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白缇，你一直蹲在这里干嘛呢？”，却是常乐的声音。

　　我没抬头，直接起身回教室。

　　我自动屏蔽周围的人和事，但坐不语，几秒后，拿出高一上学期的数学课本，认真自学。

　　只有学习，唯有学习，才能让我获得安宁，而且还对我将来考大学有帮助。

　　以前，上晚自习时，我总会不自觉看向窗子，透过窗子玻璃，那个印在上面的英俊男生，或趴着睡觉，或趴着写字，或杵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看着黑板……

　　只是，从今晚起，我觉得让窗子玻璃上映出来的那个人影消失，彻底消失，我不会再偷瞄，不会再转头，再也不会。

　　我也确实做到了，直到周六中秋节，我没有看过楚奕枫一眼，连偷瞄都没有。我觉得我变回原来那个我了，终于变成我了。

　　因为有中秋晚会，过去这五天，周围的人又陷入一种无比激动的情绪里。

　　不过，中秋晚会跟我毫无关系，所以，我始终埋头自学高一数学，而且高中的课程，不像初中那样简单，我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才能弄懂那些公式和题目，但数学老师一直鼓励我自学，在他的指导下，我的自学进度不算太慢，但肯定不能跟之前自学初中课程的速度相比。

　　而且，由于这周本来就是九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所以我也一直忙着各科的月底测试，直到周五考完最后一科，我还独自沉浸在考试和自学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心无旁骛努力学习的感觉，真的，真的喜欢。

　　周六，中秋节。

　　可能是由于月底的测试考完了，再加上今天是中秋节的缘故，我感觉大家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田晓也很高兴，所以，我也很高兴。

　　下午放学后，很多人围着楚奕枫问他今晚中秋晚会的事，过去这一个星期，他和萧海涛会不时在教室后面练习吉他，他今晚会弹那首歌给方龄龄听。只是，这些与我无关，所以，漠视就行。

　　等我和田晓从田主任家吃完中秋团圆饭，我没有直接回教室，教室里肯定没人没椅子。

　　我也不想去圆木舞台那里，我不想去参加今晚的中秋晚会，不想听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惊叫声，所以我让田晓先走，自己直接回了宿舍，躺在床上，阅读田晓送给我的《热爱生命》，直到快七点，才起身朝圆木舞台走去。

　　整个宿舍静悄悄的，整个周围静悄悄的，要是一直能这样安静该有多好！

　　等我走到小教学楼下面的圆木舞台时，舞台下面的草坪上，一片乱哄哄，我内心，一片始烦，手心开始出汗，双脚开始打颤，心里开始慌乱，但我还是重重闭眼，朝我们班队伍走去。

　　大老远，方龄龄高挑的身影收进眼底，她正站在我们班队伍后面，和背着吉他的楚奕枫聊天。楚奕枫笑哈哈的，对着方龄龄。

　　我开始搜索田晓的位置，幸好这次田晓没有把椅子支在第一排。我笑着，朝中间靠后的位置走去。

　　还没走两步，听到王俊皓在身后叫我，我直接入座，可王俊皓却一直站在我旁边跟我说话，还让我待会儿听他唱歌，我无奈地看着王俊皓，笑得低头不语。

　　从田晓她们的谈话中，我得知楚奕枫的吉他弹唱是第十个节目，而王俊皓则是倒数第二个出场，不过，我无所谓，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出场，对我而言，都一样。

　　董小蕾的报幕声从话筒里面传来，我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去年楚奕枫唱歌的样子。

　　我不想要这些回忆，我不喜欢周围嘈杂的声音，我害怕舞台上正在跳舞的那些人，我想蹲下来抱着头，我想找个地方静一下，我身上和手里都是汗，异常烦躁，那些惊叫声一波一波地，朝我砸来，划破我的心脏，刺穿我的大脑。

　　快要失控时，我觉得我应该离开这里。

　　我跟田晓说我肚子疼，想请假回宿舍，田晓本来想陪我回宿舍，但我拒绝了，只推说吃坏肚子，好说歹说，才说服田晓留在这里看表演。

　　我起身，朝站在最后面的老班走去。

　　转身的一刻，我很想看楚奕枫一眼，只一眼，但忍了。我跟老班说我肚子疼想先回宿舍休息，老班笑了笑，让我注意休息。我道谢，快步离开草坪，打算回宿舍。

　　可不知怎地，我最后竟然朝着教室走去，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靠着墙壁，看着天上的月亮了。

　　天上的月亮照亮了我阴郁的心情，我抬头，仰望星空，又开始不自觉地哼起那首《当时的月亮》来。

　　当哼完歌后，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会哼唱这首歌，是因为我还希望今晚能像去年的今天一样，当我一转头，就能看到楚奕枫在我身后叫我白缇同学。

