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诱

　　＝＝第十四章＝＝

　　善善在外屋待客。

　　顾妙女由仆妇搀扶缓缓进门，她眉目清婉，双眸盈盈的望过来，目光落在善善身上时，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却无言语，提起裙裾跪坐在善善对面，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一举一动间韵致天成。

　　善善微笑道：“鄙室简陋，委屈夫人了。”

　　顾妙女笑着摇摇头，善善微微一怔，容娘在一旁笑道：“女郎不要介怀，我家夫人自幼便不能说话。”

　　容娘面色如常，但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神中都透露出了淡淡的鄙夷，笑着道：“奴婢微贱，今日便暂替我家夫人与女郎说话了。早闻女郎之名，只无缘得见，恰今日府中无事，我家夫人在得到郑夫人的允准后，方过来与女郎一叙。女郎望之聪慧，想必已猜得我家夫人来意。”

　　她微微顿了一顿，“世子忙于公务，少有空闲，时常不居府中，在外能有个暂住之所也是益事，毕竟强于流连坊曲妓.馆，每每提及女郎，我家夫人皆存感激之心，但如此对女郎却不甚公平，若女郎将日诞下幼子，岂不成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停住了，留下一个悠长上翘的尾音。

　　梅娘听得气愤已极，正要插言，便听善善笑道：“夫人有何话不妨直说。”

　　顾妙女对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又对容娘皱了皱眉。

　　容娘忙道：“是奴婢不会说话了，还请女郎见谅。只是我家夫人所虑也是为女郎好，女郎这般无名无份居于府外，倒底于女郎名声有碍，况世子威名赫赫，若损了世子之名才是极不应该。女郎不若今日便与夫人回府，到了府中一切起居皆与夫人一般无二，到时若生下幼儿也能认祖归宗，我家夫人自也会当做亲子一般对待。太夫人与郑夫人之处，女郎也不用忧虑，郑夫人早有将女郎接回府的想法，太夫人慈爱后辈，更不会反对，我家夫人自幼良善，体恤家仆，悲天悯人，常常施粥饭，近日日夜思虑，为女郎忧心，故今日才亲自过来相迎。女郎便收拾些贴身所用之物，这便上车吧，府中之物齐备，女郎倒是不用带过多东西。”

　　善善微微抬头。

　　她曾也想过自己于魏戎来说算是什么，他或许对自己是有一些迷恋，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会有多重的份量，更不敢与他的家族、他的志向相比，他娶顾氏女是为得顾氏相助，为了她放弃顾家，她知自己没有那么重要，有时沉思时虽偶尔会钻出这样的想法来，但她也知道这是可笑的。

　　他或许迷恋自己，但也只限于身体罢了。毕竟他与她的相识之初就是如此。

　　他甚至不知她是谁，更不要谈了解她或者喜欢她这个人，如果当时在营帐中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吧？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去做旁人的妾，她不愿，也不会。

　　她微微笑了笑，对顾妙女道：“让夫人费心了，只是我在此处生活惯了，不欲挪动。”

　　顾妙女有一刻竟有些恍神，片刻后，猛然一惊。面前这个女人有着她想象中的容貌，说她艳绝圜尘也不为过，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表现，她很淡然，并不像一般的外室，她敢直视她的眼睛，眼神澄澈明亮，心底坦荡。

　　她会拒绝也是顾妙女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容娘似也未料到善善会直接说不愿去，她微微一愣，片刻后道：“婢观女郎亦是饱读诗书之辈，当知敬孝长辈，尊顺大妇，如今我家夫人已亲自来接，女郎怎可说出如此悖逆之言？况且我家夫人此番前来，也是郑夫人许可，女郎驳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不与女郎见识，但女郎又岂可驳郑夫人？”

　　容娘语气严厉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些，“女郎读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于长辈忤逆，于大妇乖戾，这岂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品德？”

　　顾妙女伸手抓住容娘的一只袖子，板起脸警告她，容娘才住口，脸上却仍是不满愤怒之色。

　　善善慢慢站起身，微笑着道：“夫人若无旁事，我便不多留夫人了。”转身对梅娘道：“梅娘，唤邢校尉进来，请邢校尉替我送夫人。”

　　顾妙女由容娘扶着起身，对善善露出歉意的笑容，与容娘一起出了房门。

　　待她们走后，善善又回到软榻上，目光注视着一处，许久未言声。

　　梅娘眼圈微红，如今还未进府，大妇竟也能欺到头上来，还让一个仆妇如此辱善善，她不知如何劝慰，这个时代的女子皆是如此，尊卑显著。

　　她心肠被揉了几揉一般，道：“以后……”

