感谢父亲退到这么个清净的地方,每天可以愉快地削木头。
      太阳升到天空正中,竹罐里的水涓涓流淌,冲开了屏障,分道而流,启动了机括。小小山村里的人停下正在干的伙计,纷纷回家,妇人放下未洗完的衣服,开始洗手做饭,高处悬挂的铃铛叮叮作响,像急促的雨滴。一尺见方的木板上是一个微型的村庄,里面树木花鸟、飞禽走兽、男女老少都是木头雕刻的,栩栩如生,没到特定的时间里面的人都会开始活动,提醒现实生活里的人该做什么。
      玄觉一大早就梳洗得比往日都要齐整,掇了个马扎在门口等候咸陟大驾光临,可是自家屋前一直是空旷得没有一个人影。
      荷华和印泽一左一右蹲在地上扯着她袖子凄凄惨惨地哭道:“帝君,你一直不吃不喝,身子熬垮了怎么办……”
      玄觉不为所动:“我会辟谷。”
      两个小孩子一时被噎住了,眼泪也忘记流,玄觉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认命地去给他们做饭。她淘米的时候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修长有力,只适合握书持剑……削木头,就是不大适合做饭。她爹“君子远庖厨”的家训一直回荡在她耳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捧着吃干净的饭碗坐在门槛上垂头思考人生,有人静悄悄地来到她跟前,笑道:“帝君,再唱着《莲花落》就齐活了。”
      玄觉仰头眯着眼笑了:“我是打算唱《离魂》的。”女人穿着绯色的绉纱长裙,容貌明艳得可与太阳媲美。她笑道:“唱一段听听?”
      玄觉笑道:“该唱《还魂》了。”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平淡地问:“吃了没有?”
      咸陟笑道:“你还兴吃饭?”
      玄觉指了指屋里的孩子:“陪他们而已。”
      咸陟看两个孩子都粉雕玉琢、伶俐可爱,艳羡道:“帝君好福气,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作陪。”
      玄觉顿了顿,忍不住轻笑着“嗯”了一声。
      她拿了书窝在软塌上看,咸陟在一旁喝荷华煮好的茶,茶叶是后山种的,并没有多么名贵,但鲜嫩碧绿,清香润泽。玄觉有些心不在焉,看进去的字一个个从脑海里打个转又溜走了,她只好放下书凑过去轻声问:“你用了什么香?”
      她的鼻息落在在颈窝处,咸陟觉得痒,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解释:“我不用香。”
      玄觉似乎真的很疑惑:“那怎么这么香?”
      咸陟也觉得不可思议,闻了一下衣袖,笑道:“没有啊,大概是胭脂吧?”
      玄觉不大懂这些,轻叹道:“也许吧。”她靠近女人,轻轻抱住她,以一种可以随时挣脱的力道,小心翼翼的,渴望而又疏远。她的额头轻轻抵在女人肩上,虔诚得像拜倒在神龛前的信徒。
      她身形极为瘦削,侧面看起来就像倾颓的嵯峨玉山,硬朗而寂寞。
      咸陟微笑着轻声说:“你可以抱紧一点。”
      “不用,”她低声呢喃,“这样刚刚好。”然而咸陟亲手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平衡:她伸手将玄觉揽进怀里,摩挲着她漆黑柔软的发丝。
      浓得化不开的女人的香气仿佛一片色彩斑斓的湖泊,引诱她往里沉溺。这样的温柔正是她一直缺少的,好像渴了数千年的人有朝一日找到了一眼泉,想效仿夸父将它一口饮尽。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走的。”女人安静甜美的声音在波光离合的水面一点点荡漾开来,沉入水底,融入她的血脉。四肢百骸都被这温柔抚慰了,渐渐放弃了抵抗,不可抑制地松弛,静静沉眠。
      Chapter 3 君子好逑
      玄觉择完菜到井边洗,绀青长衫的男人慢悠悠踱进来,闲闲地摇着折扇,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木盆里绿油油的青菜,诚恳道:“那菜根处还有点沙子没洗干净。”
      玄觉头也不抬地回答:“专门给你吃的,洗那么干净做什么?”
      闻黎顺手一敲她脑袋:“怎么说话呢。”
      玄觉仰起头,嫌弃地说:“个蹭饭的还矫情。”
      闻黎蹲下来特诚恳地辩白:“我不是来蹭饭的。”
      玄觉洗好菜刷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笑道:“哦,那我正好没煮你的饭。”
      “嘿你……”
      玄觉一手抱着木盆,一手去拍他的肩:“叔,你说你怎么好意思总来蹭晚辈的饭?”
      闻黎回复得理直气壮:“我不是不会做饭吗?”
      玄觉疑惑地看他:“……你需要吃饭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闻黎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在空中比划,“吃饭,吃的并不是饭,而是一种富有情趣的生活态度……”
      正巧咸陟从屋里出来,对他微微颔首微笑,从旁边经过。
      闻黎下意识回了她一个微笑,转头问玄觉:“这位是……”
      一向没脸没皮的人居然露出一个不知怎么形容的微笑,瞧着还有些赧然,闻黎心中诧异,愈想愈心惊。他不是没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但一直没往心里去,觉得那些都是闲得肝疼的人编排出来的谈资。在他心里玄觉还是几万年前那个散漫贪玩的孩子,有些难以管教,但总不至于太出格,但看情况是自己心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是……”
      玄觉看他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轻飘飘地“嗯”。
      闻黎“霍”地站起来,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你”字,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能……?!”他有点绝望,玄帝夫人死得早,玄觉相当于是五个男人的孩子。五帝都是天生地成的,无父无母,没受过父母教育,自然也不大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在教育玄觉一事上默契地采取放养模式,毕竟他们自己就是这么自由散漫长大的;况且五人都是东讨西伐的战士,没有那个细腻的心思去探究孩子的心理。
      闻黎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样?人家规规矩矩活了一辈子怎么就碰上了你?”
