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花月生凉

　　梧涯改了道，很快便踏上了正途，空中飞鸟依旧一波接着一波地自林中飞出，这意味着追兵将至。

　　梧涯眉头紧皱，又换了条道走。

　　“你似乎……似乎比我更不想见那苍笙。”男子气息越发虚弱，话语方毕，终是未忍住吐了口血，寸步难行。

　　梧涯大惊，却又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她忙将男子安顿至树下靠着，整理了半响思绪后面无表情道：“我不过一山野之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度过此生。那苍笙何许人也，尔等这些大人物过招，我们这些小人物就不掺和了。抱歉，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因此我不能带上你与我一同出去了。”

　　男子闭眼喘着大气，不见恼怒，良久他才说：“也罢，本不该连累无辜之人，你且逃命去罢。”

　　梧涯怔怔不语，若此人又将剑架在她脖子上那还能走得问心无愧，此番他突然这般洒脱，倒令人好生不自在。梧涯并非悲天悯人之人，若是在几十年前，这样的人，生与死，她即便是遇到了，也只会尽力而为，绝不用自己性命开玩笑。

　　许是在这与世隔绝之地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这厢人也开始矫情起来了，深山中随意见了个将死之人，居然也能说出一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的话，看来是同情心也泛滥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神游间，男子已陷入昏迷。梧涯本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她终究不忍。只见她将玉手放至嘴角，随着一声与鸟如出一辙的叫声划破长空，不多时一只五彩斑斓的花鸟于万千丛林中扑来，小巧玲珑的花鸟息在梧涯肩上，嘴里含着些许草药，梧涯将草药取下，揉碎后给男子服下。

　　而后花鸟飞至空中，叽叽喳喳似在与梧涯交谈什么。自始至终，无涯只听不语，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苦想冥思。

　　“也不知那是多少年前，清禾镇曾是肃慎国最北边的领地。肃慎国曾经乃大荒中一强国，统领九州，背靠三座大山，延绵千里，昌盛一时。后因不服于现任君神的管制而携九州出兵攻打九重天。面对肃慎国势如破竹的攻势，九重天一时措手不及，接连吃了败仗。无奈之下只得请求当时同样执掌四荒两海的鹊山君神出兵相助。最终，肃慎国灭，九州被九重天收去。

　　当时的君神为方便一统九州，赢得民心，是以保留肃慎一族之姓，原本的肃慎皇则改为肃慎王，九重天君神还颁了道诏书特许肃慎王之位永生世袭。以此来显示其神族胸襟之豁达，和其将心怀苍生体现的淋漓尽致之高尚。

　　重点是当时的泾禾镇不属九州范围，九州被九重天收去，肃慎国又不复存在。就这样，泾禾镇便沦为了“三不管”地带，委实可惜了这依山傍水之地。”

　　梧涯正在脑中布局谋篇，未料到男子不知何时已醒来，并一口气说了这么一段往事，很是怀疑此人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

　　男子说话间，花鸟已去。梧涯将男子扶起，继续行走于丛林之中。她接话道：“三百年前，不知已是第几代的肃慎王肃卿羽翼越渐锋芒，出兵先后收回附近三州。你与九重天这场战争，前前后后也有两三百年了罢？”

　　肃卿皱了皱眉，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泾禾镇人，泾禾镇也不会有如你这般的人。”

　　梧涯呵呵笑道：“当今这泾禾镇中又有多少人是本土人呢？是哪里人又如何，不过是想好好活着罢了，毕竟，要死很久。”

　　“好一个好好活着，毕竟要死很久。”肃卿本想忍痛哈哈大笑几声，却被空中突然飞来的神鸟所打断。

　　梧涯脸色骤变，若被九重天那伙人知晓自己的行踪，那还得了？神游之际，空中神鸟如潮汐班涌来，将二人头上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神兵神将个个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盯着二人。

　　梧涯一双眸子四处搜寻，万幸那张面孔并不在其中。

　　“肃慎王，还不束手就擒？”一神将狂妄吼道，是个生人，梧涯不识。

　　肃慎王邪邪一笑，回道：“你不配同本王说话，让你们主帅出来交谈。”

　　对方怒气冲冲，回道：“你，目中无人。”

