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回到教室后，我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开始专心自学高一物理。

　　我其实希望第三节晚自习不要下课，我想永远不要下课，永远不要回宿舍，永远不用关灯，永远不用睡觉，我想永远就这样和田晓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可是，下课铃声还是响了。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让我的心剧跳一下，手也抖了一下。

　　我磨磨蹭蹭想拖延回宿舍的时间，却又发现楚奕枫一直坐在座位上，他在等方龄龄或者其他漂亮女生跟他一起过生日。

　　我毫不犹豫起身，跟着田晓走出教室，心不在焉地朝宿舍走去。

　　我慢腾腾地洗脸刷牙、泡脚、倒洗，只想时间慢下来，哪怕慢几分钟也好。

　　泡脚的时候，同宿舍的其他人还来问我拉肚子的事，我心里过意不去，但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支支吾吾地道谢。

　　关灯后，我以为她们肯定又要讨论楚奕枫过生日的事，可等了半天，她们竟然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想听，但我没问。一想到楚奕枫和方龄龄在小树林的那个场景，我的胃又开始抽搐，突突跳个不停。

　　我按住胃部，强迫自己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但根本驱逐不了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拼命咬着嘴唇，可是不行，根本不行，我不单胃难受，心里更难受。

　　当我鬼使神差地翻出楚奕枫之前写给我的信时，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想把那些信收回去，我不想看，不想。

　　我颤抖着手关掉手电筒，以为这样就不会看那些信了，可不知怎地，最后还是打开手电筒，开始看楚奕枫写给我的信。

　　我拆了两封，仔细认真地把信看完，逗号和句号都没放过。

　　看完信后，我按照之前的折痕折好信笺纸，又慢慢地把那两封信收回书包里。

　　我以为我好了，真以为自己好了，我以为心底那个可怕的念头已经被我抛之脑后了。

　　可，不是。

　　没好，根本没好。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里又是一片血红，那深深的伤口像一张笑脸，嘲笑着我的不要脸。

　　我没有立即止血，也没有用创可贴贴好伤口，只是用纸垫在手背下，看着那些红色的液体发呆，任凭滚烫的液体在手心画出一条冰冷的轨迹。

　　那火红的颜色让我对妈妈的负罪感减轻了，让我对老师的负罪感减轻了。

　　那滚烫的液体每移动一点，我的负罪感就轻了一分，内心也随之安了一点。

　　直到心情完全平复后，我笑了，笑着擦拭手心的血迹，笑着贴上两个创可贴。

　　看着那些被我装进塑料袋压在枕头底下的红色纸巾，看着手里的两个创可贴，我的心情好了，我可以不用内疚了，我可以睡觉了。

　　不用焦虑了，不用难受了……

　　不用内疚了，不用难受了……

　　可以睡觉了，能睡着了……

　　第二天，星期五。

　　吃完早点，我慢悠悠地走回教室，开始认真回复李一一的信。

　　当听到楚奕枫的冷哼声从旁边传来时，我没有难过，没有理会，没有在意，我很平静。

　　这种状态真好，像今天的天气那样好。

　　上午做课间操时，站在我后面的赵莎莎看到我手里的两个创可贴还一直问我是不是不小心划伤了，我笑了笑，谎称是不小心被上铺的焊疤划伤，赵莎莎还一直让我上下铺的时候小心点，我点头道谢。

　　吃中午饭时，田晓也发现了我手里的创可贴，我照样撒了同样的慌。田晓甚至都没有怀疑一下就相信我了，我们宿舍的高低铺确实留着很多焊疤，确实也划伤过同宿舍其他人的手掌心。

　　这下，我放心了，合理的借口让我合理地放心了。

　　我不用担心同宿舍的人发现我的怪异举动，我不用担心她们会嘲笑我，不用担心她们知道后不跟我玩……

　　田晓还是坚持帮我洗碗，我不好推辞，只好由她。

　　我其实很内疚，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明明自己把手划伤，最后还弄得田晓帮我洗碗，只好拼命跟田晓道谢。