      玄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还好吧?也不算特别差吧……”
      “你算算自己比人家大多少?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几个字还没喷出来,玄觉平静地说:“她比我大。”
      闻黎已经不想探究咸陟究竟比她大多少的问题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
      幸好他只有一世,归墟以后化为虚无,否则他都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兄弟交代。
      玄觉看他神色沮丧,起身准备走,怪道:“这就走,不吃了?”
      闻黎摆了摆手,颓废地拂袖而去,背影很是萧瑟。
      玄觉愣了愣,端着木盆进了厨房。
      咸陟进来好奇地问:“青帝走了?”
      “走了。”
      “怎么忽然走了?不是来吃饭的吗?”
      玄觉挑了挑眉:“大概……是被气走的吧。”

      闻黎回家后无心思虑其他,心如死灰地躺了两天两夜,悲恸欲绝地苦苦思索玄觉是经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小时候多可爱!
      想到幼年时的玄觉,他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
      彼时混战已近尾端,世间急需一套崭新的秩序来维持,五帝每天忙得马不停蹄,无暇照管一个孩子,玄觉通常也不来打扰他们,自顾自地玩。
      有一次他们正在商议要事,玄觉衣衫不整地进来说被人欺负了。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事,五个人看她衣服是撕烂了一些,但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并没有在意,加之被纷繁的事务闹得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处理这些过家家的事情,只跟她说,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不要怕下狠手,出事了算我们的。
      玄觉站在营帐门口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最年长的黄帝大手一挥:“没什么不好的。”
      闻黎看了一眼玄觉:瘦弱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们,似乎还在等待他们理她,希望有个人能帮她出头,怪可怜的。但注意力很快被他人的声音卷走,他也不清楚玄觉最后是以什么样的神情离开的。
      闻黎忽然坐起来,他觉得他们这几个长辈全部都是混蛋:当初孩子需要照顾的时候他们全部没空搭理,如今要摆出长辈的姿态来说教,人家孩子凭什么听你的?
      再说,虽然很不愿意这么想,但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喜欢一个异性是喜欢,喜欢一个同性就不是喜欢了?
      Chapter 4 深知情长
      玄觉一脚踩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框听屋里的人说话,忽然迸发出响亮的笑声,步履不稳,几乎仰头栽倒。
      闻黎见她笑得如此开怀,心中感慨,玄觉被人提醒,回头看见他,收敛起笑容,顺手理了理刀裁的鬓发,缓步走来。
      只不过隔了几天,闻黎的精神大不如之前,发白的脸色微显憔悴,显然是忧虑所致。玄觉想应该是因为自己的事,她理智上觉得自己无需对此心怀愧疚,但情感上却觉得有所亏欠。
      闻黎轻声道:“出去走走。”
      天气渐入初秋,偏远的乐游山也没有得以幸免,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像是厚实的毛毯。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行走,闻黎突然停住脚步,玄觉也自觉地驻足。
      闻黎转过来,伸手轻轻拨开玄觉洒落在眼前的碎发,看着那双漆黑沉默又明亮的眼睛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她的长相和玄帝一样俊美,但远没有后者冷峻凌厉,并且细观可以看出涉世未深的澄澈和倔强,像一只长期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玄觉有些局促,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的前兆。
      闻黎短促地微笑了一下:“我没什么资格教育你。”这话出人意表,玄觉疑惑地望向他。
      “我们都没什么资格教育你,即使是你父亲还在世,他的话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玄觉张了张嘴,闻黎继续说,“我们在你需要的岁月里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现在来管倒显得多事。”
      飘零的落叶旋转着跌入水中,随着涓涓的小河流走,凉风掀起她的长发和衣角,像是想把她一块带走。她颀长的身形一动不动,宛如临风玉树,骄傲而孤独。
      闻黎眯眼问:“还记得你小时候被人欺负来找我们的事吗?”
      她飞快地蹙了蹙眉,平静道:“记得,别人打我,我打回去就是——出了事算你们的。”
      闻黎笑了笑:“嗯,那时候我们中间有一个能为你出面就好了。”
      玄觉轻声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闻黎淡淡一笑:“所以……现在还是让你一个人吧,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都无权干涉。”
      玄觉微弱地笑了一下,脱口的感谢和树木的叹息混合在一起,听不真切。
      “我很抱歉,”闻黎眼里有愧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
      玄觉轻轻阖上双眼,静默地微笑:“都过去了。”她仿佛又回到了浑身是刺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时代,她身份尊贵,但关键时刻一个能保护她的人也没有。这不合时宜的温情让她鼻子发酸,她只好若无其事地吸吸鼻子,稳住嗓音重复:“都过去了。”
      闻黎问:“和她一起,觉得开心吗?”
      “开心,”玄觉露出由衷的微笑,漆黑的眼里散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很开心。”
      闻黎点点头:“那就好。”

      “就这样?”
      “就这样。”玄觉补充,“他对我一直很纵容。”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轻声交谈,玄觉平静地提起今天的事,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咸陟侧过来抱住她,温柔而细致地亲吻她雪一样的脸庞,像一个画家专心致志地描绘丹青。

      咸陟感觉有一条藤蔓将自己的背脊当做依恃的树,缓慢地蜿蜒而上。那只手没有任何暗示意味的动作,只是仅仅贴着她的肌肤,仿佛想拼命抓住什么。
      咸陟“咯咯”地笑了,将头埋在玄觉的颈窝处。玄觉能感受到掌心下的一阵阵颤动,她笑得厉害。
      玄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想去刨根究底。女人细腻光洁的肌肤熨热了她的手掌,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有镇定心神的作用。
      等到笑够了,咸陟捧着她的脸问:“你在做什么?”
