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游

作者:古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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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露锋芒


      “参见堂主。”厅里多人起身拱手。
      “堂主?”兰馨诧异地看向秦珏。
      “大哥是明伦堂堂主。”许峤为兰馨讲述了数十年前那段悲壮的历史。清兵入关前,明伦堂仅是江阴的祖宗祠堂,供奉先人牌位。顺治二年,朝廷下颁剃法令。同年六月,江阴县令方亨严申这一法令,命全县百姓剃发。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丢弃?当时江阴的秀才许用站在明伦堂中央,高挂明太祖像,集百人在像前跪拜痛苦,高喊“头可断,发决不可剃”。江阴当时的主簿陈明遇被众人推选为城主,典史阎应元担负守城重任,于清兵展开殊死搏斗。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被清军攻陷。清兵入城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死伤数万人。自此,死难者的遗孤们秉承先人遗志,在明伦堂歃血盟誓,成为反清复明的中坚力量。秦珏乃阎应元的远房表亲,被义军推举成为明伦堂堂主。其姐秦三娘乃堂中二当家,秀才许用是许峤的后人,众望所归成为三当家,也是堂主的军师和心腹。
      兰馨好奇打量四周,室内正中供奉牌位,俱以红布遮盖。牌位后方立一雪白屏风,偌大的忠字黑白分明。牌位两旁柱上悬挂一副对联,“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三日前接到线报,堂主此次北行,除了司马琮,大显明伦堂声威,真是可喜可贺。”一位老者上前,须发灰白,手持翠绿竹节鞭。
      “苍竹前辈言重,此次上京能除此人,并非我一人之功。全仗诸位兄弟相助。只这司马琮乃前辈师弟,没能经过前辈允许便擅行处置,秦珏深感内疚。”
      “老朽淡出江湖日久,怎敢怪罪秦堂主?怪只怪我那师弟技不如人,便是枉死也怨不得他人。”老者冷哼。
      “前辈所言差异。司马前辈武艺高强,只身十人对抗堂主手下众人,勇气可嘉。堂主的队伍里虽有老弱妇孺,但相比之下,令师弟在人数上仍处劣势。奈何当时夜色深沉,令师弟又以黑巾蒙面,下手狠绝,以至于在场诸人皆以为是鞑子皇帝派来的刺客,所以才奋力抵抗,以致悲剧的发生。错失这么一位深受武林爱戴的前辈,社会的栋梁之材,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兰馨略做伤心状。
      “你!”南海派掌门殷雄吹胡子瞪眼,“哪里来的如此刁钻的女子?”
      “这位是兰馨兰姑娘。虽是旗人,但被鞑子皇帝送给俄国人,身世可怜。”许峤忍住笑,眼角余光瞥见秦珏的面色通红,不住干咳;三娘则纱巾轻捂,双肩轻颤。
      “原来是鞑子的后代,怪不得如此牙尖嘴利。”余掌门狠狠瞪了兰馨一眼,但让他气闷的是对方却毫不在意,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喝茶。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声音娇嗔,一团红色火焰跃至秦珏身旁。粉面赛雪,杏眼含情。一袭红色劲装干脆利落,发丝后梳成发辫,辫梢坠有璎珞。摸额一颗赤红宝石。
      “红英。”秦珏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碰触。佳人见状,神情黯淡,眼神阴霾看向在座的两个陌生女子。
      “此次北上,收获甚大。不仅挫败了鞑子皇帝的气焰,更有意外的收获。”许峤掏出怀中的册子,“东海夜明珠十颗,祖母绿镶金玉如意一对,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并各色上等丝绸百匹。象牙镂刻题字屏风一扇……以上是此次获取的物品,换成粮食足以赈济因洪灾流离失所的灾民。”
      “这些都是鞑子收刮的民脂民膏。理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秦珏旋即命人将物资分发下去。
      “不知堂主如何处置此次搭救出的女孩?”裴红英轻咬贝齿。
      “这些女孩暂由三娘负责安置。愿回乡的,可在帐房处领取盘缠,回归故里;愿留下的,可在本地为其找合适的生计。”秦珏答,眼神看向青莲和兰馨。
      “我可不想羊入虎口。在江阴总有容身之处。”兰馨嘻笑。
      “三娘,你不如收了这个活宝。静逸阁从此可不愁没热闹看。”许峤摇摇折扇,笑道。
      “我要回京城。”青莲语意坚决。
      “回去做什么?难道你想受鞑子的欺凌?”秦珏软言相劝。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像某些人,可以抛开亲族和亡命之徒生活在一起。”
      “亲族?我早已没有亲族了。”兰馨起身上前,“何必回去。人生短暂,尽情享受岂不更好?”
      “青莲,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誓言?”秦珏眼色凄凉。裴红英怒瞪青莲。
      “阿珏,”这是第一次青莲在众人面前唤秦珏的名字,看看一旁的裴红英,诚挚道,“何必辜负那些真心爱你的人?”
      “堂主,人各有志,不宜强求。”三娘劝道。
      次日,青莲在明月堂的安排下,由两名忠心的兄弟护送回京。

