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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夜漫漫长,和霍向天走出警局后,他去宿舍楼拿了简单行李,就跟我回了家。
妈妈不在家。
楼下的阿婆说她是去找我了。我走回楼上,看到霍向天手里一封信,邮戳写的是云南,是我爸爸寄来的。我走过去,他似是犹疑了一下,然后把信交给我,嘴边说道:“你妈妈可能是去找你了。”
我拆开信,还没看之前,先瞪他一眼:“你竟然偷看我妈的信!”
他道:“我走进来时看到桌上摊开的信纸,不想看也难。”
说着,他扫了眼桌上冷透的菜肴,收起盘子筷子,熟练地整理起了这个有些凌乱的家。
“她也许出去玩了。”我抱着靠垫,软趴趴地窝进沙发一角,嘴里嘀咕,“以前她就没找过我,我在不在,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以前你就经常这样彻夜不归?”
他回过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咬了咬唇,点点头。
“心情不好,就喜欢在外边乱转,有时候,还喜欢偷点什么小玩意。总也改不了,我妈不管我,我也不管我自己,随波逐流,随风摇曳。”
“啧,你还挺满意现状的呀!”他直直地盯着我,眼里要冒出火来,“为什么不说清楚?!”
“说什么?”
“说钱包不是你偷的。”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到我跟前。
我笑了起来,脑袋仰起来迎视他。男孩子正儿八经的脸,怎么看,怎么个欢喜。他不在意我是不是一个小偷,抑或是,他根本无视了我的人品优劣。他只说他喜欢我,他觉得他想和我在一起,无论我是一个妖怪还是一个仙女。这些让我好开心,十几年的隐晦时光仿佛刹那间春风拂面,消失殆尽。
尽管如此,我仍是口上不依不饶:“你们都不问,凭什么我要说?我没做过很多很多的事,难道我要一件件跟大家汇报么?”
他怔了怔,随即,转过身继续收拾。
“我是打算问你的,可是你跑得太快。相信你是件很困难的事,唉,以后我尽量吧。”
什么叫“相信你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怒视着他忙碌的背影,愤愤然。跺脚再三,低头瞪着爸爸写给妈妈的信:
“你想要的生活我已经还给你,也正如你所料,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结婚那么久,彼此束缚彼此,折磨彼此,这让我感到很难过。我对不起你,当初我求婚不过是基于一份虚荣心,班上最漂亮的女孩,谁不想要?可是真正结婚以后,才发现老婆是用来搭伙过日子的,而不是摆设,像花瓶一样供在桌上。
女儿太过顽皮,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能照顾她到我回来,大概还有2个月吧,我会守诺,带她远走高飞,让她快乐。”
爸爸的字一如既往的娟秀,他是个艺术高于生活的人,总觉得自己像个诗人,不擅家事,也不思进取。爸妈不和,是我从小就很头疼的一件事。他们为煮饭,为洗衣,乃至为电费水费,都可以吵得不可开交。这两个孩子般的人物,居然组成了一个家庭,呵,还造下了我这么个麻烦,真是不可思议。
霍向天在洗碗,我走了过去,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腰。
“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
他的身躯微微颤动,笑:“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养也。”
“去!”我拿起把爸爸的信,漫无目的地碎碎念,“你说,我爸爸如果要回来接我走,你怎么办?”
“理他。”
“喂!”
“乔楚,拜托,不要做这种无所谓的假设。”
他刷完了碗,回过身,我的手还愣愣地盘在他腰上。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暧昧,我吓得缩回了手,讪讪笑道:“你说的也是,爸爸一向说得到做不到,典型的理想型。”
“乖。”他用沾满洗洁精的指头刮了刮我鼻头,“有觉悟就好。”
次日暴雨,雨势随台风席卷而来,这种天,撑着伞都会被雨水浸透。我和霍向天面面相觑,背着书包在家门口晃悠了半晌,然后广播里传来消息:停课一日。
望着窗外大雨滂沱,我忽然想到了我整夜未归的妈妈。怪了,她去了哪里?
霍向天正在和警局通电话,一口咬定是洛伊绑架我非礼我,我慢慢走过去,微微笑了起来。他看到我在偷笑,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电话里言辞凿凿:“当时不是给你们验伤了吗,现在怎么又改口说他们是在狂欢不小心碰伤的?不要给我打马虎眼,说一就是一,他们有钱不代表我们好欺负,不是吗?不行,不私了,我们肠胃不好,没兴趣和对方家长喝咖啡!”
偷笑变成了大笑,我伏在他肩口,一抽一抽笑了起来。
他挂掉电话,摸了摸我脑袋:“吃早饭去。”
煮了白粥,还有酱菜咸鸭蛋。我望着厨艺益发精进的霍某人,感慨道:“夫复何求啊!”
“乔楚,”他皱起眉头,“我有说过娶你吗?”