      玄觉漆黑的眼眸宛如沉寂了千年的孤岛,孤单的神魂蜷缩在人迹罕至的岸上,这时候发现有来人,发出一声欣喜的呐喊。她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对吗?”初次和有人有如此亲密接触,她天真得就像不谙世事的孩童。
      咸陟微笑着柔声道:“没有什么不对。”她的笑意更深:“接下来,你知道吗?”她亲密的微笑和悠缓的嗓音对玄觉而言是强有力的镇定剂,让她急促的心跳降下去,绷紧的弦也渐渐放松警惕。她摇头,坦白了自己的无知。
      咸陟亲吻她的手背,尤其是那条细细的疤痕——那是没有及时得到修复的创口,在她洁白的手背上留下了丑陋的烙印。
      “你还是个孩子,”咸陟轻轻地说,“可是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
      玄觉的喉头突兀地一动,她有些难堪地收回了停留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别扭地转向别处。
      咸陟用蓄得稍长的指甲轻轻划她脸部的轮廓,笑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早该了解这些。”
      玄觉用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覆住双眼,另一只手松弛地握着咸陟的手。她毫无保留地献出了自己,没有留任何退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
      Chapter 5 我心匪石
      玄觉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屋里还是昏暗的,像尚未照进阳光的深海。
      她觉得昨天晚上的一切像一个朦胧、绮丽的梦,有点惊异惶惑,也有些如释重负。咸陟替她打开了一扇门,她没什么障碍地通过了。通过那扇门孩子就成长为大人了,她隐隐觉得不管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似乎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但那转变过于微妙,她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察,并不能将之转化为具体的描述。
      她沉浸在自己的变化中,没有发现枕边的人比她更早清醒,侧身枕着小臂微笑着凝视她,像欣赏自己最珍贵的珠宝。
      “有什么不舒服吗?”
      玄觉被这句问话叫醒,看了她一眼,又望着正上方小声回答:“还好。”她的衣服明显是被换过了,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痕迹。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盯着女人——用一种和以往都很不同的目光:对她而言,女人的身份也发生了转变。在现有的关系中,咸陟又有了新的身份:引导者。她教她领会了本该由父母告知的隐秘知识,亲手引领她进入又一个阶段的世界。
      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悄然种下的种子抽枝生叶,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玄觉小声说:“我……”尾音融入沉默,她赧然觑了一眼咸陟,剩下的话踌躇地堵在嗓子口,忸怩地不肯出来。她以往听那些有关才子佳人的风流传说,故事里动不动就情定一生,因此并不觉得表白心意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但等到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当面实在是难以启齿,也就敢在自己心里默默咀嚼几遍了。
      咸陟媚眼如丝,眉梢浸染着慵懒的笑意,待等她沉默得实在尴尬,才将手覆在她手背上,柔声道:“我都知道。”
      玄觉凑到她身边,有些激动而难捺地亲吻她的嘴角。咸陟满足了她对年长女性的所有向往,用温柔铸就了一座让她觉得安心的堡垒。

      玄觉坐在门槛上蹙眉阅览手中的请帖,闻得异响,伸手便将扑棱翅膀急速低飞快要撞上她额头的纸鸢牢牢拽下来,轻飘飘地将它投出去。纸鸢慢悠悠地回到印泽手中,他吐了吐舌头,跑到远处去疯耍。
      玄觉掂着轻得不值一提的请帖心中有些不耐烦,她一向不喜欢应酬的事,如今在位的天帝却很喜欢燕饮聚乐,不确定其中有没有想审视一下五帝现状的原因。近来四方颇不平静,自从上次顺手替大慧力王佛寻了只坐骑,她私下调查了一下,发现有不少地方妖兽突兀降临,兴风作乱。好比地震之前家禽牲口焦躁不安,妖兽横行总是不详的预兆,须得谨慎预防。可如今的天族之主享的是至高无上的尊崇,却不大省事,浑浑噩噩得让人替他忧心。即便此次提了他不听,为人臣子的职责该履行的还是不能含糊。
      打定主意,玄觉虽然觉得有点累,但还是花了些心思准备了到时候要奉上的贺礼。
      她和闻黎一块赴的宴,往重光殿去的时候,远处有几个宫人闲聊经过,小声闲聊。他们虽然小心翼翼,但禁不住二帝耳力超常,没刻意留心那声音也自动往耳朵里钻,期间提到玄觉,不仅直呼名号,还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闻黎不悦,冷冷道:“天宫里规矩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背后议论帝君私事,岂有此理?”言毕要走上前去,却被玄觉伸出紫竹箫拦住。被议论的人似笑非笑道:“随他们去吧,也不算信口雌黄。”
      “你——!”闻黎不知拿她如何是好,抬手虚点了她两下,只得作罢。
      两人途中遇上了稍后到来的黄帝昊光,闻黎笑道:“我当我俩已经来得够晚了,没想到还能碰上个来得更迟的。”玄觉微微一笑,刚想打声招呼,昊光的目光已在她身上剐了一剐,冷冷地问:“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玄觉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的传闻什么时候有过好的?”
