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中秋晚会第二天，星期天。

　　跑完早操后，我快速吃完早点，直接朝室走去，前几天，因为一直想着中秋晚会的事，我竟然忘记给李一一回信。

　　从第一次收到李一一的来信，每周四或周五，我都会收到那熟悉的信。李一一总是跟我讨论各种数学题，我感觉她是一个很好玩的人，反正我从来没想过以书信的方式跟其他人讨论题目。

　　李一一每次写给我的数学题都有难度，我总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题目解答出来，而且有好几次，我都是请数学老师帮忙，才给出最终答案。

　　李一一好像很喜欢天蓝色，她每次给我写信，都用天蓝色的信笺纸，而我则每次都用田晓的粉红色信笺纸回信给李一一。

　　走到教室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撕开夹在数学课本里的信封，抽出里面的天蓝色信笺纸，放在课桌上，开始认真研究这次的数学题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听到楚奕枫冷哼一声时，我本想抬头看他，只是，无意中瞟到手掌心里贴着的创可贴，我笑了笑，继续专心答题，而且，方龄龄就坐在萧海涛的位置上，两人不知为何，都沉默不语，估计吵架了。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上午第四节下课铃声响起，我也没能解出那道数学题，只好让田晓先帮我打饭，我自己走到一班教室门口，等刚下课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我，“白缇，这道题啊，不难，你再好好看看，要是实在不会，再来找我，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数学老师，见他一脸的严肃，只好说了声“好”，装好稿纸回宿舍。

　　回到宿舍时，田晓已经把我的饭菜打好了。

　　我刚放下书包，田晓却一脸焦急地看着我，“白缇，你不是说你的手就划破了一小道口子吗，怎么又流血了，快过来，我帮你重新贴一个创可贴。”

　　我好奇地看了田晓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手掌心，笑了，“不用，你先吃饭，我自己贴就可以了。”

　　“还是我帮你贴吧。”，田晓边说边从她书包最外层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撕开，“幸好划伤的是右手，要是划到左手啊，你吃个饭写个字都不太方便。”，田晓又把贴好的创可贴撕下，重新摊平，把我的饭盒递给我，“吃饭吧。”

　　“谢谢，我没事。”，我把田晓扒到我碗里的红烧肉夹了几块放回她碗里。

　　“哎，我就是专门留给你的。”，田晓又把那些红烧肉夹给我，“你多吃点，刚才又留了那么多血，好好补补。”

　　“嗯。”，我点头，“谢谢！”

　　“都跟你说了，你不要跟我客气，吃吧吃吧。”，田晓挑眉，笑了笑。

　　看着田晓的笑脸，我心里不免难受起来，我觉得自己太坏了，田晓对我那么好，妈妈、二姨还有老师都对我超级好，我怎么还能伤害自己呢。

　　我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吃完饭，我刚想去洗碗，却被田晓一把抢过，她说我的手受伤了，不能碰冷水，非要帮我洗，我不让，可她却生气地说我不把她当朋友，我怕田晓生气，只好随她。

　　等躺到床上午休时，我又在心里为田晓默念了一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默念完后，刚好起床铃响了。

　　明天开始放十一长假了，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可以解放了。

　　等我和田晓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到教室后门时，我突然知道李一一寄给我的那道题目该如何解了。

　　我重新回到座位，拿出那道题目认真阅读题目，按照心里的想法解了一遍，竟然对了。

　　这道题，确实像数学老师说的，不算太难，只是不知道早上为什么没有解出来。我开心地接过田晓递过来的粉色信笺纸，专心回信。

　　几分钟后，我似乎听到有人冷哼一声，应该是楚奕枫，只是，我不会再看他了，我想是的，我再也不会再看他了。

　　虽然我心里想转头看一眼，可是，我不会这么做了，他对我的不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所谓了，我无所谓。

　　第二节下课后，我把回信装进信封，塞到田晓的包里，让她帮我到镇上寄。

　　现在，我确定田晓这段时间一直走大路，是因为走大路可以遇到张峰。张峰家在镇上，他一直都是走大路回校，可是，我不想走大路，我骗田晓说我想快点回家帮妈妈干农活，田晓也没说什么，只不停交待我注意安全，还让我和董小蕾一起回家。

