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诱

　　＝＝第一章＝＝

　　西胡大军攻进来的时候，善善刚把米淘了，准备煮饭，接着呼号声、马蹄声便轰然而至。

　　杨村位于大乾与西胡的交界处，很少有平静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已经哭喊着四逃，但是没用，村里的男人都被杀死，女人被抓住驱赶到一起，西胡人似乎并不想在此处久留，看村庄已经没有再可以抢的食物、布帛，便驱赶着女人们继续向东行。

　　那里还有别的村庄，即将面临着同样的灾难。

　　女人们都被用绳子捆住了，绳子的一端连在一起，负责驱赶她们的士兵在她们脸蛋、身上逡巡，目光落到善善身上时，他眼里放出异样兴奋的光彩。

　　善善吓得瑟瑟发抖，紧紧的低着头，士兵趁兵长不注意，迅速的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善善惊叫一声躲开，不远处的兵长听到了，大跨步过来，提脚将士兵踹开，扬手给了善善一个巴掌，打完才注意到善善的脸，摸了摸下巴，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接下来善善一直不敢抬头，缩在女人们中间，大军已经向前开拔，她们速度慢，便留了一小支队伍看守。除她们之外，还有一些伤员，由木架抬着，远远跟在大军后面。

　　入夜时，他们在小溪旁驻扎下来，点了几堆火，架锅煮饭。

　　因连年战乱，粮食少之又少，树皮野草亦难寻，煮饭的兵头骂骂咧咧的煮了锅汤，掰了块盐巴，又扔了几片菜叶进去，煮好后，一人一碗，就着干粮吃。

　　这一小支队伍只有十几人，加上伤员一共也不过三十几，而被捆在一起的女人们足有四五十，都是常年干重活的，膀大腰圆不输男人，像善善这样的才是少见，细皮嫩肉，风能吹倒似的。

　　女人们没有分得干粮，像是都被吓坏了，此时簇成一堆挤靠在一起，大都垂着头，没人说话。

　　等着她们的是什么她们都清楚，但是没有人哭。

　　夜里很静，草窠里有虫蠹长鸣。

　　大家都睡了，善善开始不敢睡，后来因实在累坏了，也蜷缩着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她迷迷糊糊听到细微的动静，像脚踩杂草，一步一步，最后停在她身边，她激灵一下醒过来，白天那个盯着她的兵长此时正俯视着她，她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出声，却被他狠狠的堵住了嘴。

　　“上面还没下令说要怎么安置你们，但估计也就是充营妓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儿，先脱了让老子尝尝鲜……”

　　他将善善身上的绳子解开，抱着她走到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将她扔在地上就扑了过去，一双手乱摸，善善被堵住了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惊恐的挣扎，兵头却更加兴奋，善善的捶打落在他身上，跟挠痒痒没有区别。他用腿压住她不让她起来，便伸手解自己的腰带。

　　树林的尽头突然有火光闪现，接着就听见铁蹄声踏地而来，如闷雷，气势汹汹。

　　善善听到了，兵头自然也听到了，扔下善善，慌张的跑向驻扎处，高声喊：“乾军来了！乾军来了！”

　　大军行过时，程昭发现了瑟瑟发抖躲在树后面的善善，火把下，一张小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清媚如画，嘴唇薄薄的，肌肤如玉，明珠生晕一般，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把。

　　他愣了一下，这边城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军……军爷……”善善知道他们是大乾人，心里虽然害怕，但之前的那种绝望、恐惧已经没有了。

　　程昭看出来了，心里不爽，老子长得就这么让女人放心？

　　“一会儿我命人送你们回家去！”说完就走了。

　　村庄还在，但刚刚经历了杀烧抢掠，已是一片狼藉。

　　善善回到之前暂住的房子时，发现她淘好的米还在，她把米盆藏在门后的木架下了，不过锅被砸了。她浑身没有力气，却还是强撑着起身，用石块堆了个简易的灶，生了火，将米盆放上去，慢慢地煮。

　　盆太浅，煮出来的饭是夹生的，并不好吃，但她一点一点全吃了下去。

　　等折腾完，她合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泛白。

　　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原来储存的粮食都已经被抢走，她起床后用清水简单的净了面，又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就到午时了，她坐了一会儿，才走到里屋，将木床移开些，拿刀将地面上的砖块撬起，砖块下有个小暗格，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打开数了数，还有四个红薯。