      昊光在五帝中年纪最长,威望也最高,四个兄弟都有些怵他。闻黎见他面色不善,赶紧出声打圆场:“诶诶,这里到底是九重阙,不谈家事不谈家事。”昊光凛然横了他一眼:“你倒是和得一手好稀泥——你当藏着掖着就是为她好了?”不等闻黎开口辩解,他便冲玄觉点点头:“那我们稍后再谈。”说罢广袖掀起冷漠的风,一言不发往前走。
      闻黎莫名其妙地被迁怒,实在是郁闷,快步追上去:“喂喂,昊光你几个意思?我还里外不是人了!”玄觉毫不怀疑自己这个大伯说到做到的性格,他说初一要收拾你,就绝不会等到十五,今天一番数落是少不了了。常言道“一旦破罐破摔,世界便豁然开朗”,玄觉自小也没被他少训斥,早已锻炼得百毒不侵,淡定地跟了上去。
      Chapter 6 残年不惜
      白帝炎帝的两个座位照例是空着的,他俩座次靠前,从远处看跟狗啃了个缺口似的,十分显眼。
      他俩在外边晃荡了几千年,天使找都找不到,一来他二人踪迹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二来也是有心退避。
      时光将神祇们的感情冲刷得寡淡,玄觉想起以往可以常常见面的日子,她跟白底对弈论道,炎帝和两个小孩就在旁边观战。输了以后印泽在一旁绝望地问,帝君,你论道输了,下棋也输了,有什么可以让我们长长脸的吗?
      她将棋子抛回棋钵里,正色道,瞎说,我带孩子总比他强吧?
      两位长辈哭笑不得。
      她说不清过去的时光到底更好在哪里,也有可能太过漫长的寂寞造成的错觉,人老了总爱追念过去,神祇也不例外,只是过往更冗长。
      她对四帝而言是小辈,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五帝的象征感远远大于他们本身的存在的实体,在其他人眼中,五帝不过是远古混乱动荡时代的一点余音,太遥远也太模糊,靡靡之音都足以盖过去。
      殷红的酒倒映出了她心中所思:白雪茫茫的夜晚,惨白的月亮凄凄惨惨地哭泣,漫山遍野都是各族参战者的尸体,一个累着一个,铺了好几层。玄帝策马载着她徐徐而行,赤马都找不到地方落脚,只好踩着僵冷的尸体过去。
      假使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大概也不会相信世间曾有过那样惨烈的战争,那悲凉的场面毕竟和如今歌舞升平的安宁相差太远,以大部分人空虚的脑袋想象不出那时的惨烈,他们大概以为世间会一直如此安定下去,过去的就过去了,再也不会重来。
      耿直的昊光直白地向天帝提出了警示,而醉眼朦胧的天族之主带着醉醺醺的笑意止住他,让他安心享受眼前的一切。
      玄觉看着大伯强忍着怒意挺拔如山,心中生出些嗟叹怜悯之意,他就像一只骄傲的猛兽,天性就是冲敌人亮出锋利的獠牙,可是天帝希望他就这么睡过去。
      玄觉识相地把事先打好的腹稿用酒赶出去,和喝醉的人交涉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她也不是没事喜欢给自己添堵的人,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在于等天帝清醒过来以后被找。
      神魔不过一念之间,玄觉想自己纯粹是因为出生好,如果只是一介凡人,她断无兢兢业业修炼得道成仙的渴望。
      中途待得没意思,玄觉静悄悄地出去了,坐在瑶池边看纤尘不染的纯白莲花,池中金鱼感受到她充沛的仙气,纷纷游到岸边仰首乞求她度化。
      玄觉只好背过身不去接触他们期盼的目光,哪想迎面走来更不想看到的人,跟随的闻黎满脸写着“你自求多福”。
      玄觉慢腾腾地站起来叫“伯伯”,习惯性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而后才想起来压根没有座位。
      昊光惯常的面无表情,但玄觉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强大气压,动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张力。
      玄觉强忍着低头的本能问候了先任天帝,无奈地想:这他妈到底是要谈什么?这他妈到底又能谈什么?
      昊光沉沉开口:“那些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玄觉笑了:“传闻那么多,我哪知道您问的哪个……”
      昊光截断她的话,目光里的压迫感任谁都觉得难受:“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
      玄觉也不兜圈子了:“您最看重的那桩……是的。”
      昊光眼神更冷:“你知不知道这既违礼教,又逆伦常?”
      玄觉慢慢笑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她澄净的双眸波澜不惊,然而有峥嵘的冰山缓缓浮现。
      闻黎知道她一向悖狂,但以为在昊光面前起码会收敛一点,哪想今天这孩子跟吃了炸药似的,问一句呛一句,很有找死的觉悟。
      昊光愣了半晌,像是从未认识她一般重新审视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玄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艰难而困惑地笑问:“我应该长成什么样呢?”是不是天下的长辈都会以为孩子不加引导就可以长成他们盼望的样子?幼年时的怨怼早就被时光磨得半点不剩,她对这些仅存的长辈们只有相依为命的依赖和敬爱,可是遇到这个问题,她还是满心困惑——她还能怎么样呢?他们无法给予的东西她终于有幸在一个爱的人那里获得,可是他们现在才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不为世俗接受的。离弦的箭可以折转吗?奔腾而过的江水可以回头吗?
      昊光额上青筋暴起,声音里充斥着竭力压制的怒意:“你就不在意玄帝的尊严?”
      如果不是在九重天之上,玄觉几乎要放声大笑:“尊严?玄帝还有尊严可言?五帝还有尊严可言?名曰隐退,实则流放,唯一幸运的是我父君,他倒是没有活到五帝如此狼狈的一天。”这番真心话说出来以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像是淤泥堵塞多年的河道一瞬被冲开,浩荡的水无拘无束地肆意奔流。但昊光的脸色暴怒得可怕,咬牙从袖中抽出长鞭,长鞭在他手中光芒大盛。玄觉心头一惊,那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从小被教训到大的。
      这世上玄觉对两样东西心存畏惧:一是她爹做的菜,另一个则是昊光手中的那支打神鞭。这两样东西都是童年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印象深刻到成年后远离家训多年的玄觉即使只是听到“鞭”这个字都会立即浑身一哆嗦。
      闻黎几乎是以生命在保护她,在昊光动手之前拦住了他:“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庭广众之下你好意思打孩子吗?”
