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道别了思颖和菲菲，苏荷骑着单车来到了东门家属院。途径人文学院，她匆匆瞥一眼——里面安安静静，应该是正在上课。

　　苏荷的伯母伯父就住在B大东门家属院。他们大概是十年前迁到这儿的。那时苏荷八岁。之后几乎每个暑假，小苏荷都会来B市在伯父家住上一段时间，这时候伯父家的大哥哥苏彦清，就会陪她玩，从不嫌她烦。小苏荷没有哥哥姐姐，于是就把大哥哥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又乖又懂事。大伯母一直喜欢女儿，更是偏疼她。

　　大哥苏彦清与对角邻居的大儿子从小就是死党外加损友。俩小子什么坏事都干过，算得上是穿连腿裤的交情。他们同小学，同初中，同高中，同大学同系，现在一个是崭露头角的律师，一个是恪尽职守的检察官。

　　小苏荷对哥哥的死党很好奇，可直到现在就只见过一两回。大伯母常对小苏荷说，对角那家的男主人是个了不起的教授，就是特忙，暑假寒假经常在国外考察研究，甚至有时在国外任教授，把妻子和两个儿子也打包带走，害得她在假期里连个唠嗑的人也没有。

　　小苏荷听到这儿就会“吃吃”地笑，边笑边蹭着大伯母，脆生生甜腻腻地喊着伯母来她家玩。

　　苏荷想到了大哥哥，想到了伯父伯母，想到了远方的父母，眼底泛起星星点点般柔和的涟漪。

　　“酥酥！！”

　　苏荷抬头看向大门门口站着的那人，很是惊喜，随手把单车一停，蹦蹦跳跳朝他跑去，“哥！”

　　苏彦清一把按住了这只跳到他怀里的小兔子，眼底带笑，语气却颇为无奈：“酥酥，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又蹦又跳。”

　　“哥，是大姑娘怎么了，还不是见着大哥哥太高兴了，想着待会儿还要见着大伯母大伯父呢！”苏荷蹦起来抱住了大哥，眼眯成一道弯月，很开心，又拉着大哥让他帮着推车，嘴里还可劲地埋汰，“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呀，抱一下都得跳起来，费力！”

　　苏彦清对这个妹妹也很是娇惯，推着单车，打趣她：“不是哥哥高，是你太小不肯长个儿。过年回老家，你年年都这么高。”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不矮了，不矮了，我在南方都算个高的女生啦！”苏荷撇撇嘴，也知道在北方自己的身高完全不够看，可有不甘心，忿忿道，“难道吃大葱加大蒜铁定长高个儿？”

　　苏彦清被她这副“我知道我矮，可我奋力在长高”的小模样给逗笑了，弯腰将单车锁在楼下，带着妹妹走上楼梯。

　　直到走到二楼平台，苏荷这才发现，与两年前不同，原本光秃秃的平台，如今摆满了一粒粒饱满纤弱的花骨朵儿，在阳光底下迎着风，舒展着枝条，颤巍巍地摇曳。一个戴着大草帽的清瘦老人，侧对着他们，眼微眯着，扎满胡渣的双唇启启合合，似轻叹，又似与花儿轻语。

　　“卢爷爷！”苏彦清阔步向前，朝那清瘦的老人热情地喊道。苏荷还有些迷糊，看那老人摘下很是唬人的大草帽，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噢，原来是苏小子来啦！还带着——”

　　“卢爷爷，她是我家妹妹，以后就在B大念书了！”

　　“卢爷爷好！”苏荷从小不怕生，“我叫苏荷。‘苏’就是苏小子的‘苏’，‘荷’就是荷花的‘荷’！”

　　“好名字！”老人家也被苏荷别开生面的介绍给逗乐了，两道浓眉快凑到了一块儿，嘴角咧着的弧度也不断增大，“你们苏家的好丫头！我姓卢，卢沟桥的‘卢’，跟苏小子一道唤我‘卢爷爷’便好。”

