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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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箭双雕(下)


      在皇后那里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惹得皇后颇不耐烦地把她打发了。大皇子妃脱了身,立刻原路去寻一双儿女。母子三人在皇宫一处花园里碰了面,大皇子妃一手把两个木匣接过来,一手牵着女儿李幽,李幽牵着李臻,什么话也没多说,急忙忙奔出崇阳门。
      上了马车后,大皇子妃把木匣丢在一旁,搂着两个孩子,热泪盈眶,连声夸他们做得好。
      “母妃为什么叫我们那么说啊?皇爷爷赏赐的明明就不是玉鲤,是一对玉雁。”李幽悄声问道。
      李臻也问:“臻儿分得清玉鲤和玉玺,皇爷爷也没有说最好的都留给臻儿。母妃,臻儿说皇爷爷给我玉玺,是不是不对啊?五皇子看起来好生气……”
      大皇子妃冷笑道:“就是要让他生气,他越生气越好!他……他平日欺负咱们英王府都是没胆量的,今天母妃就叫他知道母妃有多厉害!”
      李幽点了点头,道:“五皇叔最爱欺负人了!上次他来咱们家,抓着一个丫鬟姐姐的手,把她吓哭了,我走过去五皇叔才放开她,然后走了。”
      大皇子妃亲了亲他们额头,言语间嗓音多了几分沙哑。她苦笑一声,道:“以后再也不叫他踏进咱们英王府一步!不过回去的路上会有些意外,你们不要怕,听到动静就闭上眼睛,捂着耳朵,知道吗?”
      “知道!”

      大皇子妃的马车坏在了朱雀大街上,孟尚书府的附近。那宽敞的石板路不知何时叫人凿了几道深深的裂痕,裂痕横穿街道,马车驶过碾碎了石板,卡住车轱辘,一瞬间马车跌向旁边,最终歪倒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
      骏马长嘶,几个侍卫拉都拉不住,幸而只是车轱辘坏了,马车车厢完好。侍卫们安抚受惊的马,刚刚将马车扶正,就瞥见几个黑影穿过夜色急奔而来。侍卫们瞥见黑影之中有亮光闪烁,顿时明白过来,大喊了声“有刺客”,拔刀将马车护在当中。
      车厢里,大皇子妃搂着一双儿女,咬着嘴唇,紧紧闭着双眼。她怀里的两个孩子乖巧地闭眼捂耳朵,完全不知周遭发生了何事。
      黑影越来越近,杀意越来越浓,人手单薄的侍卫手脚都在发抖。
      又是一阵响动,有个身影飞快地翻过院墙,踏着马车车顶,纵身跳到了朱雀街另一边的宅院里。还没等英王府的侍卫跟刺客交上手,哗啦啦又一群人翻过院墙,落在了马车周围。
      瞬间,三方对峙,面面相觑。英王府的侍卫认出那群翻院墙的是金吾卫,立刻指着另一拨人喊道:“他们是刺杀大皇子妃的刺客!”
      金吾卫一行人怔了片刻,为首那人立即转身跟英王府侍卫站在了一起,与那群蒙面黑衣人对峙。
      黑衣人竟毫无畏惧,似乎下了必死的决心,提刀就来杀。
      霎时,刀剑相击,鲜血四溅。

