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这一天的晚自习大家都在讨论中考题目，下课后，班上很多同学都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中考真题来问我。因为来问的人比较多，弄得田晓很郁闷，嘟着嘴站在一旁生闷气，我只好一脸无奈地看着田晓。

　　不过，我想这样也好，等放学的时候，我可以借故帮同学讲题不用去吃宵夜。

　　可等第三节晚自习上课前，田晓却对着那些围着我的同学说道：“你们还是等着明天问吧，待会儿放学后你们也别来问了，我们还要去吃宵夜呢。”

　　那些同学都摇摇头，悻悻而归。

　　放学铃声一响，我磨磨蹭蹭不想出教室门，可田晓却一直催我，我刚想说有事不去，她就拉着我往外走，还开始不停地跟我说张峰，我连话都插不上，只好无奈地听她说话。

　　等田晓拉着我走到大食堂时，王冬和董小蕾正坐在大食堂靠近门的位置朝我和田晓招手，边招手边冲着我和田晓笑。

　　田晓直接朝打饭窗口走去，我不吃宵夜，所以找了一个背对食堂大门的位置坐下。我坐下后，董小蕾笑着坐到我旁边跟我说她已经帮我叫了米线。

　　我抬头看着董小蕾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看到楚奕枫正抬着一碗米线站在董小蕾前面。我假装没看到楚奕枫，低头看着脚上那双脏脏的白球鞋。

　　我只有一双白球鞋，因为这学期几乎每天都坚持练习八百米，跑道上又都是黑黑的煤灰，所以鞋子边缘有点脏。

　　“奕枫，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米线？”，方龄龄的声音。方龄龄边说边在我对面坐下，然后把一碗米线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开始搅碗里的米线。

　　“白缇，你在这儿太好了，我有一道物理题有点不确定，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余熙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了余熙一眼，起身说道：“好，走吧。”

　　“你不吃了？”，余熙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田晓。

　　我摇头。

　　“好，那小蕾你跟田晓说一声，我和白缇先走了。”，余熙本想来拉我，但想了想又把手放下，然后跟我讲那道物理题。

　　我从余熙她们宿舍走下楼时，差不多快到关灯时间，我小跑着回宿舍洗脸刷牙。

　　“唉，白缇，你知道吗，楚奕枫和方龄龄刚才吵架了，方龄龄还哭了。”，田晓边帮我加热水边说道。

　　“是吗？”，赵莎莎奇怪地看着我和田晓，“估计啊，肯定又是因为楚奕枫跟其他女生说说笑笑。”

　　“可不是，像楚奕枫那样花心的人，要是我啊，估计也郁闷。”，徐菲插嘴道。

　　我盯着盆里泛起涟漪的热水笑了笑，拿起盆里的毛巾覆盖在小腿上。

　　泡好脚后，我又笑着倒水，笑着上床睡觉，笑着笑着就好了。

　　我本来还想笑着忍住不看楚奕枫给我写的信，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

　　楚奕枫给我写的那46封信已经被我翻阅过无数次，许多封信上都沾着暗红色的液体。每次看到那些原本鲜红无比现在却逐渐变暗的印记，我都告诫自己不准再次翻看这些信件，因为每次只要一打开楚奕枫写给我的信，我内心就无比内疚，然后心底那个声音就会不断诱惑我拿起小刀。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正常，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红色液体会减轻我对妈妈的负罪感，我觉得这种心理极其不正常，但我现在已经要不知道如何变得正常了，而且我还一直害怕别人知道我不正常，所以我总是焦虑不安、提心吊胆、惶恐不可终日。

　　只是，我真的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我想跳出这种恶性循环，却力不从心。我希望有谁能帮帮我，但我知道没人能帮我，没人会帮我，而且妈妈一直跟我说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只能靠自己。

　　每次划完手掌心后，我就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正常，这段变得正常的时间是我少有的快乐时光，而这次的正常则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完毕。

　　一想到放假，一想到回家，我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快乐的信号。

　　在家里，我从来不会出现那个可怕的念头，我也从来不会做那样不正常的事，所以当我一个人骑着单车驶出学校大门时，我心里无比的激动，又无比安详。我至少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用再承受那个不正常行为的折磨了，我又可以做两个月的正常人了。

　　只是，放假没几天，噩耗来了，大婆过世了。

　　当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相信，可是，大婆家里那个灵堂和大婆的黑白照片确实表明大婆真的过世了。

　　我为大婆抄写那些经书全部在大婆灵堂前焚烧，妈妈说这是大婆的意思。看着那些在通红的火焰中跳动的黑色残渣，我顿时觉得我抄了那么多的经书竟然是在做无用功。

　　大婆过世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骂我，他们都说其他人都哭了，就我一个人没哭，还说我不孝顺，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也不想哭。我知道所有人都流泪了，只有我没有留，因为我记得阿婆之前跟我说，老人过世了，那就说明他们是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既然大婆是去享福了，我为什么要哭呢？