切!我红了脸,快步走到桌边,吃早饭,斜着眼偷偷看他,却不再搭理他。
夏天的雨,来也快,去也快。眨眼间,日上三竿,外边已然放晴。
霍向天要去体育馆练球,鉴于我最近的英语测验又挂了大红灯笼,于是我被留在家中,闭门思过。他整理了一套新的单词记忆法则,连同三本厚得让我瞠目乍舌的笔记本一并交予我手中,并嘱咐道:“好好看,努力背,回家我要考你。答不出的话,饿你一顿。”毫无威胁性的警告啊。
他出去后,我抱着笔记本昏昏欲睡。梦里爸爸在微笑,他文质彬彬,朝我伸出手,对我说,过来,乔楚,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吧。
我受不了父亲敏感的文人神经,与他比较,我情愿与妈妈生活在一起。不为别的,这里有个我喜欢的人。
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大门被打开,妈妈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她的模样难掩狼狈,长裤上尽是污泥,头发还是湿的。她在门口的薄垫上丢下湿湿的凉鞋,换上拖鞋,然后看到我,先是缓了一口气,整个人倒进了沙发,嘴里软软地道:“乔楚,给妈妈倒水。”
我倒了杯白开水过去,她伸手摸了摸杯沿,“啪”一下将杯子狠拍在了地上。
“要死啊,我淋了一身,你给我倒冷水?!”
打死我也不信她是为了找我,才弄得如此地步!我跑进厨房,从热水瓶里倒出滚烫的水,然后将一杯子热水砸在了茶几上:“爱喝不喝!”
她仰起头,瞪我:“你找打是不是?!”
“你又不是没打过!”我想到了爸爸的信,哼,她竟然早就和爸爸说好,要将我送走!她根本巴不得我消失在她跟前!哪里有这样的母亲!
思及此,我愈加愤怒:“反正你从小打惯了!何必多此一举,我怕不怕打,你该比我还清楚啊!”
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然后,眼睛怔怔地望着桌上那杯热水。
妈妈凶起来的时候,像个泼妇,可是谁又知道,这样自私的女子,竟也有孩子一般呆怔的表情。我想她这十几年来,曾经贤惠过,曾经糜烂过,曾经荒淫过,曾经落魄过。所有女人一生能经历的风波,她一个人差不多都挺了过来。我考进红叶高中的时候,她还摆了一桌的菜,她很高兴,因为她一直没出息的女儿突然长进了。她会为我而高兴,说到底,她是我的母亲,再不济,她也是一手将我抚养大的母亲。她对我好过,我该记得她的好,而不是耿耿于她的坏脾气。
叹口气,我拿起杯子,跑进厨房倒了一半,然后掺了一半冷白开,再度端到她面前。
“喏。”
她轻抿了一口,视线飘到桌上一角:“你爸爸的信呢,你看了?”
她不再说话,静静地挨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白开水。她在期待些什么?我审视着母亲的脸,有多久了,我没这样好好望她一眼过?我也记不清了。红颜迟暮,再精致的脸也经不起岁月蹉跎,女人漂亮的眉眼渐渐有了褶皱,不见沧桑,只余难言的落寞。
我说:“我不要跟爸爸。你们离婚的时候不是判决了让我跟你过日子吗?”
她微微扯起笑,手里的杯子倾斜,水已见底。她像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平静地等待时光湮没,她看着我,用着少时我见过的温柔眸光:“乔楚,你会不会学好?”
我狡辩:“我怎么不学好了?”
“你别以为你以前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你知道又怎么样呢,你并不关心。”我涩涩地笑,看见她不自在地别开了眼,“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没有吧!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把我丢给爸爸,正好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不是吗?可是我不要!我偏不顺你心意!”
她被我问倒,颇不屑地哼了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茶,发现里边空空如也,于是暴怒,狠命把杯子往桌上一砸,“我把你养大还不够吗?!”
“够,怎么都够!”
忍了多年,我干脆歇斯底里地和她卯上了。
杯沿在冷硬的桌面上叩开了个口子,妈妈的手指掐着破碎的那块,浓稠的液体一点一点渗了出来,鲜红炽烈。
“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了你,即便是你简单的存在,我付出了多少的代价?青春,美貌,包括原本应属于我的爱情!乔楚,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臭丫头,从来都是瞧不起我的吧?!你也不想想,你身上哪样不是我给的?!”她任性地像个孩子,冲着我声讨她逝去的那些宝贵财富。
她叹口气,推开了杯子,整个人躺进了沙发。
“我不要你,你走吧。或者跟你爸爸,或者,跟霍向天出国去。”
或者?
我有点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跟霍向天出国去?”
“是啊,”她哂笑,“他可喜欢你了,我去探望他爸爸的时候就跟我提了,说要把你带出国一起深造。我瞅着你也没啥大出息的样子,不想浪费人家的钱,开头回绝了,不过,现在我后悔了,你这种女儿,不如没有!”
我一下子怔住了。这就是她这么多天来的反常的原因?
沉默许久,我声音飘忽地问:“妈妈,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放屁!”说罢,大力将我推到一边,凶狠地摔上了房门。
我望着那扇巨响后紧闭的房门,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多么不容易,母亲浅薄的个性让我恼恨许久,竟也有一日,我会喜欢上她这种情绪外露的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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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最近刚找到新的实习,太远了,所以耽误更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