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皆故人

　　夜风掠过湖面，打碎了水中明月。
　　树叶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更显出园中的空寂。
　　风高，月夜，无人处。
　　「他要换你动手么？」文轻偏了头，平静地看向聂七。
　　「他不会杀你。」黑衣人淡然回道。
　　「因为狠不下心么。」文轻冷笑。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不能入朝，有谁会让一个会使自己动摇的存在插手政事？
　　「他要做一个流芳千古的明相，我自会成全他。」文轻垂下眼，露出疲惫的语气。
　　聂七看着他孤伶伶立在水边的身影，心中犹豫着是不是该再靠近一点。
　　原本是担心他来投湖的，不久便发现是多余，想到他初愈的身体不宜受风，便去取来了狐裘。
　　在梁上的视角虽不能看清，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这便是所谓高官们的怪癖？他不关心也懒得明白。
　　只是眼前这人也如那水中月般好像一碰就要碎了，完全看不到平日身上的气焰。
　　这种伤，要怎么去保护？
　　「你还在这有何贵干？」文轻重又背对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下之意很明显。
　　只是聂七恍如未听闻，在原地闷声不动。
　　「……」文轻不再理会他的存在，抬头望向空中。
　　为什么一定是自己呢。
　　他想独自驾一辆马车沿京淮河随遇而安，还想陪疏林一起到某处深山中不问世事，而如果不得不做为聂家人活下去，他想做一个像聂相那样的良臣。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过了一阵，文轻打破了沉默。
　　「什么都没说。」
　　「你刚刚不是说他不会杀我？」
　　「他对你说的。」看来是后来那句没听清的话。
　　「……，那平时呢？」
　　「没说。」
　　「只有你向他汇报？那可真累人。」文轻不在意地笑笑，是不方便说罢，只是这人的说话方式……聂相辛苦了。
　　「汇报？」聂七的语气有了波动。
　　「……你不是在监视我么？」文轻同不解。
　　「聂相只说贴身护卫。」
　　原来一直在误会。
　　只是，为何不涉朝政亦不远足的他会需要江湖人做护卫？他联想到前次的夜袭，那事后也曾盘问过小七，无奈他也确实不知情，而感觉上有头绪的管家又什么都不肯吐露，至于去问聂相……自己还没那个胆量。
　　难道是母亲结过的仇家？似乎只有这样解释了。自己的话最多是书院同僚间的嫉妒，而聂相的也就是冲着聂家，怎么说也该是大哥首当其冲。
　　心结解开一个，感觉轻松了些。
　　文轻再次转身看向聂七，露出个笑容：「既是护卫，你听不听我之令？」
　　「做什么？」聂七露出警惕的神色。他还没忘刚来时的那次调戏，而如果是更严重的程度，直觉告诉他不能答应。
　　比如是去杀了聂相——他不认为以文轻的脾气会老实的吃这次亏。
　　「你想多了。」文轻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摆手笑道：「我自幼无母，家父授我衣食，育我成人，如若他想，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他转开眼神望向空中，声音有些苦涩。「你来之前，他已说不许我入朝，这次，大概不会让我走出京城了罢。倒也无妨，本打算作诗卖画，既然他喜欢，做个娈童也无妨，哈哈。」
　　空洞的笑声在林间回响着，聂七听了他自暴自弃的说法，明知不会是真，胸口仍闷了口气吐不出咽不下。自己受伤时他不是这样的，和朋友谈天时他也不是这样的，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让他静一静的好，决定后，他向上跃起，重又隐于树间。
　　「跑了？」文轻左右张望，不见人影。算了，该回去了，发生的事太多，他的头开始针钻般的疼。还是去睡一觉罢。

　　良驹不过千里，流谗已遍荒村。
　　待文轻一觉醒来，聂府于他已近然是另一个世界，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昨夜他带着勒痕从聂相处出来，有人叹息，有人同情，有人看戏。
　　那些状似无害的眼神如刀似箭，不带任何遮掩的向他射来。
　　恶心得想吐。
　　文轻拒绝再去主阁，并尽可能不在府中走动，而聂相晚上也没有派人来请，如未发生何事般沉寂着。
　　不是不知道，只是无话要说，连一向会做好人的槙云都毫无动静。而二少行川自回府后一直忙于私事，甚至没顾上来来偏院找茬，真是庆幸。
　　不过稍微可以安心的是，管家的态度没变。管家在府中的地位一向只位于聂相和大少之下，也决定了府中的大局，如此，亦表一部分上头的意思了罢。
　　那一夜荒唐，终归只是酒后失态。
　　而这次受难，文轻没再扭头奔向韩府，选择了自己碎牙忍伤。
　　另一件变化最大的，似是对文轻问题的答复，聂七不再整日匿于椽梁之间，在他视线中的时候长了起来。
　　复如他初来时那小半日般。
　　闲暇时间太多，无聊时文轻也会拿了他调笑，只是拿捏了分寸，不会如当初那样放肆。
　　「小七，沏茶。」
　　不多时，热茶端过来。
　　文轻轻啜一口，嗯，时辰掌握正好，茶香醇厚。却皱了眉不满意道：「不是这种。」
　　聂七不解地看他。
　　「要你第一次的泡法。」文轻拿眼角瞟着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愣了愣，慢慢红了脸。
　　「就于此做。」他看着那人局促地转身，慢悠悠补充道。
　　凝霜看得有趣，主动拿来了开水及茶叶。
　　聂七看着雾气缭绕的水壶，伸手抓起干茶掷进去，继而阖上盖子摇晃几下，等叶片不再浮上水面，住了手站好，又回了平时面色。
　　凝霜忆及前事，大悟，遂暗自窃笑不已。
　　文轻得了答案，也不再为难于他，此事就此终了。
　　另日，聂七期艾到书房，讨了「墨间」两字写法。习字间，想着自己有了名字，算是真正活于时间，不再仅是个暗影，首次露了笑意。
　　那笑容清浅，却如水过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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