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我一进教室，发现冯如燕正坐在田晓的座位上看着我。

　　我叫了冯如燕一声，她看着我笑了笑，好奇地说道：“学姐，你和学长去小教学楼干嘛呀？”

　　我不明白冯如燕为什么这么问，回头看了一眼。

　　楚奕枫正漠然地跟在我身后，酷酷的表情，冷冷的脸，班上的人都看着我们，萧海涛还似笑非笑，晃着脑袋。

　　我多看了萧海涛一眼，赶紧回座位，跟冯如燕讲述我的记忆方法，讲完后，见冯如燕一脸不解，又重新讲了一遍，可她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冯如燕，其实，可能是我没讲清楚，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看着冯如燕，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我感觉我脑子不太好使，就像我跟老班讲我左右不分的事，也是讲得不清不楚，“不好意思啊。”

　　“学姐，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也知道自己笨，唉，你说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冯如燕气馁地看着我。

　　我只好安慰冯如燕一番，又跟她示范了一遍我记单词的方法。

　　等冯如燕专心看着我的英语单词表时，不经意间，我发现楚奕枫正杵着头，看向我们这边，估计是在看冯如燕，他之前还收了冯如燕送的东西，我也看了看冯如燕。

　　当发现自己有点嫉妒冯如燕时，我赶紧掏出刚借来的《小王子》，低头看书，只在冯如燕发问时，才敢转头。

　　冯如燕一直待到田晓来了才离开，她边起身边冲我说谢谢。

　　“不用谢。”，我看着冯如燕，笑，大笑。

　　冯如燕走后，我起身上厕所，顺道把那封粉红色心形信笺纸扔进厕所，松手的一瞬间，我有点犹豫，但既已离手，只转头就走。

　　那信，我知道不可能是楚奕枫写的，但我可以假装，像以前那样假装，假装楚奕枫又给我写信了，假装一切都没变。

　　后来的几天，我都在认真备战英语竞赛，闲暇阅读《小王子》。

　　星期四，中午。

　　当田晓把李一一写给我的信递给我后，她突然凑到我耳旁，跟我说她和张峰好上了。

　　我起初没听清田晓说什么，又小声问一遍。

　　田晓扫了宿舍一眼，笑了笑，说她和张峰好上了，上周日回学校那天，张峰在镇上圆形转盘的地方跟她表白，她同意了。

　　我沉默着，觉得田晓的胆子太大，我都还不太明白“好上了”是什么意思，她就跟我说她跟张峰好上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跟田晓说了我的想法，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没再说什么，只让她别因为这个影响学习。

　　因为第二天下午要去县中学参加英语竞赛，所以下午一上课，我就开始回李一一的信。

　　李一一这次给我寄来的是一道数学应用题，我研究了三节课，才在下午放学前解出来。

　　明天，田晓要在学校等我一起回家，所以我想这封信还是等周六的时候我自己骑车去镇上投递，可田晓说她和张峰会一起等我，回去的时候，她让张峰帮我投递，张峰家在镇上，所以我没再推辞。

　　上晚自习前，英语老师专门把我叫出教室，认真交待明天竞赛的注意事项。

　　英语老师不停地告诫我，答题时要仔细认真，做听力时要联系上下文和语境，我强打着精神，听着英语老师的教导。

　　直到晚自习上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还滔滔不绝，讲着考试的技巧，我感觉英语老师似乎比我还紧张。

　　我其实有点无聊，无精打采地朝着教室窗子瞟去，却见楚奕枫正站在座位上，看向我这里。我赶紧低头，认真聆听英语老师教诲。

　　可是，我只是假装认真而已，我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见去，心里一直在想着楚奕枫，想着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思索着这一周来，楚奕枫他们那一大帮人的反常，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有希望了，只是，还不太确定到底是有什么希望，但心里就是高兴，比得了年级第一还高兴。

　　而且，萧海涛也说他们明天会在学校等我，我隐隐觉得，他们可能包括楚奕枫。

　　等我从教室后门回座位时，又偷偷瞄了楚奕枫一眼，自己在心里偷着乐。

　　第一节下课后，班上很多同学都围上来给我加油，还说我肯定又能拿个第一名回来。

　　我瞟了楚奕枫一眼，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我感觉他似乎一直都在看我这边，心里突然晴朗了，阳光普照，教室里那些吵吵闹闹的同学，也没那么恐怖了。

　　下晚自习后，萧海涛和楚奕枫又跟着我和田晓一起走出教室，萧海涛还一直眯着小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楚奕枫。

　　楚奕枫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但即使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这星期以来，下课后，萧海涛和楚奕枫都跟我和田晓一起走，虽然楚奕枫从没跟我说过话，但这样也足够了，我不贪，从小都不贪。

　　我很高兴，像初一时候那样高兴。这一晚，我睡得很香，睡得很好。

　　第二天，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我和田晓飞快收拾好课本，笑着朝食堂走去。

　　我发现楚奕枫和萧海涛也跟在我们旁边，萧海涛跟田晓聊着这次的英语竞赛，楚奕枫还是一脸冷漠，只有萧海涛和田晓跟他说话，他才回答，其余时间，始终一副不想开口理人的样子。

　　我其实很想跟萧海涛和田晓说话，也想跟楚奕枫说话，只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一直默不作声。

　　我和田晓打好饭，抬着饭盒走回宿舍时，萧海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又跟我说他们下午会在学校等我。我瞟了楚奕枫一眼，他只是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萧海涛，酷酷的样子。我怕楚奕枫发现我在偷瞄他，随即低头，拉着田晓快速离开。

　　吃完中午饭后，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们下午一点准时从学校出发，一点四十五进场，两点整开始考试，五点结束。

