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中考第三天。

　　最后一天的英语和化学考试我觉得不是很难，看着身旁做题的同学脸上洋溢的笑容，我感觉田晓和楚奕枫也应该能考好，这样，我放心了。

　　当交卷铃声响起来时，我是第一个走出我们考场的考生，这个场景多么的似曾相识，可是，已经过去了，已经翻页了，已经回不去了。

　　“白缇同学，我是县中学的夏逸云，我在市一中等你。”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正拿着一个心形信纸递给我，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戴眼镜男生。

　　莫名其妙！

　　我没理夏逸云，转身朝校车走去，可是夏逸云还一直跟着我，不停地问我考试情况。

　　我现在很烦，因为刚才我一回头就看到刚从旁边考场走出来的楚奕枫，我不想看见楚奕枫，更不想看见夏逸云。

　　“白缇同学，你不接受也没关系，反正，我在市一中等你。”，夏逸云挡在我前面说道。

　　我抬头白了夏逸云一眼，走上校车，想离那些无聊的人远一点。

　　我才踏上校车，楚奕枫也跟了上来，然后在过道对面的同一排坐来。

　　我定了定神，掏出《空山灵雨》开始看书，可是我一个字也没看见去，因为我想跟楚奕枫说话，我想问他和方龄龄会报哪所学校。

　　前几天，我听李曼说楚奕枫好像也要到市里念高中，估计是市二中，但具体是哪一所李曼也不确定。

　　我知道楚奕枫家里有钱，所以他能去市二中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我估计按照方龄龄的成绩，上市二中还是有一定难度。

　　我一直想问楚奕枫他是不是真的会去市二中念高中，因为他要是去市二中的话，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又发现好像有点不对，我不是一直不想见到楚奕枫吗，但是为什么一想到毕业后见不到他，我心里会难过呢？我不是一直想离开学校远离楚奕枫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明白，我又不明白了！

　　可是，直到其他同学陆陆续续上车，我都没敢开口问楚奕枫。我怕，我怕楚奕枫不理我，我怕他又冷漠地看着我，所以，所以我又忍了。

　　回到学校后，大家几乎都缩在宿舍里聊着高中，聊着放假后的打算。

　　明天一早开完年级会，我们就真的放假了，我们就真的毕业了，是真的毕业了。

　　今天回校后，我和田晓被叫到田主任家吃饭，我看得出田主任很高兴，他还不停地给我和田晓夹菜。我觉得田晓真幸福，因为田晓的爸爸和田主任对田晓都很好，像妈妈对我那样好。

　　吃过晚饭后，田晓笑嘻嘻地跟着张峰去田径场上散步，所以，我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假装睡觉。

　　我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呢？为什么我还是会有不舍？

　　我侧躺着，盯着发黄的墙壁，细细地回顾着我三年的初中生涯，所有那些愿意记住的、不愿意记住的都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像放电影那样快，又像翻书那样慢。

　　其实，我的初中生涯总体过得不错，至少初一那年我很开心，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开心。虽然我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但我在心里一直是把楚奕枫当作半个朋友，所以我的初中生涯其实成功了，因为我认识了楚奕枫这半个朋友，他曾经对我吹口哨，他曾经陪我罚跑，他曾经唱歌给我听，他曾经扎着冲天辫对着我笑。

　　虽然，现在都只能在心里默默回想着那些“曾经”，但，我不贪，我知足了。

　　我伸手摸了摸书包外面的那个小猫头，笑了笑。

　　这次，我没有打开书包的最里层，我也没摸书包的最里层，我觉得我的初二和初三都过去，还有书包里层藏着的那些信也应该过去了，也是时候过去了。

　　嗯，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应该过去了。

　　看着宿舍楼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同学，听着她们对未来的期许，我感觉自己也应该像她们那样轻松地生活。