      玄觉虽然脚软但脑子还没吓坏,知道如今昊光的愤怒已经是双倍的,不止是对于自己行径的恼怒,连带对天帝的不满也一并迁怒过来。
      打神鞭被狠狠掷于地上,昊光冷笑道:“我管不了了。”闻黎和玄觉还没回过神,便见他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玄觉回过神就去捡打神鞭,却被闻黎捷足先登了。
      玄觉瞪他:“你拿了做什么?”
      闻黎将神鞭缩小放入袖中:“万幸这天底下还有个东西能对你有如此大的威慑力,务必好生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玄觉觉得应该吐一口血才符合此时的心境。
      Chapter 7 修我戈矛
      魔族发动了攻势,战火如荒原上的野草疯长一般迅速蔓延,来势汹汹。这在天族绝大部分人眼中是毫无征兆的噩耗,在少数人眼中则是种种试探后撕破伪装的决裂。
      然而绝大部分的人依旧没有警觉,在他们眼中魔族只是当年被先辈们逼入荒凉污秽之地的手下败将,只要假以时日,天族将士必当捷报频传,延续辉煌。当连续十一份败北的战报传入玉衡宫,天帝才意识到局势的严峻。天族就像一辆华美的车舆,多年不用,也不加以修护,直到某一天急需使用,才发现这辆车舆空有漂亮的皮囊,内部已经腐朽不堪,承载不了半分重量。
      幸好五帝还在——他们如滚滚洪荒里的中流砥柱,支撑起他的全部希望。

      玄觉端详着烧得漆黑龟壳上的裂痕,读出了想要的信息。
      咸陟在她身后温柔地问:“情况很不妙吗?”
      玄觉淡淡道:“意料之中。”她从容收起龟壳,语气如常,“我想吃鱼。”
      咸陟微笑着点点头:“你带两条鱼回来。”
      玄觉看着她的微笑,产生了一种战乱还距离很遥远的错觉。她总能释放出一种让人觉得安心的气息。玄觉依恋地抱了抱她,而后出门去抓今晚所需的食材。
      咸陟急急地在后面喊:“你没穿鞋!”
      玄觉摆摆手:“就几步路。”
      她在溪边捞了两条骨鱼,用一根草环穿过鱼嘴提着,走了几步发现黑衣人就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她头皮发麻,尴尬地喊道:“伯伯。”她赤脚站在草地里,只觉得脚底被坚韧的草抵得又痒又麻,之前倒还没觉得,此时被昊光盯着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不自在起来。
      “那什么……吃鱼吗?”她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硬找了句话打破令人心焦的沉默。
      她青衫的下摆撩起来系在腰间,袖口也卷到手肘处,脸上还有水珠,提着那两条还时不时挣扎一下的鱼,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昊光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淡淡道:“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马上就走。”
      “哦……哦……”水珠淌下来糊住视线,她只好抬手用衣袖艰难地蹭了一下,显得有几分狼狈。
      还是个孩子,昊光有些无奈地想,还能要她怎么样呢?就这样也很好了。
      看着他腰间的佩剑,玄觉问道:“您是去?”
      “西荒,”昊光目光一凛,语气凝重而锋锐,“魔族一夜之间把战线往我族推进了三百里,情况危急,白昱炎凌都已经赶往战场,闻黎去安定人界了。”他简单交代了四帝的去向,顿了顿道,“你……你若能不去……”
      “我会去的。”玄觉斩钉截铁,目光坚毅如钢。
      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昊光略略颔首,转瞬已不见踪迹。
      玄觉回家后将鱼扔给咸陟处理,自己则到院中磨砺净土十方。净土十方闲置了几万年,杀杀怪物还行,上战场屠魔就有些不够锋锐了。天使来得仓促,进门就慌乱地大喊:“帝君帝君,大事不好了!魔族……”玄觉凉凉的目光扫过来,他身上涌起一阵料峭的寒意。净土十方在她手中渐渐恢复当年无坚不摧吹毛里的的冷厉,凄寒如秋水。
      天使垂首将天帝的旨意奉上,玄觉匆匆扫了一眼,翻出怀中的令牌抛过去:“此令可宣召我父君旧部,北域我自会去,让天君不必担忧。”
      天使临走前说了不少奉承话,玄觉忍着性子听完了,送人出门。
      吃饭间咸陟问:“你要去哪?”
      玄觉不加隐瞒:“北域。”
      咸陟担忧道:“北域地处偏僻,气候又极严寒,你……你不要紧吗?”
      玄觉把挑出鱼刺的肉夹入荷华碗中,轻声道:“你放心吧。”

      得到令牌的天帝立即宣召了玄帝的旧部,号令他们直接赶往北域灭除来犯魔族。
      神将乘云车,驾雷霆,风驰电掣赶赴北域,目睹了惨烈程度不亚于亘古之前那场卷入了世间所有种族争端的混战。呼啸的风雪在苍穹纠缠,有席卷一切的狂态,电闪雷鸣间,白昼被黑暗覆盖,目之所及,白雪与鲜血混杂浸润,绽放了妖异的死亡之花。神兽与怪物在雪峰上殊死搏斗,两族的将士则在雪地上厮杀。天族战士们的浩气和魔族战士们的魔氛互相纠斗,雪山的震颤□□一直传递到九重天阙。

      玄觉提着上好的草料喂赤马,这匹马是她父亲那只坐骑的肚子,有着与能力相匹配的巨大食量,此时孜孜不倦地吞咽着草料,任凭主人怎么摆弄自己。玄觉将它缎子一般柔滑的红毛刷得光可鉴人,轻拍他的脑袋:“老兄,咱们隔了这么久才重上战场,相互扶持,别掉链子。”他似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没有,玄觉又捏了捏他的耳朵。
      “你马上就要走了?”咸陟洗完了碗,立在门口轻声发问。
      玄觉冲她点点头。
      咸陟慢慢走过来,温柔地拥抱她,铺天盖地都是她好闻的气味。
      玄觉用双手环住她,温言道:“不会要太久。”
      咸陟眼里因离别和担忧而藏着悲伤,她在对方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那只是一个很浅的吻,玄觉却感受到了刻骨的冰凉,还有最后一眼阑珊星光隐入黑暗的绝望。
      玄觉身子微微僵硬,抱紧她,坚定地重复:“不会有事的。”

      魔族来势汹汹,显而易见筹谋已久,在安乐窝里享了许久太平的天族将士在战斗力彪悍且不惧死的魔族战士面前不堪一击,只能一退再退,神将们英勇地挥舞着兵刃,在乱军之中却孤立无援。
      魔军的铁锤狠狠落下,马上的南启长刀已断,无力招架,眼看就要脑浆迸裂,一道白光挟雷霆之势流星赶月般飞来,将那名魔军击落马下,白色的光插入积雪之中,散发着冷厉的寒光,宛如一泓摇曳的秋水。,
      魔军一方有人认出这把剑,惊惶地大叫:“是净土十方!”
