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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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谣


      原来不知何时起,邺安城开始流传一首童谣,唱的是“天降大灾有蹊跷,李家三郎真不孝,父亲卧病无药医,兄弟喝水才得饱,偷裁锦缎做衣衫,灯下手舞又足蹈,自比戏中尧舜禹,谁知动辄举屠刀,可笑,可笑,真可笑!”
      邺安城有几家姓李的?天降大灾做警示,难到还会因为普普通通的平民李家儿郎做错了事惹怒了苍天?
      平南王口口声声说民间无知百姓污蔑李姓皇族,实则句句直指三皇子有不臣之心,说是要陛下颁旨叱令百姓不得造谣生非,实则请求陛下查明何谓“自比戏中尧舜禹”。
      三皇子又气又恼,后来冷笑着说他从未听到过这类童谣。
      不料好几个大臣都站出来,说他们听过,陛下大怒,几乎把所有上朝的臣子都一个个追问了,有人不知,有更多人知。孟承业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所耳闻。
      “这童谣,我在市井间无意中也听到过,不止垂髫小儿传唱,一些大人也私下议论,说李家的三郎大逆不道惹怒上天,邺安才会遭了水灾。”孟承业起身,看了看窗外积水已退,但狼藉不堪的园中景致,“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孟时涯闻言久久不语,心思动荡。
      平南王当着陛下的面儿,不好说得太明白,伤了皇室的颜面。可是对于熟知历史典故的孟时涯来说,听到“偷裁锦缎做衣衫”就全然知晓了其中厉害。他不由得拍手大笑,眸中流露出几分冷意:“妙哉!妙哉!这短短几句,简直能要了三皇子的命啊!”
      孟承业不明所以,回头看向他。
      孟时涯起身踱步,脸上越发神采奕奕:“往前三朝,那会儿还是齐朝的时候,齐惠文帝嫡长子被封为太子,年近五十还没等到惠文帝驾崩,等得心思焦躁,就叫妻子偷偷缝制了仅帝王才能穿戴的朝服,每晚在府中暗室里穿着走来走去,当自己是皇帝上朝,后来被府中下人告发,惠文帝赐了他毒酒一杯——”孟时涯忍不住赞叹,“我总以为平南王是个无知的莽夫,谁料想他竟能想出这样影射他人的典故!大臣们不敢胡乱猜测,更不敢直言,可陛下身为帝王,多疑成病,难保不会多想……好一招杀人于无形!”
      “你是说——这是诬陷?还是确有此事?”孟承业吃惊不已。
      孟时涯笑道:“那又何妨?确有此事的话,证据只怕也找不到,不然平南王也不会只拿一首童谣来生事;若是诬陷,平南王得了手,三皇子大势已去不足为虑,留下个五皇子还有把柄在你我手里,便是没得手,三皇子也会惹得陛下不喜,你我想把六皇子推上王位自然少了许多阻碍……”
      孟承业到底比孟时涯年长,久入官场,思虑颇多。
      “若是这童谣并非平南王跟五皇子散布,而是他人所为呢?”
      “六皇子?不,他心地到底纯善,不屑用这种手段。贺之照?他可比六皇子心狠多了,若真是他想的这主意,他绝不会留给三皇子辩解的机会。不管是谁,他没有现身,童谣是从平南王嘴里传到陛下耳中的,那就只能算平南王的事情。唯有如此,成了,惨的是三皇子,不成,累及的是五皇子。”
      “难道不会是……大皇子?”
      孟时涯冷笑,摇了摇头,道:“他?他是个窝囊废!”