　　虽然我没有爸爸，虽然我没有很多她们拥有的东西，但是，我觉得我将来一定会有的，因为我会比她们更努力，因为我要让妈妈过好日子。

　　这个傍晚，我想了很多东西，该想的和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遍，可是，想终归只是想，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我只要好好念完高中，再好好念完大学，我就可以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了。那一天应该不远了，因为三年的初中转眼即过，所以高中和大学也应该不会太过漫长，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煎熬。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宿舍里只有我和王佳两个人，其他人不知道那里去了。我看了看书包，然后起床后，一个人朝田径场走去。

　　我走到田径场上，然后想着初一冬季运动会楚奕枫扎着冲天辫边跑边冲吹口哨的样子，我笑了笑……

　　我走到小树林前面，然后想着楚奕枫和方龄龄两个人在小树林的惊人之举，我笑了笑……

　　我走到通往宿舍楼路上那个沙堆的地方，然后想着楚奕枫问我喜不喜欢听他唱歌时我嗯了一声并点点头，我笑了笑……

　　我走到洗漱台前面，然后想着楚奕枫用手电筒光射向我跟我说话，我笑了笑……

　　我走到鱼塘前面的灌木丛前面，然后想着楚奕枫双手插兜冷脸看向学校大门的样子，我笑了笑……

　　我走到停车房，然后想着楚奕枫把他的自行车停在我单车旁边对着我笑的样子，我笑了笑……

　　我走到圆木舞台，然后想着楚奕枫初一年级中秋晚会弹着吉他对着我笑的样子，我笑了笑……

　　我走到教室，然后想着楚奕枫扎个冲天辫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我笑了笑……

　　我走到三楼图书室前门，然后想着楚奕枫一个人坐在圆木舞台时的背影，我笑了笑……

　　有这些，足够了！

　　那些美好的记忆，足够了，因为我会永远会铭记于心。

　　那个站在脏兮兮的大路上跟我说话的英俊男生会永远留在我心里，永远，永远。

　　等我回到宿舍时，田晓正在跟李曼她们开心地聊天。

　　我本来想等时间差不多再去归还那本被我看了无数遍的《空山灵雨》，可田晓非要拖着我回教室，她说今晚是我们全班同学聚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所以我一定要去。

　　我没说什么，而且我也想多看楚奕枫几眼，所以跟着田晓朝着教学楼走去。不过，我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先上了小教学楼三楼的图书室，因为我要去还书。

　　我把这三年所借阅过的书都重新摸了一遍，然后在心里默默想着之前看书时的心情和心境。

　　是啊，我也不是没有朋友，那些书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富贵儿、田晓霞、孙少安、汤姆•索亚……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话，虽然他们只活在书里的文字中，但是他们确确实实陪我走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活。

　　我知道在小教学楼一楼和二楼的教室里，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狂欢的状态，就像每年的中秋晚会那样，不，应该比中秋晚会还躁动，所以，当走出图书室的时候，我又笑了笑。

　　当我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竟然听到我们班教室传出歌声，而且还是大合唱。我觉得他们真是太好玩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我走进一看，全班同学，除了我，其他人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起唱着周华健的那首《朋友》。

　　是啊，他们唱的是朋友，是朋友！

　　我默默地从教室后门走到座位上，低头看着桌子上那些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印记发呆。

　　“白缇，你怎么现在才来？”，田晓摇头晃脑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笑了笑，瞟了瞟楚奕枫。

　　“哎，刚才我们年级其他班的好多男生还来找你。”，田晓冲我眨巴着眼睛。

　　我不知道他们找我干嘛，所以我没接话。

　　“哎，我们年级两个风云人物都在我们班啊，你和楚奕枫两个人可真是太出名了，是吧，老肥？”，田晓转头看向萧海涛。

　　“是啊，而且啊，他两还坐在一前一后，这呀估计得羡慕死多少人，是吧奕枫？”，萧海涛的声音，我都能想象到萧海涛说这话时的神态。

　　“哎，白缇，等你上了市一中可不能忘了我们啊？”，普安安的声音从田晓的方向传来。

　　幸好普安安接话，要不然我刚才肯定要尴尬了。

　　我转头看了看普安安，笑了笑，没说话。

　　没过几秒，我们班的其他男生竟然一大窝地聚焦在普安安身边，不停地跟我说话，问东问西。

　　“是啊，白缇，我们可是一个班的同学……”

