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妄念与战争

　　这里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了。

　　简单的收拾一番，沐青带着加恩连夜离开了。尽管她只说去找他，并没有言明那个他指的谁。不过，对于加恩而言，答案不言而喻，所以她一路都难的乖巧的跟在沐青身后，忍着伤痛穿梭在茫茫人潮中。

　　而沐青对于要去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可见她一直知晓他所在何地。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去找过他，也许是憋着一口气，又或者出于一种微妙的逃避心理，不论怎样，终于还是踏上了这条征程。

　　她们坐了火车，又转了大巴，最后叫上一辆出租车。沐青对师傅报上地址，“梧桐路38号。”到了地方，她却迟疑起来，后来让师傅又往前开了好一截才下车。

　　沐青到附近找了家小旅馆，登记的时候，加恩在一旁瞪着她，她以为她改变主意了，撇着嘴不愿意进去。直到沐青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加恩在墙壁上一面匾的镜面上看到里面一张蓬头垢面的小脸，就扬扬眉，跟着沐青上楼了

　　两人都洗了头和澡，沐青在那里慢慢擦着头发，加恩在一旁催她，“你能快点吗？”沐青看她一眼，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其实这个时候一点都不晚，夕阳还未落下，透过窗棂照进房间里，通透的亮。

　　加恩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可疑，她看了她一会儿，就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他家在哪里了？”沐青说：“没有。”加恩不解道：“那为什么不现在过去找他？”沐青欲言又止，见她黑亮的眸子灼灼盯着她，便问她：“你这么想见他，是不是有了他，就什么都不要了？”加恩眨眨眼睛，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几乎立刻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呀。”她走过去，仰着脖子看着她母亲的眼睛，说道，“陈沐青，你真好玩。”

　　她并没有做什么承诺，但她那种小孩式的取笑弄的沐青有些不好意思。沐青其实想说的不是这句话。站在一个成年人的立场，于这场突然的“寻亲”之路，她有更深更真切的担忧。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必要此时讲出来泼加恩冷水。而看加恩这幅样子，恐怕也不大能听的进去。

　　沐青摸摸女儿柔软的黑发，说，“今晚我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去。”加恩也有些困乏了，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这晚她们吃过晚饭后就躺到床上去了。旅馆里环境不大好，隔音效果尤其差。可以听到隔壁电视里打杀的呐喊声，楼上趿着拖鞋走路的脚步声，还有走廊里某个男人粗鲁的咳着浓痰的那种哧哧声。母女两个听着这些声音，都不自觉的生出一种如在梦境的恍然。昨天还在那小巷子里，今天却是上这里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加恩睡觉一向不大老实，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碰碰沐青，“你睡着了吗？”沐青动了动。加恩接着问：“他叫什么名字？”沐青半响没做声，好一会儿才轻声答，“莫绍和。”加恩喔了一声，然后轻轻念道：“莫绍和。莫加恩。挺好听的。”

　　沐青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异议，只在黑暗里默默听着。片刻后，她感觉到加恩向她靠拢过来，温暖的手掌挨着她的胳膊，问她：“他做什么的？”沐青答：“家里做酒店的。”

　　加恩又问：“他长的好吗？”沐青说：“不好看我能生下你？”加恩嗤嗤一笑，“他人好吗？”沐青沉默一阵，答道：“那时很好。”加恩又问：“他会喜欢我吗？”又是一阵沉默，隔一会儿沐青反问，“如果说不会喜欢你，你就打道回府了吗？”加恩撑起手臂，说道：“当然不。”沐青就问：“那你预备怎么办？”

　　月光透过灰暗的窗帘照到地板上，白淡淡的一片。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呼呼的吹着。加恩的声音在便在这有些寂落的场景里朗朗响起，“属于我的要誓死捍卫，想要的就拼命争取，拥有了便绝不放手。”

　　沐青听了，不由愕然端详她这个幼小的女儿。她不记得自己教过她这些东西。她问她：“你在哪里学来的这套理论？”加恩答道：“难道不对吗？。”沐青默然。

　　加恩等了一会儿，就自我回答道：“我觉得他会喜欢我。没有不喜欢我的道理。”她摇摇沐青，对她说：“你明天给我梳个好看的辫子吧。” 沐青把她按回被窝里，“知道了。睡吧。”