　　我心怀希望，颤颤巍巍转身后，我也确实看到了那个想见的人，只是，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我笑了笑，朝教室后门走去，刚走到教室后门，方龄龄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着方龄龄，淡定地。

　　“什么事？”

　　方龄龄只是微笑摇头，不发一言。

　　我转身，一刹那，只见楚奕枫拉起方龄龄的手。

　　“方龄龄，我们走吧。”

　　我关上教室后面，朝宿舍走去，背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真实得可怕。

　　我笑着，走着，似乎感觉到有人再跟我说话，是谁呢，好像是常乐，又不像，脑子都是两只手，两只手而已。我胃里开始翻滚起来，越走越难受，想吐，吐不出，想停，不敢停。

　　回到宿舍，我关上大门，躲进被窝里，翻出书包最里层中藏着的那些信纸，随便抽出一张，这才发现，一只手里，竟然拿着一把紫色小刀，另一只手，手心染满红色液体。

　　我被那些鲜红的颜色吓到了，被手里拿着的紫色小刀吓到了。

　　那把小刀应该放在我笔袋里才对，怎么会在我手上？

　　我丢掉手里的小刀，翻出书包里的创可贴，贴在伤口处，颤抖着倒水，用抹布去擦地上和床铺围栏，上面沾染的液体，在黑暗的夜空里，发着森森亮光，像鬼故事里龇嘴的不明生物。

　　等清扫完毕再次爬上床时，我想睡了，我困了，也累了，宿舍的灯刚才也被我关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鬼使神差，拆开那封放在枕头上的粉红色信笺纸。

　　当看到落款处张牙舞爪的“楚奕枫”三个字时，我的心呜地一跳，激疼起来，像爸爸过世那天，一样的疼，疼得让我麻木，麻木到有点疼。

　　我突然想起爸爸生前对我的打骂，想起爸爸拿着一把菜刀追着我问“你为什么不是男娃娃”，想起爸爸生病住院回家后拄着拐杖骂妈妈和我的样子，想起爸爸因为病痛的折磨抬起拐杖朝妈妈打下去却被我挡下后妈妈抱着我哭的样子，想起……

　　我想了很多，好的，不好的，交织在脑海里，汹涌袭来，不断地，不停地。

　　可是，最后我发现，最让我难过的，其实是我竟然不好好学习，脑子里始终想着楚奕枫和方龄龄牵手的事。

　　我觉得自己极其对不起妈妈，妈妈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却不好好念书，还总想着其他无关的人和事。

　　只是，很奇怪，当我再次拿出刚才被我藏在枕头下的那把紫色小刀，看到刀上面沾着的血迹，我突然觉得手心不疼了，那些麻木的疼痛消失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发现，那些鲜红的液体，能够减轻我对妈妈的负罪感。

　　我松了一口气，把紫色小刀收进书包，重新叠好信纸，装进书包最里层。

　　这是我第一次拆看楚奕枫写给我的信，虽然，我原本打算永不拆信，只是，拆开了，那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这学期开学后，我一直想把楚奕枫写给我的信全都扔掉，可每次都不忍心，所以那些信一直留着，一直藏在我书包的最里层，我也不知道今晚怎么就拆开了。

　　只是，既然已经拆开了，也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我翻了个身，开始在心里默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可我越念越难受，越念越想妈妈和楚奕枫，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反正我不想要现在的自己，我想回到初一那年，我不想要现在的日子，可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我对爸爸的过世无能为力一样。

　　其实，我现在很想哭，可哭不出来，爸爸过世时，我也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心里压抑难过，难过到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种难过，但我就是哭不出来，我也不想哭了，因为妈妈一直希望我做一个坚强的人，我也答应过妈妈要做一个坚强的人，这是我的承诺，所以，我要说到做到。

　　不知不觉间，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宿舍里的灯突然亮起把我惊醒后，同宿舍的其他人见我躺在床上，都跑过来拉拉我的被子，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她们都很关心我，田晓还把几瓶药递给我，说是她让田主任给我开的专治拉肚子的药。

　　我笑了笑，接过田晓递过来的药，说了一声谢谢，翻了个身，对着墙，继续睡觉。

　　我知道她们接下来肯定要谈论今晚的中秋晚会，我也知道我肯定会难过，只是，我已经不怕了，只要看一眼手掌心里贴着的创可贴，我的心情就好了。

　　我不用再怕对不起妈妈了，不用再怕对不起那些对我很好的老师了……

　　所以，当她们说楚奕枫弹唱去年那首歌时六班的人起哄叫方龄龄的名字，当她们说楚奕枫唱完歌走下舞台后方龄龄拿着一盒巧克力悄悄送给他，我都是微笑着，看着手心里的创可贴。

　　我的心安了，安了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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