      此时此刻的孟时涯,正看着林长照和孟承业对弈。孟府的花厅里,矮榻上摆着棋盘,孟承业和林长照分主客坐了,孟时涯跪坐在林长照身旁,徐绍则站在孟承业身后,偷看不远处的小方桌旁煮茶沏茶的柳解语。软塌的一脚,右卫上将军何冲仰脸躺着,睡得正香。
      棋盘上局势胶着,孟承业微微蹙眉,林长照不动声色。
      孟时涯捡起一颗棋子,砸在何冲脑门上,棋子弹回来被他接在手里,顺势抛回棋笥里。何冲一个挺身翻起来,摸了摸额头,指着孟时涯骂了句“淘气鬼”。
      “该出去看看了。”孟时涯笑道,目光依旧黏在棋盘上。
      何冲翻身下榻,风一般出了门,刚好有手下来通报,说孟府不远处有动静。
      “带上兄弟们,瞧瞧去!”何冲嚷嚷着,“哎呀真是的,跟好朋友喝个酒都喝不安生,外面又吵又闹的……”
      人渐渐走远,屋子里只有落棋时的轻响。
      须臾,孟承业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抬头看了林长照一眼,笑道:“老夫,认输了。”
      林长照拱手,起身应道:“尚书大人谦虚,此局尚未分出胜负。”
      “我心思不宁,早晚要输的,何必苦撑,叫你们这些小辈看笑话。”孟尚书起身,整了整衣衫,从柳解语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两口,将杯子还给她。
      徐绍急忙道:“晚辈怎敢笑您……”
      孟尚书瞧他涨红了脸,又看看羞怯低头的柳解语,朗声大笑:“你不敢,可他们敢。”说罢转身出了门。
      徐绍偷偷瞥了柳解语一眼,嘿嘿傻笑了两声,立刻跳出房门,跟在孟尚书身后。
      孟时涯从榻上起身,来到林长照身边。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去看看?”孟时涯笑问。
      林长照颔首浅笑:“好,那就看看孟兄的妙计是否有成效。”
      “放心吧,总不会枉费我辛辛苦苦把右卫高手调进英王府。本公子叫他们抓活的,他们必不会拿一些死人交差。”
      “那可是大皇子妃和她一双儿女的命,你也敢赌?”
      “嗳,她自己情愿的,我可没逼着她冒险。再说了,她今日不冒险一试,只怕一双儿女要被迫留在邺安城,庸庸碌碌一生,说不定也活不了多久。”
      两人各自拿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看得柳解语好气又好笑。
      “我煮茶如此辛苦,你们只当饮酒,大煞风景。”柳解语笑道,“表哥你要习武,粗鲁些也就罢了,怎么林公子也跟着学?”
      孟时涯瞧林长照低着头,耳朵尖微微泛红,不由得握拳放在唇边偷笑。
      他二人并肩走出房门,外面喊打喊杀声越发响亮。孟府几十丈外的街上,隐隐亮起了红光,似大队人马朝那个方向奔去。
      林长照走着走着忍不住笑了:“何将军明明是守卫皇宫的,却几次三番带着人在邺安城的大街上见义勇为,金吾卫哪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孟时涯侧头瞧了他一眼,甩开折扇,笑道:“自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林长照瞥向他手中折扇,皱眉:“冷。”
      孟时涯讪讪笑了,赶紧把扇子收起,随手丢给跟在一旁的荻秋。荻秋接过扇子,揣在腰间,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孟时涯回头瞪了一眼,笑嘻嘻地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

      这一夜,邺安城又变得热闹喧嚣起来,简直胜过了端午那几天的夜晚。
      一群刺客意图刺杀大皇子妃和英王府的世子、郡主,本以为对付几个侍卫和金吾卫的士兵绰绰有余,谁料想英王府的侍卫竟是绝顶的高手,不但没杀掉对付,还被缠住脱不了身。
      厮杀了半柱香时间,右卫上将军何冲突然带了十几名亲信跑过来,不由分说加入厮杀之中,还把金吾卫的也当成了刺客,一通好打。
      最终,那群真正的刺客一个都没逃掉,想自杀又被何冲拦下,全数活捉。
      金吾卫帮了人还挨了打,要跟何冲讨说法,何冲仗着臭脾气,骂他们不先说清楚,辩称夜色太暗,他只认出了英王府的侍卫。金吾卫要把刺客带走,何冲无论如何都不肯,吵着吵着眼看要打起来,孟承业便提议把人绑起来,悉数送进皇宫连夜交由皇帝审问。
      大皇子妃逃过一劫,将两个孩子带出来,一眼便看见孟时涯就愣住。因为孟时涯的腰坠儿,正是一只红玉雕刻的鲤鱼。她心中震动,面上不曾表露,只是向何冲道了谢,借用了孟府的马车,由侍卫护送着回王府了。
      马车里,李幽眼尖瞅见暗格打开了条缝,伸手把它抽开了。暗格里放着一只红玉鲤鱼,和一纸信笺。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可那笔迹,大皇子妃是见过的。
      “‘池沼虽小,或水深不可测;江河涛涛,可知万古长流。’母妃,这是什么意思?”李幽只觉得十分巧合,在皇宫里说起了玉鲤,出了宫就真见到了。
      大皇子妃长长吁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说一条鱼儿它不想留在池沼里,因为会被人捉去杀掉,它想在江河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
      “我想做这样的鱼儿!”“我也想!”
      “那你们答应母妃,今晚的事情,不要与别人提起,就连你们父王都不能说。明白吗?如果回头有人问玉玺啊玉鲤啊,哪怕是皇爷爷问,你们也要说不知道。”
      “好!”