      这句话在军中引起了一阵骚乱,众魔或敬畏或恼恨地盯着那把曾饮魔血无数的神剑,却无一人敢靠近。
      赤色的马从远方飞驰而来,宛如一道红色的闪电,眨眼间已穿过乱军,来到战场中央。
      马上坐着背脊挺拔如竹的白衣骑士,不着铠甲,目光利如枪矛,像两颗寒星,气魄夺人。
      她冲天族将士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来迟了,抱歉诸位。”玄帝的旧部们也未曾预料到这位懒散的少君会在关键时刻到来,待回过神都欣喜若狂,登时天族一方声势大振。
      玄觉抬起头,神情冷硬如钢铁,净土十方飞回她手中,周身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华。
      魔军的统帅打量着传闻中烂泥扶不上墙的玄帝,虽然觉得对方定然不如传闻中说得那般不堪一击,但依旧心存轻慢,纵马出队冷笑道:“怎么,天族如今无人了吗?派一个丫头出来迎战?”
      玄觉似笑非笑:“我的几位伯叔心气高,觉得北域情形最好应付,都懒得来,只叫我来试试水。”
      那统帅闻言色变,怒斥:“竖子敢尔?!”
      玄微微笑道:“敢不敢的……用剑来说。”北域的罡风削去了她平日里随性的懒散气质,凸显出凛冽的峥嵘之意,宛如一柄倏然出鞘的宝剑,焕发出夺目的神采。
      她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挑起冰冷的剔透的剑锋,恰到好处的张狂神情被折射在脸上的刃光映照得一览无余。
      她漫不经心地发问:“三招,够不够?”
      Chapter 8 浮沈各异
      北域是风雪猖獗的巢穴,夜色四合,罡风逡巡与白雪皑皑的冻土,断弦的二胡拉出的苍凉声音配合着它匆忙的步履。白色的营帐随着雪坡的弧度起伏连绵,像散落在荒原的细碎花朵,微弱的灯光从帐帘缝隙里泄露些许,如茫茫海面上一点朦胧的灯塔之光。魔君统帅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长杆上,双目不甘地向外突出,隆起两道丘陵,颈腔里的血被冻结成黑紫色,给这只失去生命的头颅增添了一丝诡秘的气质。
      主帐内,神将们眉头颦蹙,紧张地讨论着战况,帐帘突然被撩开,冷风抓住时机争先恐后地钻进来,其余的便被毫不留情地阻挡在外了。
      玄觉的身上犹沾寒气,经温暖的火炉一熏化作水珠从水火不侵的白衣上滑落。她囫囵地啃着手中的地瓜,示意怔然注视自己的各位前辈继续,自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一边大口吞咽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边听他们商议。她心无旁骛吃东西的温顺模样实在和战场上桀骜锋锐的样子相差太远,以至于众人总觉得不久前那个宛如玄帝重生的英勇战士是自己的错觉。
      讨论的结果最后还是交给玄觉裁定,她吞下最后一口地瓜,拍拍手站到地图前,稍作改动。她俊美的侧脸和玄帝其实很相似,尤其是认真时那斧劈刀削般的冷峻气质,两代人几乎如出一辙。
      散会后众人陆续走出主帐,玄觉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是南启。
      南启拱手道:“多谢帝君救命之恩。”
      玄觉淡淡笑道:“此乃主帅职责,不必言谢。”
      南启略略踟蹰,开口道:“我们还以为您不会来……”
      “我的确没有父君那么大义,”玄觉干脆明了地坦承,“论高风亮节我远远比不上几位伯叔,可是我坐尊圣位,平日里受顶礼膜拜,享香火无数,危急之刻理应挺身而出,方才对得起神祇之名。”她笑笑,拂落衣上的雪花,“我固然不成器,可也不想太丢父亲的脸面。”她微微颔首告辞,白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如振翅欲飞的鸟,划出张扬的弧度。

      位于单狐之山的乐胜伦宫静谧得像一座冰冷的坟墓,倥偬的脚步冒犯了无声的黑暗,千百双漂浮于空中的金色眼眸豁然睁开,如一盏盏点燃的灯。
      沉蒙看完了战报,沉默半晌道:“我几乎以为是她父亲重生了。”
      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轻声道:“天族之人出生时会继承父母各一半的修为,玄觉尚为婴儿时便已是众神中的佼佼者了。”
      “如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以为天族后继无人了。”沉蒙露出一个颇为讥讽的笑,“如今的天帝哪来那么好的运气?不思进取却依旧有人能为他出生入死,我魔族费尽心思筹谋多年才能有希望迁移到富饶丰硕之地,他天族无需辛劳即可坐享其成。”
      身后的人亦是沉默。
      沉蒙沉吟道:“北域是必争之地,也是最难争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忽而低声问,“嫏华,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很寂寞吧?”