      “三娘,明伦堂要做这么多事,是靠什么支付组织那么庞大的开支呢?”兰馨几日下来,对明伦堂的运作了解一二。当得知明伦堂不仅开办学堂,有时甚至要捐粮赈灾,不由咋舌。
      “明伦堂虽旨在反清复明,但碍于形势,平日只以祖宗祠堂的名义对外。日常开支多出自静逸阁和乡下祖上的田产所得。仅有这些远远不够。因此有时不得不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三娘叹道。这一问题着实令明伦堂上下人等头痛不已。
      “以江阴的地理条件来看,水运便利。据我所知,盐运即是个赚钱的好方法。”兰馨说道。
      “妹妹有所不知,鞑子入关后,盐运已收归官府。此地的盐商大都卖的是官盐,每年上缴一定的课税。这些盐商大都与官府狼狈为奸,珏儿生性耿直,不屑也不齿与那些人为伍。”三娘无可奈何。
      “负责盐运的官员中难道就没有清官?”
      “听闻现任的两淮巡盐御史曹寅曹大人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不过传言未必是真。既便他是,他手下的人也未必如他一般。”
      “曹寅?”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吓?不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兰馨哑然失笑。
      “妹妹认识那位大人?”
      “不,和一个我知道的人同名而已。”兰馨笑,“本地的盐商只是小打小闹,若能垄断江南的所有盐运,明伦堂必可事事顺意。”
      “此事恐怕不易。听说那曹大人刚直不阿,为官清廉,极受鞑子皇帝的器重。因此,他手下的官员虽有滥用职权,但大都十分隐秘。”三娘沉思。
      “擒贼先擒王,只要搞定曹大人,他手下的虾兵蟹将便不值一提。”兰馨自信满满。
      “妹妹有良策?”三娘欣喜。
      “如此这般即可。……”凑近三娘耳边,兰馨将计划和盘托出。