　　“卢爷爷在种花呢？”苏荷好奇地看着，问出了声。

　　“嗯。”卢爷爷满足地笑了笑，“闲来无事种种花，顺带等我那小孙子上完课回来。你们要回家吃饭吧，我这老头就不耽搁你们了。”

　　“卢爷爷，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卢爷爷笑着应下，又喜滋滋地瞧着他的花儿。过了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轻叹口气：“这花名字倒挺对的，就是花期不对。”

　　他又想了会儿，想通了，得意洋洋地笑开来，自言自语：“怕什么？等花期到了，叫我那小孙孙送去。好饭不怕晚，好礼不怕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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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这是你好基友的爷爷？”苏荷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坑蒙拐骗让她喊哥哥的“卢大哥”——想当年她也是有脸有脾气的女汉子，只撇撇嘴喊了声“卢大哥”，至于喊“哥哥”什么的，小苏荷愉快地表示，就当没听到好啦。

　　“什么好基友，”苏彦清用手指戳戳妹妹的小脑门，“人家叫卢维德，你得叫卢大哥。不过，你这声‘哥哥’只能用来叫我。”

　　“知道啦，哥。”

　　“准确来说，卢爷爷是他的姥爷，也就是你所理解的外公。卢维德从母姓，他弟弟从父姓。”苏彦清想到了什么事，顿了顿，小声解释，“卢爷爷也是今年才搬来的。他本来和他老伴住C市。卢奶奶去世后，后人放心不下，老人家又喜静不爱生人打扰，于是他的小孙子特地从国外回来照顾他。”

　　“卢维德，这是卢大哥大名？哥，你不是一直叫他‘卢维’么？”

　　“我可一直叫他‘芦苇’，大名正正经经叫起来，拗口。”

　　“维德维德，我怎么听起来觉得好熟啊？”

　　“熟什么熟，我只知道咱家饭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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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酥酥？”

　　“伯母，我在这儿呢！”苏荷美滋滋地吃完大碗马蹄鲜肉馅饺子，顿感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捂着嘴，悄悄舔了舔上唇，回味着最后一道香。

　　“对角那家的小儿子也应该回来了。你把这才冻好的马蹄饺子送过去。人老了，吃些清淡的更好。”

　　“好嘞！”苏荷接过装着饺子的保鲜袋，来到对角那户半开半掩的门前，步子越迈越小。在楼里昏暗暗的黄灯下，她心里有些紧张，莫名的。

　　她缓缓舒了口气，伸出右手轻轻敲了敲门，门轻微地晃，“卢爷爷，您在么？我是隔壁的苏丫头。”

　　没人应。苏荷正打算再唤一声，门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向她脚边袭来！

　　脚边那软绵绵的触感，差点让苏荷叫了出来。她弯下腰细细瞧，瞧着脚边圆嘟嘟的一团花白球，摸了摸，那球球居然“喵喵”叫唤起来。原来是只猫。

　　苏荷顺着它那舒展的绒毛向下抚，心想，这沉甸甸的分量好像跟她半月前抱的那只小胖猫差不多啊——

　　“你好，请问什么事？”

　　低沉似含着薄荷香的声音落到了苏荷耳边，淡然清冽。苏荷抬头对上了那双纯净的眸子。在暗黄的灯下，夏维哲只看见那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尴尬，他想起了半月前抱着猫的她，噢，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那个口口声声“教训”他的小丫头。

　　夏维哲眸光中笑意更盛，看了看她手里的袋子，坏心眼的，故意等她回答。

　　“夏，夏学长好。”苏荷见他笑意盈盈，轻倚门框，神态自若，事不关己的模样，胸口好似蒙了层不透气的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心里藏着一只会挠痒痒的猫。

　　苏荷正了正神色，回答，“我家大伯母给卢爷爷送来了马蹄鲜肉馅的清淡饺子。老人家多吃清淡些好。饺子才冻好，直接放冰箱里就好。我是对面苏家的。”说着把装着饺子的袋子递过去。