　　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田晓还在不停地让我注意安全，尽量跟着大部队走，因为走小路回家的人很多，我们村的学生，基本上都走小路，所以田晓也放心。

　　我和田晓急匆匆地冲到停车房，一抬头，见楚奕枫的自行车和方龄龄的停在一起，我看了看那辆显眼的自行车，笑了笑，朝着我的单车走去。

　　走出停车房时，楚奕枫他们那一大伙人刚好走到篮球场上，王冬还讽刺地冲我开玩笑，让我跟他和董小蕾一起走。

　　我感觉王冬很奇怪，他只要一看到我，就要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或者一起走，我觉得无奈，跟董小蕾说了声“我先走了”，蹬上单车，离开，头也不回。

　　我觉得这样太好了，不用看到楚奕枫和方龄龄，这样，真的很好。

　　我刚骑到大路上，常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白缇，田晓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我低头，认真骑车看路。常乐一路上都在说话，还问我十月中旬英语竞赛的事，我本就害怕常乐，他再不停跟我说话，心里更烦更怕。好不容易挨到岔路口，我想着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哪知他却跟着我岔到小路上。

　　当骑到小路上那个水泵房时，我假装无意，瞟了瞟正对面大路边上的那个水泥厂。那里还是灰尘满天，空气中都是灰尘味，成群结队的学生经过那里，热热闹闹，我离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兴奋。那里，再不会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只是，我也不想见了。

　　我想，再也不会有人像楚奕枫那样跟我说话了，再也不会有人对我吹口哨了，再也不会有人陪我罚跑了，再也不会有人边做俯卧撑边对我吹口哨了……

　　不过，无能为力之事，算了，只能算了。

　　回家后，妈妈还是不在家，我抱着那盒巧克力，左看右看，不愿放手，半小时后，我重新藏好巧克力，开始生火做饭，边做饭边趴到院子的墙角看蚂蚁，跟蚂蚁说话等着妈妈。我把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和田晓说的话，全部向蚂蚁吐露后，伸了个懒腰，笑了笑。

　　等饭菜做好后，妈妈回来了。

　　我不敢让妈妈看到我手心里的创可贴，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妈妈的眼光，幸好她没注意到。

　　晚上，妈妈和二姨去晒场收玉米，我想去帮她们，但妈妈说不用，我也怕收玉米的时候伤口会再次流血，也没坚持。

　　田晓来找我玩时，我又求田晓帮我保密，不要让妈妈知道我手划伤的事，田晓只是笑了笑，点点头。

　　田晓走后，我开始认认真真复习英语。

　　十月中旬，县里有个英语竞赛，我本来不想参加，可田晓却偷偷帮我报名，英语老师也一直游说我参赛，我不想田晓不高兴，笑着答应了。

　　复习好英语后，我拿出阿婆留给我的那些空白线装书，开始抄写《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这本书有六万多字，我每周放学回来抄一千多字，从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开始抄，到现在抄了差不多五千多个字。

　　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架，是二姨父用木板给我做的，我很喜欢这个书架，把我的课本和省钱买的书都放在这个书架上，还有阿婆过世前留给我的那些手抄线装书和空白线装书，通通都放在上面。

　　六年级毕业前一个月，爸爸突然病重住院，我问妈妈爸爸得了什么病，妈妈只说爸爸得了一种估计治不好的病，让我有时间多在家里陪陪爸爸。爸爸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而且他的脾气也不好，经常骂我和妈妈。

　　虽然爸爸不喜欢我，经常骂妈妈为什么不给他生一个儿子，还经常因为我而跟妈妈吵架，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爸爸有时候会打我，但我半夜生病发烧时，他还是会背着我，和妈妈一起赶到镇上的卫生院去看病打针，又背着我回家。

　　爸爸住院那半个多月，妈妈一直守在县医院里，我放学后就到二姨家吃饭。

　　那段时间，二姨一直让我晚上在她家过夜，可因为那时候我要准备六年级的升学考，怕晚上看书吵到表妹睡觉，所以坚持回家睡。可二姨不同意，非要让我在她家睡，后来阿婆知道爸爸住院的事，就来二姨家看我，还说她年纪大，晚上一个人也睡不着，刚好她可以去我家陪我，顺道让我也陪陪她。