　　从我们学校到县城，只需十分钟车程，我们都觉得没必要去那么早，但既是学校领导的安排，我们只能服从。

　　起床后，我收拾好书包，朝停在空地上的校车走去，一抬头，突然发现楚奕枫正站在男生宿舍四楼，看着，看着空地的方向。

　　我不知道楚奕枫在看什么，但隐约觉得，或者说是希望，希望他在看我，不过我没敢抬头，直接上车坐下。

　　车上已经坐着三名同学，这次陪我们去参赛的老师是四班的英语老师，他也已经坐在司机座位后一排，不知睡了，还是闭目养神。

　　五分钟后，另外两名参赛同学上车了，校车开动了。

　　在校车快要离开空地的一瞬间，我瞟了男生宿舍四楼一眼，楚奕枫还在那里站着，我心里又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兴奋，那是一种与以往的兴奋完全不同的一种体验，开心中有点不安，不安中夹杂着喜悦，喜悦之中又掺杂着些许的羞涩。

　　我怀着无比高兴又无比激动的心情参加完这次的英语竞赛，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我第一个冲出考场，焦急地站在校车旁，等着其他参赛同学。

　　好不容易等所有同学都上车后，四班的英语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站在县中学的操场上和跟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男人聊天，反正等我们的校车发动时已经五点二十了。

　　一路上，我都微笑着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倒退的绿树和枯树，我笑得比天上的白云还轻飘，比校车的声音还高兴。

　　五点三十五，校车缓缓驶入我们学校，最终停在之前的空地上。

　　可等我急匆匆地跑到教室后，教室里只有田晓、张峰、董小蕾和常乐，没有萧海涛，没有楚奕枫。

　　我以为楚奕枫和萧海涛可能是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或者去小卖部买东西了，可是当我心不在焉地走到停车房时，我没有看到楚奕枫的自行车。

　　是的，楚奕枫早走了，他回家了，他早就回家了！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落，楚奕枫本来就没说过会等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假想而已，所以我不应该失落，我也没必要失落。

　　本来，本来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当我跟着田晓她们几个人走出学校大门时，我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男生宿舍楼一眼，仿佛只要我回头看，就能看到楚奕枫站在四楼看着我一般。

　　只是，我知道，我知道一切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幻想楚奕枫还会跟我做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幻想楚奕枫还会跟我说话或者对着我笑，可我就是会不自觉地在内心深处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我还希望这种幻想能够变成现实，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我就制止不了这种幻想，然后还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偷着乐。

　　田晓和董小蕾估计见我心情不好，到了岔路口的地方，她们也没走大路，而是陪我走了小路，我看着她们笑了笑，我觉得她两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一路上，我都对自己说到了水泵房那里一定不能停下来，可真到了那里的时候，我还是不自觉地看向那边，然后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楚奕枫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样子，可越想我心里越难过，我觉得我真失去了楚奕枫这个朋友了，真的失去了，失去得彻彻底底了，彻彻底底失去了。

　　我笑了笑，把视线转向田晓。我现在只有田晓一个朋友，真的只有田晓一个朋友了，我突然很害怕，我怕田晓因为跟张峰在一起就不理我了，我超级害怕，害怕得像只寻觅不到食物的小黑蚂蚁一样。

　　如果田晓也不理我，那我就真的没有朋友了，我以后有什么话也只能说给那些不会说话的蚂蚁听了。我虽然很喜欢蚂蚁，我也喜欢跟蚂蚁说话，可我还是更愿意跟田晓说话，因为田晓会跟我说话，会看着我笑，会帮我打饭，会帮我打开水，会给我吃巧克力……

　　蚂蚁虽好，但是它们从来也不会跟我说话，一直都是我说给它们听，而且我都不知道它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能不能明白我跟它们说的话……

　　我其实很想问田晓会不会因为张峰就不跟我做朋友了，但是我不敢问，我怕田晓说“会的”。我也想问田晓楚奕枫放学的时候有没有在教室里等我，但是我没问，因为我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如果不问，我还可以假装楚奕枫只是突然有事，所以没等我，就像我从来不跟其他人提起爸爸一样，因为我觉得只要我不提起爸爸，我就可以一直假装爸爸对我就像田晓的爸爸对田晓那样好。

　　我也从来不跟妈妈说爸爸有时候会打我或者骂我，因为我觉得只要我不说，妈妈就不会知道，二姨也不会知道，然后我就可以假装连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我知道爸爸其实喜欢男娃娃，爸爸想要一个哥哥或者一个弟弟，但是，我没有。我也知道楚奕枫会对着那些漂亮女生说说笑笑，他也喜欢跟那些漂亮女生玩，但是，我不漂亮。

　　是的，我不是男娃娃，我也不漂亮。我也想自己是个男娃娃，或者是一个漂亮的女娃娃，但我什么都不是。我其实很想问妈妈，但是我怕妈妈伤心，因为每次只要一说到男娃娃这个话题，妈妈总是默不作声，我也不敢问，我也问不出口。

　　吃完晚饭，妈妈以为我英语竞赛没发挥好，还不停地安慰我，田晓、董小蕾和冰冰也跑来家里跟我说话，然后让我不要太难过。

　　我觉得她们太好了，即使楚奕枫不跟我做朋友，即使爸爸不喜欢我，但是她们都对我很好，所以我应该知足，我不应该太贪心。这样想着，那些压着我心脏的东西似乎慢慢变轻了。

　　晚上，我把剩余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部抄写完后才睡觉。

　　当我在线装书的书签上写下715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楚奕枫已经跟我做了一年的朋友了，我应该知足了。

　　我笑了笑，把抄好的经书放在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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