      闻者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到底想问什么?”
      沉蒙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对你而言,魔族和玄觉哪个更重要?”

      “帝君,有一名女子在营外求见,自称名为咸陟。”
      玄觉才停战歇息片刻,闻言霍然起身,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匆匆走出营帐。
      咸陟笼着深绯的斗篷立在军营外,像极了一株怒放的鸢尾花。
      玄觉快步上前,皱眉询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咸陟的脸色比寻常苍白一些,笑容依旧清丽婉约。
      玄觉哭笑不得:“你真是……快回去吧,我没事。”
      “玄觉。”她轻轻唤了一声。
      玄觉抬头凝视她:“嗯?”猝不及防间,有冰冷的事物刺入体内,延迟了一刹那,尖锐的疼痛感肆无忌惮地释放,她疼得几乎无法思考。冷汗从额上淌落,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咸陟的手臂,眼里无悲无喜,只是艰难地轻声问:“你真正的名字?”
      咸陟眼中的世界浸泡在水中,扭曲得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她的嗓音因哽咽而沙哑:“嫏华,记住,我叫嫏华。”
      Chapter 9 恨何能免
      玄觉是在噩梦中惊醒的。
      她摸着额上的潸潸冷汗,竭力回忆那个令自己肝胆俱裂的梦境,可是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慢慢镇定下来后,她不再浪费时间继续这无意义的回忆,抬头打量四周。四周一片漆黑,惟有围困她的法阵发出亮光。魔族异兽的图腾在她周遭狰狞,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从冰冷大理石的束缚中挣脱择人欲噬。她试探着伸手,触摸到虚空中无形的屏障,身为神的能力空荡荡如干涸的海,半分也使不出来。
      ……看来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随性了一辈子的人几乎没有焦虑的时刻,即使十面埋伏,玄觉也懒得去着急。之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大概是咸陟替她治好了。
      咸陟,嫏华。
      她挠了挠头,苦笑:是不是自己太糊涂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没有过去追究过咸陟的过去,还以为她只是个不出世的散仙。……哪晓得对方是魔君,大伯知道了怕是会气得七窍生烟。
      “帝君歇息得如何?”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响起,来意不善。
      玄觉正襟危坐:“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来人懒洋洋地说:“我是很想杀你,可惜有人不准。”英俊的男人有一双奇特的冷冰冰的眼睛,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那双眼睛里永远没有波动。
      玄觉推测出他的身份,笑道:“有人在背后撑腰的感觉真不错。”
      沉蒙笑了:“你好像没有一点沦为阶下囚的觉悟。”
      “最好的结果是离开这,最坏的结果是死在这,说句实话,我对这两种结果都没有什么期待。”玄觉歪头促狭地笑笑,“你可以试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定我头脑发热就投诚了。”
      沉蒙被这番话逗笑了,但那双眼睛依旧冰冷非常:“我原以为帝君会有些风骨的。”
      “如果风骨能当饭吃我倒愿意保持……”玄觉笑了笑,“我也不是那么宁折不弯的人,现在充英雄早就过时了。”她似乎永远是那么一副不慌不忙略带嘲讽的模样,即使是在说这种有损形象的话时也是轻松而镇定的,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显而易见。
      沉蒙蹲下来和她平视,冷冷道:“如果你真这么想,一开始就不该参战。”
      玄觉平静地笑笑:“那你们该打到我家门口了。”
      “那么,”沉蒙剑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问,“现在向帝君示好,能得到应允吗?”
      “不能,”玄觉答得干脆,耸肩道,“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一种参考,并不代表我一定会同意。”
      谈判破裂,沉蒙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她不为任何利益所动,甚至理智也无法劝谏她,她唯一听从的是内心肆意喷薄情感的驱使,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警醒的疯子。
      没有人能说服一个清醒的疯子。
      沉蒙起身淡淡道:“看来我们无法同一立场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披头散发却从容端坐的年轻神祇,她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正是这种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特殊气质蛊惑了和他一直并肩作战,从未离心的女人。他离开时听见背后的神祇低声说:“不送了。”
      他在门口遇见了迈着轻缓步子前来的嫏华,两人静默地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
      玄觉看到嫏华来时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嫏华观察了一下,不是假装的,之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在她心底没有留下任何芥蒂,她就像以往每个清晨睁眼看见嫏华时那样愉悦地微笑着,仿佛不是身处危机四伏的魔域,依然是在远离纷扰的乐游山上。
      女人解下兜帽,露出苍白娇美的容颜,额心一点火红的印记妖娆鲜艳,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线。
      玄觉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她无心中的一句话戳中了嫏华的心思,她的确犹豫过很久来或不来,但终究还是想来看一看,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况且她不想让玄觉对自己产生许多莫须有的误解,玄觉是很有理由恨她的,既然这种结局无法逃避,起码让恨的理由令自己心服口服。但事情有些超出她的意料,比如玄觉这出离的平静,仿佛那件事只是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但嫏华是无法将它看得无足轻重,因为那件事,她绝望地看见深不见底的鸿沟在她们两人之间裂开,将她们立足的地方变成天堑。
      她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来看看你,看你还好不好。”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千重嶂外传来,模模糊糊的,这话也不知是怎么说出口的,大概是口舌的本能。
      “还好,暂时没有什么大麻烦。”玄觉凝视她的目光依旧温和如春风,然而这无疑愈发加重了被凝视的人的负罪感。她顿了顿,抛出思索了很久的问题:“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的?”