　　“以后只能等待，等他厌烦了我，我方能解脱。”

　　善善轻轻道。

　　……

　　顾妙女一直忍耐，待上了马车，双手才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脸色发白，嘴唇轻颤，如大病了一场。容娘吓了一跳，忙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顾妙女摇摇头，向后靠在车壁上，微微闭目，许久才平静下来。

　　是她。

　　竟然是她！

　　这一世兜兜转转，她竟然又与魏戎牵扯在了一起。

　　开始时顾妙女还未认出，后来见善善言语的神态才恍然一惊。

　　顾妙女紧紧咬着下唇，原本她已经获得了善善上一世所有的东西，顾家女的身份，魏戎正妻之位，她从顾家被厌弃的妾室女成为顾父掌珠，她也在努力的效仿善善的神态与举止，但为何，最终得到魏戎的还是善善？

　　上一世她只见过魏戎一面，他被人拥簇着从远处走过来，人虽多，却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他身材高大，比旁人都要高些，穿着玄黑衣袍，皓然如月，巍巍若山，整个人神彩俊朗，仿佛天神临世。

　　他只往她藏身的地方微微瞥了一眼，便使得她心跳如擂鼓。

　　这一世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只第一次见面时他看了她一眼，那时他眼中带着惊讶，但之后他再也不曾正眼看过她。

　　只是，他上一世并未从碧水带个女人回来，她以为两世经历虽然相似，但或许有细节处不同，没想到他带回来的这个女人竟然是她，上一世的顾妙女。

　　她突然头痛难忍，慢慢漫延至全身，极为痛苦，许是上天因她重生带给她的惩罚，她口不能言，只是蜷缩着身体，蜷成一团。容娘吓坏了，用斗篷将她包裹住，大声喝斥车夫快行！

　　~

　　重沅又有信送来，这一回几乎就要对善善破口大骂了，整篇都是对善善的谴责，责怪善善不去看望她。

　　重沅无法下山，又有满腹心事要与善善说，憋在肚中，按她的话说，快要把她的肚子憋成一个西瓜大的圆球了。

　　善善又是生气又觉好笑，她也颇想念阿沅，见近来京中无事，她便带着梅娘往招摇观而去。

　　相距虽不算远，但途中突然下起小雪，马车中未置碳炉，实在冷得不行，只好拐到附近田庄，买了一个碳炉置于车内，才觉好些。

　　邢严带人护卫在后，一行人到达招摇观时，小雪已渐渐转大。

　　重沅飞奔着迎出来，与善善紧紧相拥，激动不已，又嗔怪善善：“你还知道来看我！”

　　善善见重沅比之前清减了不少，眼睛却是晶亮，笑着道：“你可是因思念我才瘦了的？”

　　重沅“呸！”了她一句，“你倒是想得美！”

　　携她进房，两人叙了离情，重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善善冻得微微发红的小脸，道：“听说你回来，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离开姜温也好，当初我便说姜家除了你姑姑，无一人是好东西，你偏要往那火坑中跳！不过早早脱离，总比往后才知道他的真面目强。对了，你信中所提的那个人，他，对你好么？”

　　善善含糊的“唔”了一声，问她：“你不是说你兄长回京了？他可过来看望你了？”

　　重沅立刻“嗯”了一声，有些气愤，“他回京后便先去见了皇帝，又拐去见了皇后，明明知道皇后要将灵真公主许给他！之后去了重府，又回了顾府，”她掐着指头算了一遍，“只怕还要再去国公府看望他那位当世子夫人的妹妹，最后才会来看我。”

　　善善无精打采的应了她一句，躺在挂了幔帐的临窗软榻上，抱着重沅软乎乎的枕头，将脸埋进被子里，听着重沅对顾均的抱怨，有一句没一句的“嗯嗯”着。

　　院子里下着细细的雪，窗角开了一条缝，四周帷幔垂落下来，轻风吹过，帷幔上缀的流苏便随之丝丝缕缕摆动。

　　她睡熟了，脸颊微微染上一层潮红，额间蒙了些薄汗，水绿的衣裙裹着她起伏的娇柔曲线，神态间是他从未见过的舒展柔和。

　　“世子？”

　　门外一个锦袍男子唤了魏戎一声，重沅已经跑了进来，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不大好，“世子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她因为着急，跑得急了些，差点儿撞到魏戎身上，顾均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过来，淡淡道：“怎么还是这么乍乍呼呼的，没有一点儿女孩子的模样。”

　　重沅脸色涨得通红，甩开他，气呼呼的撵人，“你们都出去，一会儿我跟善善一块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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