　　加恩偎着她的手臂很快呼吸均匀起来。她睡着了，沐青却在不甚明朗的月色里失眠着。她开始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就这样突兀的跑了过来，太欠缺考虑了。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要走到底了。至于明天的命运究竟如何，又怎料的准呢。她反正也没什么退路，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辗转了许久，沐青搂着加恩，在混沌的夜里也迷糊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沐青带着加恩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场。加恩知道是要买新衣服了，就露出高兴的神气。沐青帮她挑了几件，她都不满意。她对那种细纱的，公主风的蓬蓬裙情有独钟，最后自己做主买了橱窗里的最新款。沐青没有说什么，干脆又给她搭配了一只水晶蓝的小发卡。因为她总在外面晒的缘故，皮肤有些黑，穿这一身并没有特别好看，她却十分欢喜。踮起脚尖对着镜子一旋，裙摆便飞扬起来，镜中的脸庞莹莹明亮。

　　梧桐路38号终于到了。

　　欧式小洋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无论如何，没有退避的机会了。

　　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明显是家中做事的人，系着围裙，问她们：“你们找谁？”沐青问她：“莫绍和住这里吗？”那人回答她：“是。”沐青又问：“他在吗？”那人便狐疑的上下打量她：“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沐青说：“请你告诉他一声，我叫陈沐青，他便知道了。”那人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加恩，有些犹豫不定，最后嘀咕着走进去了。

　　这日是个阴天。太阳藏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的，天地间就明一会儿暗一会儿，弄的人心也跟着浮动不定似的。暗的时候乌云滚滚，看上去要下雨，又急忙下不下来，跟一个罩子似的覆在人头上，沉沉闷闷的使人发慌。

　　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杳而至。然后门开了，露出两张保养极好却十分肃然的中年的脸。沐青一看到这两张脸，心头就一沉。她便知道，此行已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当年她跟莫绍和的事，到两人的分开，跟这对父母脱不了干系。

　　她记得莫绍和说梧桐路38号的房子只有他自己住，倒没想到今日来，凑巧碰到他父母在这里。都不晓得是不是天意的兆头了。

　　之后的发展就落入俗套与残酷里了。他们冷眼问她时隔多年找上门意欲何为，又告诉她莫绍和如今已结婚，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事业腾达，请她不要来破坏这幸福美满的境况。

　　沐青越听越心寒。莫绍和或许已经结婚，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情况。但刚刚看那个开门人的神情，莫绍和分明是在家中的，却对她避而不见，只让两个老人出来应付她。这时余光里瞥见露台上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毋庸置疑的一定是他。

　　沐青忍不住提高音量叫道：“我不要什么。只要你出来见见你女儿。“露台上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莫绍和的父母呵斥道：“你乱嚷嚷什么。”然后盯着加恩看，那审视的目光像一把刀子似的，在心里从里到外的剖了一遍，最后露出一抹莫测的神色：“哪里看出来是绍和的孩子了。你不要乱栽赃—你那个年纪追求者不少，你想想是不是记错了人，怪到绍和头上来了。绍和在这方面一向不太警醒。”

　　沐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以往听到的所有难听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句厉害。她握着加恩的手，对他们说：“我不怕做亲子鉴定。“他们却哼道：“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的。看你们落魄的样子，也不难猜到你们的目的。我们也不是吝啬的人，便当做做好事。说吧，要多少才肯走？”

　　沐青呼呼的喘气，加恩抬头看她，小声的叫了一句：“妈妈。”这时那个开门人匆匆跑出来，焦急的叫着：“哎哟，不好了，里面哭闹起来了，可小心别动了胎气。”

　　这一句话无疑无意中挑明了真相。也成为火上浇油的一句。沐青无法自抑的想象莫绍和在屋内对他妻子低声下气柔情蜜语的样子。像以前在她面前那样。这种醋意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心寒他对孩子的态度：他那样护着还未出世的孩子，却忘了门口这一个也是他的骨肉吗？小时候他还抱过她啊。

　　所有的理智修养忍耐顾虑都不管了，沐青对着里面大叫起来：“莫绍和，你出来，你出来把话说清楚。”边喊着就要往里冲，她一定要看看他如今的嘴脸。

　　莫家父母慌忙的拦着她，一个拽她的胳膊，一个揪着她的衣服，那个开门人也来帮忙，拼命将她往外推。看到一旁的加恩，就一起推搡着往外赶。加恩拉着沐青的胳膊，踉踉跄跄的寸步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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