　　“不过，我们虽然是三年的初中同学，可好像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吧？”

　　“可不是，白缇话太少了。”

　　“哎，谁让你们不主动跟她说话呢？”

　　“呦，李建，说得好像你就敢主动跟白缇说话一样。”

　　“白缇，毕业以后，大家常联系啊。”

　　我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微笑不语。

　　我本想着上课铃声响了，他们应该走了，可他们竟然还是一大堆地围在我和田晓身旁聊天，而且老班竟然只是是笑笑，没有制止。

　　我觉得有点无语，不自觉地瞟了楚奕枫一眼，他刚好也在看我。我自己觉得楚奕枫应该是在我，不过还是一脸的冰霜，所以我只好赶紧收回视线看着田晓。

　　其实，刚才看到楚奕枫的一瞬间，我差一点就开口跟他说话了，可是他冷脸的样子让我的心疼了一下，所以，我没说出口。

　　也对，即使我开口，楚奕枫也不会理我，所以，我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幸好没开口，要不然楚奕枫不理我，那我该有多难堪啊。

　　不过，楚奕枫的笑脸已经被我永远铭记于心了，这样已经足够了，我不贪，我也贪不了。

　　好不容易等教室里安静了下来，老班就开始交待填报志愿的事，等把所有重要事项交待完毕后，老班也开始跟大家聊天，聊高中，聊大学，聊工作……

　　反正，这一晚，大家显得十分的兴奋和激动，我原本以为我会很兴奋，但是，我没有。我也以为我会很激动，但是，我没有。

　　一想到明天以后，我见再也见不到楚奕枫了，我的心就压抑得难受，难受到我总感觉自己会窒息一样。

　　也是到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到现在竟然都还对楚奕枫怀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奢望。

　　不过，很多事情，无法改变，也无可改变。

　　下晚自习后，我在路上听到很多女生在哭。

　　回到宿舍，刘小小竟然也在抱着枕头哭，惹得赵莎莎另外几个女生也跟着一起哭。

　　我笑了笑，上床睡觉。

　　有聚就有散，就像人有生就会有死，根本留不住。即使抄写再多的经书，即使向老天爷不停地祷告，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等我和田晓跑到宿舍楼前边的空地上集合时，班上的同学正在议论楚奕枫家的车。

　　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张长长的黑色轿车赫然映入眼帘，那辆豪华轿车就那样安静地停在靠近厕所方向的空地上。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车，我听赵莎莎说她在电视上见过那样的车，而且那种车都是有钱人开的。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楚奕枫将要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而且是永远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确定自己对楚奕枫的那些幻想和奢望只能埋在心底烂在心里了，是啊，是永远只能埋烂在这里了。

　　我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年级主任、田主任和校长的讲话，一直低头微笑。

　　当老班那句“散会”传到我耳畔时，我的手抖了一下，心疼了一下。

　　我赶紧转身望向楚奕枫所站的方向，可是，我已经搜索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胆战心惊地走回宿舍，坐在赵莎莎的床上发呆，我的手又不自觉地抖起来。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害怕我再也见不到楚奕枫了，我害怕我再也见不到那个英俊男生了，我害怕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会扎一个冲天辫的男生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那个……

　　可，我能怎么办呢？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女生宿舍三楼了。我慌乱地朝着那辆长长的轿车望去，可是那辆车已经不见了，我又望向鱼塘的方向，幸好，那张辆才行驶到学校大门的位置。

　　只是，我和楚奕枫之间隔着那辆车。

　　还有，我和楚奕枫之间隔着那道学校大门。

　　我朝楚奕枫远走的方向挥了挥手里拿着的那张我初一生日时他写给我的信，忍了忍，笑了笑。

　　楚奕枫，我不知道我欠你的心事要如何归还，难道还要再血债血偿吗？

　　不，我不敢了，我也不想了。

　　所以，楚奕枫，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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