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妻之女

　　宫廷的凌书堂建在一株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下，这是东宫太子读书的地方，也是京都贵胄子弟陪读之地。凌书堂一分为二，一边给皇子和陪读贵公子们习读，一边给王室宗女和女伴读。如今宫廷两位公主都已出嫁，拥有自己的府邸，所以另外一边就清闲了下来。
　　温瑾琅为了让苏镜岚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宫读书习字，费了一点周折，最后终于在皇帝面前获得首肯。皇帝答应安排几位小郡主进宫读书，苏镜岚便以郡主女伴读身份得以踏入凌书堂。如此一来就没有人再提出非议，几位一品大臣的家族甚至在想方设法安排进自己的女儿当伴读。温瑾琅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没有拒绝，而且积极地从中亲自挑选适合的人选，他打算从这些京都贵女中选几个聪明伶俐的栽培起来，将来可以入宫当女官，让她们一边教导宫女识字一边分担内侍传递文书的职责。
　　温瑾琅对宫中太监不放心，尤其是文书房的那些识字太监，他们的权力在悄无声息地扩大，前世他尚未察觉的时候都不知道姜笙卿是何时与太监们勾结在一起了，所以他打算从宫女中选拔几位人才，跟这些秉笔太监分庭抗礼，相互制衡。

　　几位京都贵女第一天来的时候，彼此间除了有世交的家族，其余的都不太熟悉，所以前面几天都还过得中规中矩，客客气气的。苏镜岚艰难地记住这些女孩子的名字，又要弄清楚她们各自的家族，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勉强混了个脸熟。
　　这些从小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的小姐们在府中已经有些习字基础，在她们能够出口吟诗的时候，苏镜岚连一二三都不会写。她们知道的时候，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横空出世的京都小姐，多方打听才知道她的来历，遂不足为怪，只是觉得她跟她们有些格格不入。
　　苏镜岚知道自己跟她们比起来逊色很多，所以往往会留在最后再走。她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拿着毛笔笨拙地在方格字帖上描摹，今天她又被伙伴们嘲笑了，因为她写的字粗狂豪放，毫无章法，一个个爬在纸张上活像狗爬字。
　　她咬着唇，不太甘心地拿着毛笔凝眉认真写，不厌其烦。窗外的烈阳照进来，一幅字她写得满头大汗。

　　一缕清风缓缓吹来。苏镜岚侧头望去，只见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手里展开一把折扇，正在给她慢慢扇风。
　　姜笙卿支着胳膊肘，撑着额角，侧坐着，双腿悠闲地搁在桌子底下的横杆上，见她看向自己，悠然一笑，“你继续写啊，我看进步不少。”手中描着墨兰的折扇依旧一上一下地扇动着，送出沁人心脾的清风。
　　苏镜岚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想把自己的狗爬字遮挡起来，姜笙卿腾出一只手，拦住了她，“别怕羞，字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你这才刚开始就能写成这样不错了。等我回家找找我以前写的字帖给你看看，比你的丑多了，真的。”
　　苏镜岚无法想象比自己写得还丑的字到底是长什么样的。他肯定是为了安慰自己所以才这样说的。
　　不过现在没时间跟他闲谈，苏镜岚又低头认真地写了起来。

　　几乎已经成了惯例，姜笙卿从那边放学就到这边来等她，磨磨蹭蹭，在仆人的催促下，最后才跟苏镜岚一同离开凌书堂回家去。
　　姜笙卿展开文墨，每天临摹一副端端正正的楷书，然后交给苏镜岚，让她带回去参照着练习，心情好的时候就仔仔细细地教一些技巧给她，俨然成了一个小夫子。

　　温瑾琅基本不过来这边，但这边的情况他都密切关注着。姜笙卿愿意倾囊相授，那就让他教吧。苏镜岚几乎占用了他全部的心思，连结交其余世家子的功夫都没有，更不用说笼络那些太监了。
　　这让温瑾琅稍稍安心，毕竟养一头猛虎在身边，他走得可谓如履薄冰。

　　……
　　文伯从外面回来，衣铺的掌柜说这些绣着武器纹饰的丝帕很受欢迎，因为小姑娘们都愿意送这个给即将参军入伍当兵的情郎或者兄长们。这些丝帕料子又都不错，掌柜的便稍稍提高了价钱，折去一点回扣，十几条帕子总共赚了三两银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文伯又偷偷在里面添了二两，回去跟江氏说统共赚了五两银子。