　　二姨听后高兴地同意了，我也喜欢跟阿婆说话，开开心心地给阿婆准备被子和枕头。

　　阿婆一直跟我说，我的外婆是一个好人，帮了她很多忙，要不是我外婆的话，她一个人根本熬不过那段日子。我问阿婆那段日子是什么日子，阿婆说我还太小，等长大了再告诉我。反正阿婆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看一些我看不懂的书，我也没再接着问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婆就跟我讲那些线装书里的故事，虽然很多都听不懂，但我还是很喜欢听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爸爸出院前一天，阿婆突然把她家里全部的线装书都送给了我，还让我不要记恨爸爸，要好好陪着爸爸，我觉得阿婆很奇怪，但是她一直都是奇奇怪怪的，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星期六，爸爸出院。我一大早就起床打扫卫生，阿婆起床后一直看着我笑，让我为爸爸抄书，阿婆见我点头后，摸了摸我的头，看着远处的大山，好半天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婆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以后心里难过的时候，就看那些她送我的线装书，还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用她送我的空白线装书抄写那六本经书，我又认真地点头。

　　反正，阿婆那天很奇怪，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后来，她估计见我一脸茫然，只抱着我不再说话。

　　爸爸妈妈回来后，我跟妈妈说了阿婆的事，妈妈只说阿婆是一个好人，她送我东西我就收下，她让我抄书，我就听她的话抄书。我点点头，听阿婆的话，开始为爸爸抄写经书。

　　可是，我才抄了两天，等星期一放学回家时，妈妈就跟我说阿婆过世了，我不相信，以为妈妈骗我。

　　我飞速冲到阿婆家，当大门两边的白色挽联映入眼帘时，我才相信阿婆真的走了。

　　我心里被什么东西压得难受，可是我没哭，阿婆之前告诉过我，说她要是死了，让我不要哭，因为她死了就表示她是到另一个世界享福了，我一哭，她会舍不得，那样，她在那个世界也不会安心，所以我最后忍住了。

　　阿婆是葬礼是村委会帮她办的，她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听说之前是县上哪个地主家的女儿。阿婆无儿无女，只能由村委会出面帮她办理后事。我是女娃娃，不能给阿婆抬神主牌位，只能给她披麻戴孝。

　　阿婆出殡的时候很冷清，不像村里其他老人过世时那样，有很多人送葬，但村里的老人都说，阿婆很幸福，因为阿婆是自然死亡，她是幸福地在睡梦中过世。听到村里老人这样说，我心里逐渐开心起来，因为我觉得阿婆真的是到另一个世界享福了。

　　两个月后，等我听阿婆的话，把那本厚厚的《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抄完后，爸爸也病逝了。

　　我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死了，就不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了，不会再跟我们说话了。

　　爸爸出院后的两个多月，他的脾气更加暴躁，总是无缘无故对着我和妈妈发火，还乱扔东西妈妈说，爸爸是因为病痛折磨才乱发脾气，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一直都没怪过爸爸，心里想着，只要赶紧把阿婆让我抄的经书抄好，就可以多给爸爸增添福气，然后他的病就能好起来了，只是，爸爸最后还是离开了，离开我和妈妈了。

　　“小结，你怎么还不睡？”

　　妈妈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一抬头，妈妈正扶着门把手，看着我，虽然妈妈的脸色不太好，但她却一直微笑，笑得比屋顶的小灯泡和天上的大月亮还亮丽。

　　“妈，你回来了。”，我放下手里的中性笔朝着妈妈走去，“热水我已经烧好了，都装在热水壶里，我给你倒水泡脚。”

　　“好，我们一起泡。”，妈妈拉了拉我的衣服，走回她的房里。

　　等妈妈换好衣服出来后，我们两坐在院子里开始泡脚。我摸了摸妈妈粗糙的脚后跟，抬头看着妈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等我工作了，你就不用干活了。”

　　妈妈笑了笑，说了一声“好”，然后我和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聊天。我本来想帮妈妈搓脚，但我怕她看到我手上的创可贴，只好作罢。

　　泡完脚后，我陪妈妈看电视，见她呵欠连天，就让她回房睡觉。等妈妈那间的灯熄灭后，我又拿笔，接着抄写《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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