      孟时涯没有多说。他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大皇子有个美妾怀着身孕去上香,碰上了喝醉酒的五皇子,被五皇子私下里调戏,羞愤之下告诉了大皇子妃,当天就小产血崩死了。大皇子妃叫丈夫到皇上那里讨个公道,大皇子却怕五皇子害他性命,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大皇子妃恼恨在心,在中秋宴上当众狠狠打了五皇子一耳光,自请跟大皇子和离,大皇子只知道哭着挽留,最终也没能留住。大皇子妃不但离开王府,还偷偷带走了一双儿女,自此下落不明。大皇子受尽了嘲笑,没过两年就郁郁而终。
      孟时涯觉得去千佛寺拜了拜,运气似乎好得过分。
      他知道六皇子掩饰得一时,骗不了三皇子和五皇子长久。六皇子不能轻易离开邺安,否则再回来争夺王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他若迟迟不离开,哪一天三皇子或五皇子下了狠心要六皇子性命,那可谓防不胜防。
      六皇子若死了,孟时涯再高的才华再大的抱负也无处施展。
      眼下有人把三皇子的头塞在了屠刀下,他若不按着刀柄往下压,难道还要等着三皇子夺了刀柄反手大肆杀戮吗?!
      “三皇子后来怎么说?”孟时涯问道。
      孟承业叹了一声,道:“还能如何?为免陛下想得更深些,他唯有跪下请罪,自认平日过于奢华,为人处世不够和善,把童谣里暗指的谋逆之罪说成品行不足。陛下病了太久,神智大不如从前,骂了他一顿,迄今还没想到那一层。”
      “过犹不及,平南王不会那么早挑明,更不会由他自己来挑明。”
      “是啊。他再鲁莽冲动,也知道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总归不喜欢自己兄弟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圣心难测,说不定哪句话不对陛下心思,他反而弄丢了性命。”
      “三皇子心胸狭隘,必定是要暗中查个究竟的。且等他露出破绽吧。”
      孟时涯没再跟孟承业多说,他心情很好,想到林长照就在孟府花园里等着他,午时还要一起用膳,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出了房门,绕到窗前时瞥见孟承业把压在奏折里的那卷书拿出来,看着卷首的题字发呆。孟时涯顿住脚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既然难以忘怀,何不去他坟前看看?”孟时涯留下一句话,飞快地走开了。
      孟承业抬眼看向窗口,神情激动万分,眼中隐隐闪出了泪光。他眨了眨眼,把泪意收回去,将那卷书也藏在了书架最里面,起身回头坐在书案前,恢复了往日精明模样,拿过一本空白奏折,提笔写字。

      时辰还早,想来此刻林长照还在花园里坐着。眼下天朗风清,最适宜坐在临水楼阁的窗前看书。孟时涯吩咐过纪管家带林长照去他在花园一角的藏书阁坐坐,也不知长照喜不喜欢那些书,是不是挑出了好些要带回国子监去读。
      孟时涯嘴角噙笑,眉目间都是温柔笑意,连赵嬷嬷几时跟在身边都未察觉。若不是赵嬷嬷故意咳嗽了两声,只怕他还在傻笑。
      “嬷嬷您这是……去送茶?”
      “可不是。老纪说了客人在花园里坐着,我怕他晒了半天口渴。听说是上次来府上的那位‘邺安四公子’中的林公子?”
      孟时涯面颊微红,刚想说是,忽的想起什么来,赶紧替赵嬷嬷接过茶盘,堵住了她的路——“嬷嬷您去忙别的事情吧!我来就好,我来……”
      不料被赵嬷嬷揪住了一只耳朵。赵嬷嬷倒也没怎么用力,只是佯作生气,问道:“你从小就这样,但凡有事,就要把我支开!你跟我说说,这位林公子,是不是那日你哭着要找的‘明见’?”
      孟时涯小声嘟嚷:“我几时哭过?”
      额头又被赵嬷嬷敲了两下。孟时涯知她心疼自己故而下不了重手,不由得笑了起来,声腔里带上了几分撒娇:“那我告诉嬷嬷,你可别跟他提起……他姓林,名长照,字明见……是,他就是那日我说的心上人。我早就认识他,可那时他不认识我。他……他心里也没我,只当我是要好的朋友。嬷嬷,您在他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他的字号,也别问为何,总之别透露出来我知道他字号就是了。”
      赵嬷嬷替他理了理背后被风吹乱的头发,叹息一声,道:“这辈子改不了啦,是也不是?”
