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下周五就是中秋节了，又是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白缇同学没有听我弹唱那首歌，今年的中秋节，我希望她能听到我的歌声和心声。

　　“呦，大校草，怎么还弹这首歌呀？好学生追到没？”，二哥嘲弄的语气并未影响我分毫，我只要无视他就行了。

　　“是呀，奕枫，你不会还在追着白缇跑吧？”，张荣抬起地上的红酒瓶倒了一杯一口喝下。

　　“二哥，张荣，赶紧喝吧，要不然待会儿林姨回来，会被骂的。上次我和奕枫还被楚叔教训了一顿。”，老肥皱眉喝了一口红酒，摇摇头说道：“这法国的红酒还不如我妈自己酿的。”

　　老肥、二哥和张荣又喝了半瓶才让老肥把酒瓶偷偷摸摸地送回书房的红酒架上。

　　“奕枫，照我说呀，你也别太纯情，像你这种又会弹钢琴又会弹吉他的大帅哥，家里又有钱，你还怕找不到女朋友？随便玩玩就行了，当真干嘛呀？”，张荣见我没理他，又接着说道：“你看我，半学期不到，换了两个女朋友，这样多酷啊，天天对着同一个女生，烦都烦死了，还谈什么恋爱呀。”，张荣一副说教的模样看着我们，估计是见我们谁也没接话，换了个话题开始讨论足球联赛。

　　周末这两天我一直躲在琴房练习吉他，我还弹唱了好几遍给吉他老师听，直到他说好了才停止。

　　妈妈和柳姨一直坐在琴房里看着我，她两的眼里充满了慈爱地目光，但是妈妈的眼里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东西，我说不清楚，但妈妈没说什么，我也没问。

　　等我背着吉他骑上自行车离开时，我听到妈妈叹了一口气，我回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却只是笑着冲我招手。

　　我扶了扶背着的吉他，笑着离开。

　　星期二，中秋节前三天。

　　“奕枫，今年的中秋晚会我是主持人。”方龄龄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抬手拦着我。

　　“关我屁事！”，我绕开方龄龄走向教室前门。

　　“奕枫……你……你等等我……”

　　“奕枫，周五的中秋晚会你还会唱歌给我听吗？”，方龄龄突然提高声调看着我。

　　白缇同学今天竟然来这么早？

　　我笑着走向座位，刚坐下，白缇同学却起身离开。白缇同学出教室后直接朝圆木舞台前面的草坪走去，最后拐入停车房侧边的通道。

　　我盯着草坪，等着白缇同学。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俊皓来了，他一直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望向圆木舞台的方向。

　　白缇同学慢慢朝着教室走来时，王俊皓脸上慢慢浮出笑容。等王俊皓追着白缇同学进教室后，班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聚在他两身上。

　　王俊皓无聊兮兮地追着白缇同学问她喜欢听什么歌，我则漠然地看着王俊皓，然后等着看白缇同学会不会理王俊皓。结果啊，白缇同学还是只顾低头看书。

　　我其实真的有点搞不懂白缇同学，她明明给常乐回信了，但她又几乎不理常乐。学校里总有一大群男生围着她，可她基本没理过谁，除了田晓和董小蕾，她好像跟谁都不太熟。

　　“奕枫，明天可就是中秋节了，你还不打算说吗？”，老肥看着走到田径场入口处的白缇同学。

　　“没必要了。”，我摇头，坚定地摇头。

　　“可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老肥拦住我。

　　“老肥，算了。”，我摇头，看了白缇同学一眼。

　　晚上熄灯后，我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小王子》，借助窗外的明亮月光看着那朵纸玫瑰。

　　纸玫瑰还是那朵纸玫瑰，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白缇同学再也不会点点头说喜欢听我唱歌了。

　　周五，中秋节。

　　我知道白缇同学今晚要跟田晓一起去田主任家吃晚饭，我知道白缇同学晚饭后一个人去田径场跑步，我知道白缇同学围着田径场跑了五圈，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一直跟着她，我一直躲在田径场入口处的小坡下面看着她，我一直等到她跑停后才转身冲回宿舍背起吉他回教室。

　　等白缇同学出现在草坪上时，我背着吉他走出教室。我一直站在我们班队伍的最后面，老普还踢了我几脚，让我滚回座位上，但我就是不动，老普拿我也没办法。

　　这次，白缇坐在倒数第二排，我离她其实很近，她好像一直低头没看舞台，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或者想什么，我不知道我登台时她会不会抬头看我，但按照现在的情形推断，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草坪上雷鸣般的掌声根本没让白缇同学抬过头。

　　白缇同学只是置身事外地坐着，用她的淡定嘲笑着周遭的喧哗和热闹。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视域里似乎只有白缇同学一个人，她的身影消融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的冷清和寂寥，我仿佛看到自己一个人躲在琴房里练琴时的样子，也是像白缇同学一样清冷和孤寂。

　　“老班，我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回宿舍休息。”，白缇同学的声音幽幽地从右边浮动着绕入我的耳膜。

　　“好，去吧。”

　　“谢谢老班。”