　　无涯只觉可笑之及，要打架便打架，废话连篇错失良机。选这样的人领兵，不过几十载的时光，苍笙何时变得这般没有眼力了？

　　“此人好大喜功，自以为是，一会我以激将法激之，你速速趁乱下山。”肃卿对梧涯耳语道。

　　梧涯只是怕死，却不是贪生。她笑了笑，不予回答。

　　那肃慎王抖了抖自树上落在披风上的冰雪，挑眉道：“听闻九重天神将个个以一敌百，今日可敢出来单挑？本王让你一只手，倘若你赢了，本王随你处置。”

　　他本就重伤在身，且还说让对方一只手。果不其然，那神将气得青筋暴涨，咬牙切齿道：“谁也不准出手，本将定能将此人打得心服口服。”

　　说着那人驾神鸟杀来，灵力之波足以把此时的梧涯推出甚远，肃卿连忙携梧涯退出数米，连连皱眉，他晓得此女子无修为，不曾想竟没有得这般彻底！

　　眨眼功夫，二人已拔剑相向，以肃卿之力，即便重伤在身，十个这样的神将也不能奈他何？这个道理明眼人一看便知。

　　肃卿只守不攻，神将多次看似致命的攻击，皆被他轻松化解。如此对战了十来个回合，看得人很是不痛快，神将恼于空有一身武力无处施展，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如此一个笑话。一怒之下扔了神鸟，飞身直逼肃卿而去。

　　见状，肃卿嘴角绽放出难得的笑意，他似一阵风一样拉过无涯，而后脚尖离地，转眼二人已安稳落到神鸟背上。

　　“多谢了！改日登门拜访。”

　　肃卿调侃声起，笑声爽朗，不待其余人做出反应，他二人早已相去甚远，碧空万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独留下一伙神目瞪口呆，独剩那神将气得暴跳如雷。

　　众将士惊魂还未定，又一声鸣叫刺破长空，数十里密林上的积雪顷刻间被如数震落，众人猛然抬头，吓得瑟瑟发抖。先前的神将忙俯首道：“属下大意，罪该万死，请殿下惩罚。”

　　有一种人，生来就属于天地，生来就该不食人间火烟，正如苍笙。

　　远而看之，苍笙着薄衫披风一袭牵骏马踏雪而来，如梅雨一帘清澈随溪水而流。近而观之，能感受他若一笑，姹紫嫣红；他若一怒，地裂山崩；他若一悲，波涛汹涌；他若一喜，海阔天空。

　　苍笙跃下神马，轻拢衣袖，缓缓抬眼瞥向跪地之人，明明不动声色，却又使人觉得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苍笙环顾了一番四周，双眸变得扑朔迷离，看不出喜怒：“若说失职，本王亦是难逃其咎。史明思，你且帅众兵先回营地等候发落，宴清留下。”

　　待众将士离去，宴清急道：“殿下，史明思乃太子之人，方才他明明是有意放走肃慎王。”

　　桑笙把玩着缰绳，时不时眺望着远空，慢悠悠道：“你觉得，他能掀起多大风浪？”

　　“区区小将，在殿下眼皮子下，自是不知天高地厚。”宴清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良久的寂静后，苍笙略显踌躇道：“你……见到她了？”

　　宴清先是微愣，而后恍然大悟，咧嘴笑道：“今日属下随意着装，不曾想竟误打误撞遇见了已消失三十年的招摇王，方才本想禀明与您，可又恐怕人多口杂，遂未直说。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殿下怎知属下遇见了招摇王？”话将说完，宴清咋咋呼呼又道：“属下明白了，方才行至一山，殿下忽然命我等先行一步，可是发现了什么？”

　　苍笙未答他话，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冰雪，寒风掠过，将他衣带轻轻吹起，发丝飘扬，他平静的脸上是难以隐藏的喜悦。

　　“她可认出你了？”

　　“许是没有，今日属下未着将服，且来的人数颇多，想来招摇王并未留意到属下。”

　　苍笙若有所思点着头：“她，可还好？”，这话问得小心翼翼，似乎酝酿了许久，想问，却又怕问。

　　宴清张嘴欲回，苍笙转身忙截下话：“你且先退下！”

　　宴清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很是痛苦，看得出他十分想回答，然却始终不敢违抗军令。

　　宴清走后，苍茫大地余一道孤影，苍笙只身一人立于银装素裹间，他伸手慢慢自怀中掏出一物，正是方才梧涯为打发时间所雕的那根木簪。

　　透过斑驳的日光，可见苍笙嘴角微微上扬：“这世间还有如此手艺者，除了你，还会有谁……梧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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