　　大婆下葬那天，等我们回到大婆家后，一个老奶奶就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然后跟我说大婆走得很安详，还说我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可妈妈听到后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我哭，惹得本来已经停止哭泣的二婆和二姨也不停地抹眼泪。

　　我让妈妈别哭了，然后去擦妈妈的眼泪，可我越擦妈妈哭得越凶，我只好缄口不言，安静地陪着妈妈，听着她哭。

　　只是现在，我开始怀疑阿婆的话了，如果我抄写那些经书真的能够为大婆带来福气的话，那为什么这些福气不能让大婆再多活几年呢？

　　我想不通，我想不明白。

　　等到大婆出殡后，我趴在墙角问蚂蚁这个问题，可是蚂蚁还是只忙着搬食物，根本不理我。

　　我又把头转向如是庵的方向，我想去山上找庵主，我想问庵主知不知道为什么，可大婆不再了，没人会带我上山了，我再也看不到如是庵门前的松树、大石头和蚂蚁了。

　　我不断地看着经书里的内容，想着经书里应该会有答案，可我本来就看不懂，书里的字我都认识，我都会念，但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文字的意思。

　　那些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文字，现在却变得那样陌生。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该不该继续抄写经书，我心里里有很多疑问，很多问题，但我不会知道该问谁，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所以，我只好等妈妈睡下后跑到院子里跟那些不会说话的蚂蚁说。

　　我觉得那些蚂蚁一定会嫌我烦，因为我总是找它们说话。只是一直把蚂蚁当成我的朋友，就像田晓那样的朋友，田晓从来不会嫌我烦，所我想着蚂蚁也应该不会嫌我烦才对。

　　爸爸忌日前两个星期，我还是不自觉地拿出书架上的空白线装书，然后开始为爸爸抄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然后和妈妈一起带到爸爸的坟头烧给爸爸。

　　妈妈看着那些火苗，摸摸我的头，然后跟我说我是一个孝顺的人，爸爸在那边能安心了。妈妈还求爸爸保佑我多福多寿，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在爸爸坟前磕了一个头，然后跟妈妈保证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让她过好日子的，可妈妈只是一直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是她对不起我。

　　听妈妈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顿时不安起来，因为我一直觉得因为自己不是男娃娃妈妈才受了那么多苦，我心里一直很内疚很内疚，所以我又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好大学，让妈妈过好日子。

　　是的，我要让妈妈过好日，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而且是唯一的愿望。

　　我的初二学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除了那些看过的书和信纸上的暗红色印记，我似乎什么也没抓住，我也什么都抓不住，而且我也不想抓住。

　　“白缇，你怎么还不走，田晓可早就来了，她啊，一来就说我们初三搬到小教学楼的话，你肯定是最高兴的一个了，离图书室那么近。”，赵依丽放下热水壶，然后背上书包看着我。

　　“你先走，我泡脚。”，我往洗脚盆里又加了一点热水。

　　“好，那我先走了，你快点，初三开学第一天晚自习，你可别迟到。”，赵依丽朝我摆摆手，笑着离开宿舍。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渴望已久的初三终于开学了，只要再坚持一年，一切就会变好了。

　　按照惯例，我知道我们班的新教室将会位于小教学楼一楼中间的位置，只是不知道这次换教室会不会换座位。我其实很希望调换座位，我想离楚奕枫远一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不过田晓已经在教室了，如果要换座位，估计现在也肯定换好了。

　　我走出女生宿舍的时候，静悄悄的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稻香味，像我家田里的味道一样。妈妈跟我说过她很喜欢这股味道，因为这是家的味道，是家里独有的味道。想到家，想到妈妈，我笑了笑，开开心心地朝新教室走去。

　　走到花台时，我不自觉抬头看了看小教学楼三楼的图书室，楚奕枫和萧海涛竟然站在图书室前面看向我这边。我估计肯定是方龄龄还没来，所以楚奕枫才站在那里等方龄龄。

　　我又拉拉书包，笑了笑，咬咬嘴唇朝小教学楼走去。

　　我顺着小红土坡还没走到教室，就看到高以翔和张峰正小跑着出了教室，估计是去上厕所，边跑还边讨论调换座位的事。我一听，心里乐了，因为这学期真的要调座位了。

　　我又偷瞄了一眼三楼的图书室，楚奕枫和萧海涛依旧站在图书室门口。

　　我低头哼歌走进教室。

　　我和田晓这次的座位是在靠近圆木舞台这边的第四列，我本来还想着田晓会不会认靠山那边的位置，不过，现在估计也换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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