　　夏维哲垂下眼，如伞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眸光。他并没有接过，反而开口问道，“你是那书呆子的妹妹？”

　　苏荷下意识想点头，可马上察觉出不对，瞪圆了杏眼，想唬他：“我哥才不是书呆子呢！”

　　“那就是了。”他仿佛也来了劲，不接过袋子，也不理她脚下那只懒懒趴着的猫，眼里似有了疑惑，“难道你不姓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苏，单名一个‘荷’字。‘苏’是苏轼的‘苏’，‘荷’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荷’。”苏荷说完，才觉得她姓不姓苏，好像和苏彦清是不是“书呆子”没什么关系啊。

　　而夏维哲已经得到了答案，爽快地接过保鲜袋，用脚轻轻勾着那只懒猫，暖暖含笑的眸光看向她，轻声说：“替我谢谢伯母伯父。我也会向我姥爷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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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对面那家教授是不是姓夏？”

　　“是啊。卢爷爷的小孙子，‘芦苇’的弟弟就姓夏呢，叫夏维哲。”苏彦清满不在乎，看妹妹低头咬咬唇，没说话，开始急了，“怎么那臭小子欺负你了？”

　　“哥，你想哪儿去了？” 苏荷赶紧拦下哥哥超出天际的脑洞，“他怎么会欺负人呢？”

　　“妹妹，人不可貌相。”苏彦清清清嗓子，毫不客气如倒豆子般抖出他知道的全部，“那小家伙从小安静是安静，可坏起来也是一肚子坏水——比我和芦苇差不了多少，甚至，更有天赋。那臭小子算计起来可厉害了，把你卖了，你还会乐呵呵的替他数钱呢。幸而跟他姥爷一样，爱书喜静，一般不惹人。哼，都是他哥芦苇把他宠坏了。”

　　“是么？”苏荷半信半疑，却不打算纠结下去，转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哥，你叫卢大哥芦苇，他们是不是叫你书呆子啊？”

　　“……”苏彦清臭着脸，又不想在妹妹前显囧态，便把她带回了准备好了的粉色公主房，“还是你一直住的这间，只不过加了些梦幻的粉色，喜欢么？”

　　“喜欢，”苏荷看着她每次来都会住的房间，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的样子，鼻子微酸，糯糯地回答道，“喜欢的，一直很喜欢的。”她一直很喜欢回家的感觉。她又不争气地想家了。

　　“酥酥，晚安。”

　　“哥哥晚安。”

　　苏荷换好睡衣，打开手机，头倒在软软的枕头上。思颖的微信头像在不停地闪动。

　　【甜丝丝的红绕肉：酥酥，今天下午你没来太可惜了！！！夏教授帅帅帅帅帅呆了！！】

　　【甜丝丝的红绕肉：真人比照片还帅！！！！】

　　【甜丝丝的红绕肉：不行，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爱豆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老天可不可以再不公平点，即给人一张俊脸，又给人七斗才华！！！】

　　【甜丝丝的红绕肉：有些男生真是，酸话一箩筐。嫉妒就直说嘛。】

　　【甜丝丝的红绕肉：我问菲菲，他帅不帅？菲菲红着脸都不说话呢。】

　　【甜丝丝的红绕肉：今天下午教室坐满了人——当然啦，大多数是女生。听说隔壁也来蹭课了，这大教室头回装不下人。啧啧，真是去迟了只能站着听了。】

　　【甜丝丝的红绕肉：酥酥，你在么？别是我一个人在单机啊啊啊啊啊！！！！】

　　【酥脆脆的小饼干：在的呢。不遗憾。】

　　【甜丝丝的红绕肉：为毛？？？】

　　【酥脆脆的小饼干：……】

　　【甜丝丝的红绕肉：？？？？？】

　　【酥脆脆的小饼干：我心里乱乱的。反正不遗憾吧。】

　　【酥脆脆的小饼干：毕竟以后也可以去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匪君子》
法语赠我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