　　我知道放学后田晓肯定又要跟张峰一起走大路，所以下午一上课就把我回给李一一的信递给田晓。田晓还不断说服我跟她一起走大路，但我坚决否定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背起书包朝停车房走去。我只想快点回家，我不想待在学校，我想妈妈，我想二姨，我想表妹和冰冰。

　　我骑上单车绕到大教学楼背后的小路上，等骑车经过我座位那里时，又不经意地朝教室瞟了一眼，楚奕枫正双手插兜站在座位上看着教室前门的方向。

　　我笑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奕枫在等方龄龄，他在等他的女朋友，虽然我不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男女朋友意味着什么，但我想，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楚奕枫和方龄龄是很好的朋友。

　　我看了看手里的创可贴，哼着歌朝通往村里的小路驶去。才骑到村口，大老远就看到冰冰正朝我招手，我笑着迎了上去。

　　“姐，我姑妈和我哥回来了，我奶奶让我来叫你到我家吃饭去。”，冰冰跳到我的后座上，拉着我的书包。

　　“那我妈的饭呢？”

　　“放心吧，我奶奶已经给大姨留好了。”，冰冰笑着拉了拉我的头发。

　　“姐，我哥这一久说是在学吉他，天天都在家里练习，书也不好好念，我姑妈一回来就跟我奶奶抱怨。”，冰冰拉开我书包的最外层拉链。

　　听到吉他两个字，我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飘而过。。

　　“表弟学习成绩好，不用担心。”，我故作轻松。

　　“是啊，你说我哥才念初一，也不知道我姑妈着急什么，不过啊，我听说他们县中学的课程要比你们镇中学紧得多，而且啊，我姑妈她们那些当老师的，对子女的要求还真不是一般的严。”，冰冰合上了我书包的拉链，“之前我哥学吉他也是她同意的，现在又不想让我哥学，真不知道我姑妈是怎么想的。”

　　等到了二婆家，车还没停稳，一阵吉他声漂浮在空气中，落入我心里。

　　我眼前突然闪过楚奕枫去年中秋晚会上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我笑了笑，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表姐，你怎么才回来？我们从县城回来都比你早。”，表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吉他谱。

　　“我骑车慢。”，我走到表弟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吉他谱，可我什么也看不懂，但我还是看得很认真。

　　“姐，你也喜欢这个？”，表弟好奇地看着我。

　　“随便看看。”，我握了握拳，坐在表弟旁边的凳子上，努力回忆着楚奕枫弹吉他的样子。

　　等表弟起身上厕所后，我抱起他的吉他，凭着记忆中楚奕枫的手法开始拨弦，有好几个音不对，但我不太记得了，时间有点久了，都一年连两个月了。

　　“表姐，你竟然会弹吉他？”，表弟站在大门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探着我。

　　“不会，我只是见别人弹过一遍。”，我赶紧放下吉他，起身朝厨房走去。

　　吃饭时，姨妈又开始说表弟学吉他的事，还一直让表弟跟我学习，最后表弟就跟姨妈说我也会弹吉他才堵住姨妈的嘴。

　　表弟一直问我吉他的事，可我真的不会弹，只是凭借着记忆学着楚奕枫的样子拨弦而已。

　　我只是记忆好，根本不懂音律。我根本看不懂吉他谱，我根本不懂音律。

　　姨妈是二婆的大女儿，比妈妈大一岁，她是县城小学的老师，虽然她们家住在县城里，表弟也一直在县城读书，不太回来，但姨妈对妈妈很好，就像二姨对妈妈一样好，我和表弟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我们的关系也很好。表弟比我小一岁，现在正在县城中学念初一，他的成绩很好，姨妈对他的期望也是能考上市一中。

　　姨妈一家在二婆家住了两天，我也一直泡在二婆家里听表弟跟我讲吉他谱和乐理知识，我感觉乐器其实很好玩，似乎也不太难学。我其实也想学，但学乐器的费用很高，我就一直看着表弟练习。

　　等表弟他们周日吃过午饭回县城后，我依依不舍地看着表弟背着吉他的背影。

　　那一刻，我想到了去年那个清冷的月圆之夜，想到了那个坐在舞台上抱着吉他弹唱的人。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远到我不想记得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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