　　她每天只吃一个，也只够她吃四天的了。

　　他仍然没有回来接她。

　　只剩下一个红薯时，姜家终于来人了。

　　善善迎出去，是七八个仆人，领头的秦嬷嬷并不进屋，眼皮未抬，肃声道：“如今家中上下负担尽于二爷肩上，二爷日夜操劳亦不能尽善，如今大军又驻扎碧水城郊，领军之人更是出自魏宁公府，二爷岂敢稍有懈怠？故而二爷未亲自来接，二夫人也不必心存介怀，回府之后，二夫人还当尽心服侍二爷，不要给二爷添扰。”

　　秦嬷嬷是姜母身边极受倚重之人，这番话自然是出自姜母授意，善善微笑，点头称是，见门外停着一辆平头黑漆马车，她隐隐吐出口气。

　　姜家好歹还顾念一些她身为二夫人的体面，没有让她堂而皇之出现于人前。

　　姜家位于碧水城内，在外行事作派皆与世家比肩，但内里如何，也只有姜家人自己知晓了。回到姜家，先行去正房拜见姜母。

　　当年碧水城姜家还未从京城姜家分出时，姜母受过诬陷，左颊刻了两枚小字，这些年姜母想尽各种方法欲将之去除，如今已无法看清小字为何，疤痕却仍在。

　　故而她极为不喜旁人盯着她看。

　　步入正房，善善立刻双膝跪拜行礼，低下头，口呼“母亲。”

　　姜母皱眉，她对善善的厌恶向来摆在脸上，此女不祥，不过一介孤女，连父母何人都不知晓，更不提还是养在她憎恨的小姑膝下，若非老太爷坚持，她无论如何不肯让此女进门，还成为她最骄傲二子之妻。

　　想到这些，她开口时声音中便携了凌厉，“叫你去碧水寺求些香灰回来，还是温儿亲自送你，怎会在途中遇了乱贼？就知道你这般不祥之人定会给温儿带来厄运！如今耽搁了许久才回，我且问你，香灰呢？”

　　善善回想这几日的经历，身体仍不由自主的发抖，路遇乱贼，除了两个仆妇掩她避于杨村一户农家暂住，其余侍卫仆众皆随夫君迎击乱贼，但夫君所带人手不多，不敌之下便且战且退，最后退回了碧水城，将她留在了杨村。

　　后有胡人入村，那两个仆妇借口出门挖菜，再也未归。

　　她恭敬俯首，“是媳妇不对，未能为母亲求来香灰，望母亲责罚。”

　　姜母心中郁结，每每都是如此，她想发作于她，她便立刻俯首认罚，面色平静，不带一丝慌乱惧色，不是她那小姑亲女，行事作派倒是一般无二！

　　她面露不耐，身旁的秦嬷嬷便对善善道：“老夫人身乏不适，二夫人还请回吧。”

　　善善又恭谨行礼，才告退出去。

　　善善居于西院兰香馆，进屋半晌才有婢女过来，“二夫人可有事吩咐？”

　　她幼时在姑姑身边长大，也有过一段娇养的少女时光，她知道姑姑其实是她养母，但因姑父不喜，姑姑便不准她唤“母亲”。长到十岁时，姑姑家中突然遭难，她随姑姑搬于田庄生活，洗衣、煮饭、收拾屋子，一些简单的活计她自己都会做。也因为如此，姜母便遣散了兰香院的许多仆妇，她贴身的事物都是她自己打理。

　　“无事。”

　　“那奴婢便退下了。”婢女习以为常，眼神中也如往常一般带了丝淡淡蔑色。

　　她沐浴之后，用了些饭食，便准备上床休息，门外忽然有仆妇道：“二爷回来了！”

　　院子里似乎刹时便活泛起来，不再复之前死水一般的模样，皆是仆妇进出之声。

　　善善站在门内等候，过一会儿便见一英俊男子大步进来，立刻有婢女过来为他解官袍。

　　姜温目光落到善善身上，看不出神情，脱完衣袍，他抬步便去浴室。

　　善善微笑道：“夫君可需我服侍沐浴？”

　　姜温进了浴室内，才传出来一声，“不必。”

　　向来如此。

　　善善并未挪动脚步，站在浴室外等候他出来。

　　姜温出来时身上已经穿好中衣，头发未干，水珠顺着垂下的发丝落在绸衣上，打湿了一片，隐隐露出内里的胸膛。

　　善善微微垂眸，“夫君，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姜温打量她一眼，微变的眸色一闪而过，“我先去母亲那里，晚上你自睡就是，不必等我。”

　　送他出去，善善将门关好，躺到床上，将被子拉起来将自己裹住，只剩一张白晳小脸露在外面。

　　窗棂上有亮光一闪而过，是萤火虫吧？

　　她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立刻又沉寂下去，将手放好，闭眼睡去。

　　她知道，他这一晚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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