　　这对于在乡村待惯了的江氏来说实在是个惊喜，她没有想到小小的几条帕子能够卖这么多钱，都抵得上几个丫鬟的月例钱了。虽然跟府中开支比起来这五两银子实在微不足道，但熬过这个月却是足够了。
　　江氏把钱用帕子裹着，贴身保管着，行事起来都感觉有底气多了。总之，她宁愿饿死也不会让女儿被苏刑夺走的。

　　苏刑最近有些忙碌，因为出征在即，他要很多事情要跟同僚间准备，又常常被皇帝召去对答，他现在在朝堂根基尚不稳当，做事情都要小心翼翼的，可以欣慰的是姜候明显倾向他了。
　　姜候看到了这个虎将的不简单，这种心狠手辣的武将若不能为自己所有，将来会是很棘手很可怕的政敌，而且这一出征，若是大胜归来，苏刑必定连跃几级，有望封将。
　　于是姜候不动声色间暗暗帮了苏刑一把，堵住不服气的武将嘴巴。
　　苏刑还焦急的是柳玉待产在即，他原本是打算带着苏凌云去历练一番的，同时把柳玉也带上，以慰藉军旅烦闷。算算时间，若是携带柳玉，那她就要在路上生产了，这可真是一桩麻烦事。

　　柳玉不愿吃那份苦头，已经做好留在京都府里生产的准备，直到府里来了礼教嬷嬷。

　　管家的婆子匆忙跑过来，凑到柳玉耳畔低声说道：“今天宫里给我们府里赐了个礼教嬷嬷，这是老爷请来的吗？”
　　柳玉没有在意，因为苏刑早就说过他要请嬷嬷来管教虎妞的，于是说道：“你把她请进来，给夫人过目一下，态度记得好一点，等她安顿下来，明天就把小姐交给她管教。”江氏既然不肯妥协，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管家的婆子了然，又悄悄地说了一句，“这嬷嬷可长得一脸凶相，盛气凌人的。”其实只是她嫉妒这新来的嬷嬷而已，觉得她看着府中下人都有种睥睨众生的不屑感，这让常年受底下人尊敬的管家婆子很不受用。
　　柳玉用帕子抵在唇间，笑了笑，却很满意，“可不是么，凶一点，小姐才能听话。”

　　管家婆子得了允可，就带着新来的嬷嬷去见了夫人。
　　江氏坐在院子厅堂上，脊背挺直，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手里还特意握了一枚核桃，以防待会忍不住砸桌子。

　　侍女将门帘卷起，一位挽着燕尾圆髻，身穿淡雅长襦裙的妇人迈进来，步姿文雅，样貌不俗，举止间皆是训练有素，有股特别的韵味。
　　管家婆子立在她旁边，倒显得有些俗不可耐了。她向江氏介绍道：“夫人，这是宫里来的礼教嬷嬷，人称秋嬷嬷。”
　　秋嬷嬷年纪虽已经不小，但素来保养得体，气质又好，站在一群下人里颇有鹤立鸡群的味道，她怎么看都没有下人的样子，倒颇有几分京都贵妇人的气质。她身上的穿戴虽素净，却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实际皆非凡品，光华暗藏。她走上前几步，朝江氏行了个礼，启唇说道：“夫人，奴婢姓辛，单字一个秋，在宫里大伙儿都叫我秋嬷嬷。”声音圆润清朗，咬字清楚，令人听得非常舒适。
　　江氏原以为会来个凶神恶煞严肃刻板的管教老妇人，这一看，竟是个模样温婉的大美人儿。倒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江氏心中虽仍旧打鼓，但还是吩咐侍女给秋嬷嬷端茶送水，示意她坐下来慢慢商谈。
　　辛秋双手交叠在腹部前，迈步走向那张红檀椅子，行走间腰间的流苏几乎都不带一丝晃动，长裙摆间只微露水红色鞋尖。屋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全注意着这位宫里出来的女人，见到这一幕都暗暗咋舌，真不愧是礼教嬷嬷，相信即便她头顶一满碗清水都可以不洒落一滴。
　　而且辛秋一落座，那坐姿，看上去特别赏心悦目，跟画里簪花仕女一样的。

　　江氏看着这大美人儿，握着核桃的手忍不住松了松，这还怎么凶得起来。这嬷嬷一看就是涵养特别好的女人，而且大概在宫里见惯大人物的，身上有种凌然不可亵渎的气势。
　　管家婆子每每对上她那双看透尘世般的美眸，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老爷这请来的嬷嬷未免太大排场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秋嬷嬷岂是大排场，请了她来，就如请来一尊佛。俗话说请佛容易送佛难，柳玉和苏刑很快就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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