      “禀老爷,柳道成柳先生求见。”家仆恭敬呈上拜贴。
      “柳先生?快快有请。”柳道成乃江南名士,此人才华横溢,品格高洁,在江南文人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只不明白为何屡次相邀,均遭拒绝,何以今日主动上门拜访。曹寅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家仆将两人领入厅中。一身江南文人打扮,神情淡然,举手间尽显大家风范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是柳道成。另一人曹寅却从未见过。此人年龄略轻,细看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容颜俊俏,一身淡紫色袍服衬得他愈发飘逸出尘。一双眼调皮地打量四周的摆设,最后落在曹寅身上,神情愉悦。
      “这位,不知……”曹寅诧异。
      “这位是子青的小友,久闻大人为人清廉,对大人很是仰慕。听闻今日要来拜见大人,特要求同行。望大人不要见怪。”柳道成笑道。
      “不会,不会,先生光临陋舍,实乃蓬荜生辉。”曹寅忙让人奉上茶水。
      “今日拜访甚为唐突。只我的这位小友偶得一件珍物,欲送与大人以为赠礼。特邀子青做个中间人代为引见。”
      “老夫承蒙皇恩,忝为两淮巡盐御史。鞠躬尽瘁亦属份类之事。这礼可万万不能收下。”曹寅婉拒。
      “曹大人即如此说,倒不好强求。”玉面少年上前,“只可惜了此等珍物。普天之下,除大人外,竟无一人有资格拥有。”说罢,递上长形木盒。
      “此等珍物,竟连子青也未曾一睹。”柳道成颇感兴趣,身体前倾。
      “大人,此乃晋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兰馨语落,曹寅和柳道成神情微变。“晚辈偶得,本欲献于大人,谁知……”双眼暗暗看向上座之人。
      “此物你从何得来?”曹寅急问,手更是颤抖地取出盒中之物,细细摊看。
      “大人中直,不愿受此罕物。不若将其呈入宫中,若能得圣悦,则晚辈心愿足矣。”少年眼珠微转,笑容灿烂。
      “无功不受禄,”曹寅虽如此说,眼神却片刻不离桌上的宝帖。
      “大人,晚辈今日前来只为一事。”少年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曹寅的注意,“晚辈与家兄乃江阴人士,世代经商,小有家产。家父在世时,常告诫我弟兄二人要多行善事,造福乡里。近几年,黄河泛滥,百姓颠沛流离。家兄倾尽家财赈济灾民。但杯水车薪,大部分灾民仍嗷嗷待哺,翘首以盼。几经思量,家兄倡议联合江阴一众商家开仓赈济。谁知这一义举却遭到江阴盐商的极力反对,更甚者竟囤积盐粮高价出售。”少年慷慨陈词,神情激愤。
      “竟有这等恶徒!”曹寅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大人身为百姓父母官,历来受人尊敬。望大人体恤民情,为民做主。”少年说到此处更是泪光涟涟。
      “此事本官会下令彻查,如所言属实,定当严办。”
      “如此晚辈代江阴百姓谢过青天大老爷。只江阴奸商过半,如细查,必损江阴命脉,破坏社会稳定。……晚辈私下还有一事要禀明大人,可否请众人回避?”曹寅闻言,挥退一干人等,只余少年和他二人。“请大人恩准晚辈兄弟二人负责江南盐运事宜。”
      “你……呵呵,本官差点被你的伎俩所骗。”曹寅回神,捋捋胡须,笑容中眼神严厉。
      “望大人恕罪,但晚辈之前所言皆属实情,大人可下令查证,如有虚言,晚辈愿承担所有罪责。”少年表情诚挚,“不过在商言商,晚辈虽有报国之心,但囊中羞涩,难免好心办坏事。这点大人应比晚辈更为明白。”
      “老夫两袖清风,自认从没做过半点于社稷有害之事。”曹寅正色道。
      “半点都没有?恐不尽然。当今皇上南巡对您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皇上乃一代圣君,出巡前虽有不扰民,诸事从简的诏令。但身为接待大臣的您必不会草率处之。几次下来,大人恐花费了不少银两。您任职的江宁织造,众所周知,是个捞不了多少油水的清职。大人常常入不敷出,这庞大的亏空,究竟该如何填补?恐怕皇上正是考虑到您的难处,因此才让您出任两淮巡盐御史这一肥缺。”少年的话让曹寅一惊。
      “晚辈不才,虽有致富之心,却无不仁之义。若大人将此权利给我兄弟二人,则每年不仅上缴足额课税,连皇上南巡所花费用,也必倾囊相助。”少年言之凿凿。
      “此事事关重大,容本官考虑一下。”曹寅看向眼前少年,眼神迟疑。
      “如此说来,晚辈就此别过,静候佳音。”少年起身,恭敬施礼。

      三日后,曹府派人来请,兰馨携三娘前往。
      “晚辈拜见大人。”兰馨与秦三娘身着男装上前行礼。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本官。”曹寅疾言厉色,说完,将一本帐册似的物事扔在二人面前。兰馨拣起细看,竟是江阴县人口户籍记录。
      “好个刁民,如此捏造身份,究竟有何目的?”曹寅怒问。
      “请大人息怒。”兰馨心中一惊,暗下决定,“此事恕晚辈细细道来。”说完,将三娘的帽子揭下,霎时一头青丝倾而下,露出其下绝色,这一幕着实令曹寅始料未及,当场呆住。
      “大人可知江阴县内静逸阁?此人乃静逸阁主人秦紫鸢。想必大人必曾耳闻。”
      “你就是艳绝江南的名妓秦三娘?”曹寅看向三娘,后者微微福身,姿容婉约,风华绝代。
      “大人,晚辈如此也是情非得已。去年水患,三娘散尽家财赈灾,如今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她一介女儿身,空有报国之心,但奈何身份尴尬,人单势薄。晚辈与她情同手足,自视能力不输他人,特出此下策以求获得江南盐运权。我二人虽身份卑微,但若有机会,必能一展长才,实现一番抱负。今我姐弟二人坦言相告,成与不成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本官早已耳闻江阴有位奇女子秦三娘,虽沦落风尘,但素日里广行善事,百姓有口皆碑。今日得见,名不虚传。”曹寅说到此处,神色柔和。“本官自认平生阅人无数,但你身旁这位兄弟的胆识与聪慧乃平生罕见。你有此等知己,乃人生一大乐事。也罢,即是如此,本官何不成人之美?”
      “谢大人成全。”兰馨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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