　　白缇同学走了，今年这个中秋晚会，她还是像去年一样提前离场了。

　　“老普，我上厕所去。”，我也转身离开。

　　前面白缇同学闲庭信步，后面我一个人心乱如麻。

　　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可直到白缇同学在鱼塘前面的灌木丛旁边突然停下来，我也没有鼓足勇气开口。

　　白缇同学站在灌木丛前面，抬头遥望着天上那轮银白色的月亮，她的身子轻轻晃动着，我的耳畔微微溢过一阵似有似无的音符……

　　白缇同学又在哼歌，我确定，我十分确定。

　　1801年，当31岁的贝多芬在创作《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朦胧夜色和这样的漂亮玫瑰？十五年后的中秋之夜，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谁也不知道答案。

　　初三的那个中秋，我眼前那个像玫瑰花一样的女生完全幻化成音符飞进我的心里，萦绕我的脑海，充盈着我的心灵了，久久地，深深地……

　　我整个人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我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身边的一切事物好像完全消失了，只有那些旋律在眼前的虚空中飘来飘去，荡来荡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缇同学已经走到女生宿舍大门口了，我追了几步，却被人拖住了。

　　“奕枫，快到你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

　　“奕枫，走吧，先回去吧，唉……”

　　我依依不舍地跟着老肥回舞台，一步一回头。

　　可是，即使一步一回头，也盼不到那个玫瑰女生了，我只能弹给自己听了。

　　当那首歌的第一个音符弹响后，我笑了笑，因为我眼前又浮现了那张曾经坐在舞台下面第一排认真听我唱歌的脸。

　　词曲依旧在，玫瑰何处寻？

　　初中三年的三个中秋之夜，包括后来无数个月圆之夜，我都一个人抱着吉他对着月亮弹唱，弹着我心里的旋律，唱着我心里的歌曲，等着我心里的玫瑰，盼着我心里的女生……

　　咚咚咚……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我放下吉他，走出琴房。

　　“吃饭吧。”，妈妈搂着我的肩膀，“先吃饭。”

　　我低头吃饭，闷声不出气。

　　“哦，小萧来了？”，柳姨看着我背后笑了笑，“吃饭没？”

　　“柳姨，我吃过了，你们吃吧。”，老肥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老肥，走吧。”，我起身朝老肥走去。

　　“去吧，小心点。”，妈妈把两瓶苏打水递给我和老肥。

　　我跟着老肥朝小学走去，一路无话。

　　“哎，怎么才来？”，二哥把篮球传给我，但我没接。

　　老肥捡起篮球和张荣他们一大群人开始三比三，我坐在篮球架下面看着他们。

　　“你怎么还是无精打采的？”，二哥两手撑在地上，“要不要我让小蕾同学帮你把好学生约出来？”

　　我摇头。

　　“唉，那你说你到底要咋办？”

　　“……”

　　“奕枫，算了。再说，你不是要到市二中念高中吗，到时候你的心思看到会放到别的女生身上了，毕业后，见不到了，慢慢的，你就会喜欢上别的女生了。”

　　我看了二哥一眼，点点头，起身朝篮球场跑去。

　　初三上学期的日子，除了测试就是复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丁点儿的改变。

　　“老肥，还能踢球吗？”，我看着大汗淋漓的老肥，指了指正在踢球的高以翔。

　　“不行，我跑不动了，我在一边看着你们踢得了。”，老肥喘着大气跑到旁边的球门旁边。

　　我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缇同学，冲着老肥点点头。

　　“徐昊，你球往哪里传呀？”，高以翔一吼，旁边的人都看向徐昊。

　　徐昊看了我一眼，把球踢给旁边的刘健，我冷笑着冲去截球射门。

　　进球后，我瞟了徐昊和常乐一眼，朝着白缇同学的方向跑去。

　　“小心……”

　　老肥冲着我大叫一声，我刚想侧身避球，突然发现不对，赶紧纵身抬手接球。

　　“你往哪儿踢呢？”，我把手里的足球放下，狠狠踢向常乐。

　　“不行吗？”，常乐朝我走近一步。

　　“唉，有话好好说。”，普安安拉住我，高以翔拉着前面的常乐。

　　“你再说一次？”，我甩开普安安，朝常乐冲去。

　　“奕枫……”，老肥挡住我，“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谁跟他是同学。”，我推开老肥。

　　“楚奕枫，你别太过分，你之前还不是……”

　　“关你屁事。”，我冲着高以翔吼道。

　　“唉，奕枫，班长，大家少说一句，别伤了和气。”，老肥死死拽着我，“奕枫，你干嘛呀？那球不是被你拦下了嘛，又没踢到白缇，你急什么呀.”

　　“老肥，让开……”

　　“奕枫，你够了。”，老肥怒了，一把拖着我朝跑道走去。

　　“放手……”，我踢了老肥一脚。

　　“楚奕枫，你别太过分。”，老肥推了我一把，“你自己怂就怂了，找别人撒气算什么！”

　　“楚奕枫，你们一人让一步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普安安跑到我面前。

　　“普安安，你们先走吧。”，老肥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强行拖着常乐的高以翔。

　　“好吧。”，普安安转身离开。

　　我坐到跑道旁边的草坪上，抬头盯着天空，天空中没有一丝白云，只有黑压压的乌云。

　　那些乌云顶在我的沉默和老肥的叹息上面，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我的沉默，但我却能听懂老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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