      孟承业去了皇宫,将近天亮才回到孟府。林长照尚未痊愈,吃了药就在孟府的客房安歇,徐绍护着孟承业忙碌整晚,回来径自去了客房,倒头就睡。
      孟时涯精神奕奕,在花厅里捏着棋子玩,看到孟承业带着一身疲惫回来,给他倒了杯水。孟承业笑笑,接过去喝了。
      “宫里情形如何?”
      “热闹。”
      “……怎么热闹?”
      “几位皇子都被请到了天牢,亲眼看着陛下审问囚犯。原本那些刺客死活不肯开口,大理寺和京兆尹都无可奈何,谁料英王府的一个侍卫认出其中一个刺客曾是他同门师兄,于是顺藤摸瓜,牵连数百人,查出了幕后真凶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自然不肯承认,三皇子就说了当晚五皇子醉酒调戏大皇子小妾之事……”
      三皇子认为,五皇子误会大皇子妃在皇帝面前告状,恼恨在心,出于报复要杀人灭口。五皇子调戏大皇子小妾一事属实,大皇子不得不承认,又说小妾颇感羞辱已经自尽。铁证如山,五皇子辩驳不了,惹得皇帝当场下旨,剥夺五皇子亲王封号,暂时拘禁于王府。
      五皇子没料到失手之后竟被查出来,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羞愤之下提起英王府世子得了玉玺,说此事不但他知晓,三皇子也有所耳闻,他一时鬼迷心窍只想夺走玉玺,三皇子暗中派出金吾卫也要抢夺,并且还想杀人灭口。
      五皇子早猜出来所谓玉玺不过是大皇子妃的阴谋,他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拖三皇子下水,顺便报复大皇子一家。英王府的人胆敢声称拿到了玉玺,野心昭彰,更是大不敬。五皇子破罐子破摔,想着拉下一个是一个。
      谁料等皇帝把英王府世子和郡主叫来,两个小孩子委屈得直哭,说跟五皇叔提起的明明是一对玉雁,五皇叔听岔了。
      不但如此,英王府的侍卫也提出,金吾卫来得蹊跷,看似帮忙,实则越帮越乱,好像有意趁乱劫走大皇子妃等人。金吾卫向来拥护三皇子,皇帝听了这话哪里还容得金吾卫解释说只是在追捕一名盗窃犯,又是一道圣旨颁下去,撤了金吾卫上将军陆威成的职,喝令三皇子再次闭门思过。
      一夜之间,两名皇子获罪,近百官员将士受到牵连,皇帝处死了刺客也难解心头之火,御笔一挥废了胡贵妃的头衔,又惩罚皇后教养不善之罪,到天亮时体力不支,又昏倒了。
      听罢,孟时涯甚是遗憾,道:“陛下到底还是没能下决心,立六皇子为太子……到底是为何缘故?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野心狠心,早叫他失望彻底,他怎么就是不肯册立六皇子?”
      孟承业沉默少时,轻声道:“……据说,陛下的胞弟靖西王年轻时曾与淑贵妃相识。偏偏淑贵妃早产生下六皇子,六皇子却不像早产的婴儿。胡贵妃暗示陛下淑贵妃认识靖西王在前,陛下不由分说就把淑贵妃打入了冷宫……”
      原来如此。孟时涯摇头苦笑。就为这一个猜忌,淑贵妃早逝,六皇子吃尽苦头,而大周的太子之位空悬了十几年!
      “那金吾卫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是巧合,他们在追捕盗窃犯?”
      “陆威成是如此哭诉的,那几个金吾卫的将士也是这般解释。可惜他们没能把人抓到,偏偏自作聪明想着刺客是五皇子派出,他们好抓住刺客扳倒五皇子。”
      这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孟时涯对三皇子同情心有限,可没想着提醒他们去找找那所谓盗窃犯的踪迹。
      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去查一查。此前无意中救了被打成重伤的荻秋的江湖中人,那个阉割了李恒的醉酒大汉,跟余正吵架害他摔断两条腿的赌鬼,昨晚恰巧现身在谋杀现场的盗窃犯……桩桩件件透着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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