      嫏华有点激动,她仔细观察玄觉的神情,平淡如常,看出这话并不是试探活着嘲弄,是真的出于不确定才想得到答案,所以嫏华没有任何犹豫地坦白:“没有,那是偶然。”得到答案的人似乎是得到了慰藉,紧绷的神经在刹那间松弛了。
      嫏华木然道:“如果你没遇见我就好了。”她凄凉的目光落在玄觉身上,隐忍悲伤。
      玄觉摇头:“不……一点也不好。”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决,皱眉想了想,有些后怕地说:“我想象不出假如我们从来没有遇见。”做这个假设需要她将共有记忆里所有咸陟的存在都抹去,她没法去构建那样的画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冷清画面,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画面暗无天日,只剩下灰败的黑白色,它们唯一能达到的地方只有看不见底的深渊。

      “你不能接受她死?”沉蒙抚摸着扶手上凸起的兽首,轻言细语地询问面色苍白的女人。
      嫏华的神色有些呆滞,轻声道:“我要她活着。”她的眼眸失去了溢彩的光芒,只有一片黯淡的空洞。
      沉蒙端详她的神情,沉沉开口:“你变得不一样了……嫏华,你以前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模样,看来是‘爱情’改变了你。”这个高贵而纯洁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让嫏华觉得陌生,于是她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确信是自己理解的那个词。这个词让她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冰凉和不安,它仿佛带着魔咒,一旦在她脑海里出现,就会引起战栗。
      沉蒙似乎妥协了,轻叹道:“我有一种药,可以使服用者忘掉过往一切,同时也会失去所有的法力,你可以接受让你的小家伙饮下它吗?”嫏华面沉如水,一眼不发,沉默久到提议者以为她持反对意见,才听见她微不可为地开口:“我接受。”和玄觉一样,她也无法接受从此没有玄觉存在的世界,那将会是多么冷酷而寂寞的世界,曾经拥有过的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让人难以释怀。即使玄觉忘掉了一切,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幻想着再一次偶遇,那些美好的回忆还能给予她一点温凉的慰藉。
      原谅我吧,她绝望地想,原谅我私自替你做了决定,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将无法承受。

      “这是你替我做的决定吗?”从嫏华进来开始,玄觉的视线就没有离开那壶酒,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不会投诚,那么结局早已注定。
      嫏华竭力使自己不露出任何破绽,四平八稳地回答:“我相信这也是你会做的决定。”
      玄觉开心地笑了,她端起酒杯,突然停住,明亮的眼睛看着嫏华。
      她深吸一口气,吞吞吐吐道;“有句话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因为不好意思……”
      嫏华抓住她空闲的那只手,微笑道:“我知道。”
      玄觉羞赧地笑了笑:“可我还是觉得要亲口说一遍才正式。”她凑到嫏华耳边,低声道:“我……我爱你。”嫏华的耳廓感受到她吐出的热气,炙热得仿佛火一般烧死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情感的洪水几乎要冲毁一切堤坝。
      这多么可悲,她第一次听到爱人的告白,可是爱人即将失去所有的记忆。
      玄觉亲吻她的侧脸:“抱歉,以后都不能陪伴你了。”她也很想哭,不是对死的恐惧,而是对离别的悲恸。
      她在嫏华无法言说的目光下饮尽了杯中的酒,还有心情评价:“味道不错。”药经血管流过四肢百骸,她的力量随之湮灭,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
      嫏华抱着她,就像一个抱着刚出世孩子的母亲,轻声说:“醒来就没事了,等你醒来,一切都和你无关。”她问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沉蒙淡淡地说:“她不会再醒了。”
      嫏华的身体僵住,缓缓抬头,不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沉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淡地重复:“她不会再醒来了——她死了。那不是让人遗忘记忆的药,而是弑神的毒药,你的小家伙已经死了。”他清晰地公布一切,丝毫不掩饰。
      嫏华如坠冰窖,好半天才回过神,轻轻地掴玄觉的脸:“玄觉,你醒醒,醒醒。”神祇宛如睡梦中的婴儿,一动不动,蜷缩成身处母亲子宫的姿态。
      泪水充盈了她的双眼:“沉蒙,你……你……”
      沉蒙冷冷道:“别傻了,她只要存在就是威胁,我们早就立过誓,可以为魔族牺牲一切。玄觉为什么不能被牺牲?”
      嫏华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已经无法思考,眼前天旋地转,世界在层层崩塌。她周围的一切都是混沌而模糊的,惟有心痛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明了,掌控了她一切感官。她疼得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她只好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她疼得无法直起腰,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沉蒙,想将他千刀万剐:“沉蒙,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她在讲什么,荒芜的沙地中只有一点尖锐的荆棘。她就像一个失去了幼崽的母狼,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她抱着玄觉不肯撒手,吻她的睁不开的眼睛,吻她凌乱的长发,吻她渐趋冰冷的脸颊。
      玄觉,你醒来看看我,看看我。她在心里崩溃地哭号,喉咙却已发不出声音。
      沉蒙想过她会愤怒,但她的绝望和无助超乎他的想象。泪水一直从她眼中流出,仿佛永远不会干涸。冷眼旁观的男人也忍不住有了一丝动容,但他很快把这点怜悯毫不留情地忘掉,刻薄地说:“嫏华,收起你那点无谓的悲伤吧,如果你舍不得,从一开始就不会刺那一剑。”
      嫏华看过来一眼,沉蒙觉得此时的她完全和村野粗妇没什么区别,平日里万分看重的仪容完全不在乎了,满脸红痕,失去了美丽优雅的风度。
      他可以理解她,但也仅此而已:“你除了玄觉,还有万千魔族子民,省点眼泪为我们战死的同胞流吧。玄帝的尸首还要送回天族,趁现在好好看看她吧。”他冷冰冰地说完这一切,转身离开了,留下无法遏制悲伤的女人。

      清晨,哭了一夜的女人终于冷静下来,她替躺在怀中熟睡的孩子仔细地梳理一番散乱的墨发,庄严地亲吻她过去很柔软,现在冰冷僵硬的嘴唇,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130182/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