      “改不了。”
      “你这孩子啊,曾经那般痛恨——罢了,罢了,都是孽缘!你既不悔,那便好好待他,兴许哪一日他心里就有你了呢。”
      孟时涯苦笑。哪一日?恐怕这辈子他都等不到那一日啊!
      赵嬷嬷没有跟着过去,只远远忘了一眼,说了句“倒是个清秀的书生”,笑着回去准备午膳了。
      孟时涯捧着茶盘,穿过月亮门洞到了偏院的花园里。花园池沼假山、回廊石桥、临水楼阁一应俱全,七绕八绕处处是景观,听得见说话声见不着人。
      “林大哥,你真厉害,我只念了一遍你就记住了。”
      “不过是首短短的童谣,哪里就厉害了?你们家少爷才是真的厉害,过目不忘,看一遍整本书都能背下来。”
      “那倒是。可惜呀,他说话不讲信用,说要教我识字,结果跑去国子监住,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教过!林大哥,你若有空,能不能教教我?我在王府是给少爷做书童的,少爷总不在府上,我闲得无聊。要是你不嫌弃,我就天天去给你收拾屋子,然后……”
      “荻秋今年多大了?”
      “我十四岁啦!”
      “是该多识几个字了。你过来,手给我……怎么害羞了?呵,是怕手痒痒吧?那你拿着这树枝……”
      孟时涯脸上笑容渐渐淡去,换上了惆怅。他背靠着假山,将视线从九曲长廊尽头凉亭下,那蹲在一处写字的两个身影上移开。
      说不清是恼恨多些,还是嫉妒多些。
      他的长照这般好,自然是有很多人喜欢的。荻秋年幼懵懂,也知这位林大哥是个博学温和的人,只见了几次面就情窦初开。偏偏林长照心怀坦荡,又把荻秋当做小孩子,对他格外亲近,大概是身世相类,举止间透着几分亲昵。
      前世,他脾性乖戾,虽对荻秋这个书童不曾打骂,但也算不上多么亲近。倒是林长照与他常常来往,连带着对荻秋格外关照,荻秋也情愿跟着跑腿儿。他言语羞辱了林长照,林长照不再跟他亲近,从那日起荻秋做事越发不上心,偶尔还要顶撞他,再后来林长照嫁给了贺之照,荻秋就跟纪管家赎走了卖身契,不知所踪……直到此刻孟时涯才明白,那孩子竟对林长照上了心。
      可笑他前世,竟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明白。

      孟时涯捧着茶盘走过去,听闻脚步声林长照和荻秋抬头来看,荻秋慌不迭起身退到一旁,小脸儿涨得通红。林长照以为他吹了风染了风寒,正要伸手去试探他额头,荻秋跳到一旁把茶盘接了,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匆匆告退走远。
      “他怎么了?”林长照纳闷不已。
      孟时涯倒了茶递给他,笑道:“大概是偷懒,怕被赵嬷嬷骂——你们方才说什么童谣?”
      林长照就把孟时涯在书房听孟承业念过的那首童谣说了,说罢神情凝重,疑惑不解:“这是影射三皇子吧?是谁有意诬陷,还是确有其事?”
      孟时涯捏着茶杯,倚着围栏坐了,微笑着看过去:“管他如何。有人要自相残杀,自然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林长照摇了摇头,沉声道:“自古谣言赖文人。不管能不能害得三皇子失了圣宠,罪名总会赖在文人头上。到时候,国子监首当其冲……”他盯着孟时涯,面露忧色,“贺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若被拉下马,对三皇子有利;你不肯归顺三皇子,若他把罪名赖在你头上,孟大人受了牵连,又正好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让出来给三皇子的人……你得小心才是。”
      孟时涯笑道:“我若写文章影射三皇子,必写成言辞华丽、文风辛辣的檄文,童谣哪里配得上我‘邺安四公子’之首的名头啊!”
      林长照瞪着他,气恼又想笑。
      孟时涯赶紧认输求饶:“我会小心应付,定不让三皇子为脱身拿我当垫脚石。非但如此,他敢将罪名推给我与贺大人,我就落实他的罪名——颠倒是非这种事,我从小耳濡目染,再精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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