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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梦
一
“哎你们听说了吗?倚剑楼又在招厨子了。”
“这都三个月来第四回了,这倚剑楼主的舌头是有多刁?”
“就是就是,听说第四个可是西岭一带最有名的厨子,听说重金求他做菜的人每天都能从他门前排到城门口,更听说他烧出来的菜,吃一口就能美上天!”
“道听途说,你们晓得个屁。把别人美上天有什么用,玲珑公子不喜欢,不是照样打发走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人面带得瑟,看上去似乎晓得些内情。
坐在角落里的飞珑抛了几颗瓜子到嘴里,笑嘻嘻地凑上去:“几位大哥,小妹听你们讲到倚剑楼玲珑公子,这玲珑公子是谁呀?是萧问沉萧楼主吗?”
那几人乍听飞珑连玲珑公子都不知晓还有些鄙夷,待听到她对萧问沉的称呼,皆笑出了声,那个看起来晓得些内情的茶客甚至被茶呛到了:“我说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飞珑露出惭愧惭愧的表情。
茶客放下茶碗,笑着纠正飞珑:“现今倚剑楼主乃是萧渡萧大侠。你所知的萧问沉,是萧楼主的养子,他十二岁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江湖人称玲珑公子,正是我说的那位。”
“哇哦!”飞珑捧场的拍掌,“那玲珑公子现在多大呀?”
那茶客正要回答,邻桌的茶客就抢着给出了答案:“武林大会四年一度,玲珑公子成名正是上一届,离现在不多不少,整好有两年了。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
饶是飞珑早做了心里准备,仍吃了一惊。
也就是说,萧问沉现在才十四岁!
好小哦。
飞珑摸摸下巴,暗搓搓地想:不晓得十四岁的萧问沉,是个什么样?
二
飞珑去倚剑楼应聘厨娘,面善的安管事反复叮嘱她:“你只需负责公子的膳食便可。公子口味清淡没什么大忌讳,就是……”
就是不喜欢芹菜,莴笋也不太爱吃,能吃辣,但稍微多吃一点就会辣得脸红。
饭后甜点甜汤千万不能省,要做得甜一些,不然持续几个时辰都心情不好。
院子里不喜欢熏香和香花,但喜欢瓜果的香甜,所以书房卧室每日都要放新鲜的瓜果。
飞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笑得很乖巧:“我都记下啦,安管事。”
晚膳是飞珑第一次上工,安管事不放心亲自监督。做好之后又亲自带她送去萧问沉的秋露居。
秋露居只有一个叫香附的侍女,她不仅打理着秋露居的日常事务,飞珑更知道她还是深藏不露的女卫。
在秋露居门口将食盒交给香附,回去的路上安管事道:“带你来认认路是以防万一,事实上公子的饭食每日定时会由香附姑娘来大厨房领取。公子喜静,不喜旁人随意进出秋露居。”
飞珑点头,有些遗憾:今天没有看到萧问沉啊。
从秋露居回大厨房要穿过花园,花园里假山错落绿意掩映。飞珑走在后面,隐约听见有风送来几句模糊的话语:
“可有消息?”
“这几个月来,她身边均无小姑娘出现。”
然后似乎有人叹息一声。
“或许是时机还未到。罢了,你继续盯着,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飞珑掏掏耳朵,暗想:“幻听了吧。隔了这么远,要能听到叹息,那人得叹得多大声啊。”
三
磨了一小锅香浓的豆浆,炸了几根油条,蒸了一笼水晶汤包。剩下的豆渣也没有浪费,煎了几个豆渣饼。
做好早膳之后等了许久都不见香附来取,飞珑拎着食盒去问安管事,安管事拍着脑袋啊了一声:“我忘了告诉你,公子早上从来不传膳,你早上不用起这么早。”
飞珑眨眨眼睛:“哦。”
她拎着食盒独自去了秋露居,刚往门口一站,就不意外地看到香附鬼魅一样出现。
“飞珑姑娘,”香附抿嘴浅笑,“安管事大约忘记告诉你了,秋露居早上是不传膳的。”
她笑,飞珑也朝她笑:“我知道呀,不过不吃早膳对身体不好。我做都做了,香附姐姐就送进去呗,兴许公子心情好,突然想吃早膳呢?”
香附想了想,似乎觉得飞珑说的有理,微微点头:“那好罢。”
飞珑将食盒递给她,眼神悄悄从院子里扫了一圈,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香附看在眼里并未多言,目送她走远才转身,一转身却被吓了一跳。
她身后不知何时负手站了一个眉目清晰的少年,那少年眼神紧紧盯着院子外面,神情似惊似喜,起伏不定。
香附被他流露出来的情绪震了一下:“公子。”这几个月来,公子眼神愈发的死寂,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公子的情绪这么生动了。
“她……是谁?”萌化的少年音,却仿佛压抑了很久,带着那种难以开口的喑哑滞涩。
香附下意识望了一眼院子外面,飞珑早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她沉吟了一下,轻声回道:“是新招进来的厨娘,来给公子送早膳。”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昨日进楼的。”
萧问沉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没有问飞珑的名字,却突然问了别的:“早膳都做了什么?”
香附有些不解,但还是打开了食盒一一报上了名字,最后一个豆渣饼她不认得,只好形容给萧问沉听。
“是豆渣饼。”停了一下,“她以前就喜欢豆浆配豆渣饼。”萧问沉垂着眸不语了半晌,突然扶额笑出了声,“所以,这是梦吗?我才十四,她却已经长大……”
“公子,”香附发现萧问沉扶着的柱子,已经深深陷进去了一个手掌印,她迟疑了一下,轻声询问,“需要属下把飞珑姑娘带来吗?”
“飞珑……”萧问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倏尔收手拂袖而去,“既然是我秋露居的厨娘,自然是安排在我秋露居,这还用我吩咐吗?”
“……是。”
“青羽那边可有消息?”
“属下正要说此事,方才收到青羽传信,天烛花已经采到,请公子放心。”
“可有伤亡?”
香附震惊了一下,好像没有料到萧问沉会问到这个问题:“啊、青羽……青羽说在山里遇上了雪崩,有几个兄弟伤的比较重,但好在并无人身亡,青组已经在日夜兼程往回赶了。”
萧问沉点了下头:“嘤嘤最近有什么动向?”
“风闻堂堂主下月娶亲,嘤嘤小姐几乎整天都在风闻堂看热闹。”
萧问沉再次点头:“多找点事给嘤嘤,别让她总想着去外面玩。”
“是。”
四
冷,很冷。
飞珑突然感到冷,冷得她骨头都冻僵了,身上没有半分气力,连薄薄的一层眼皮都掀不开。
不仅冷,还很沉,就好像身上压了一座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脑子里一片混乱。
“飞珑!”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将她的意识唤醒,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雷光,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然后各种记忆像洪水一样从底下涌上来,在她脑海里四处冲撞,撞得她脑袋胀痛。
她痛苦地□□出声,有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不如就这样死掉的念头。
不知痛了多久,挣扎了多久,她听到无数个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到清晰,在她耳边交织成一片。
嗡嗡嗡嗡,一刻不停。
“醒醒,飞珑,飞珑……”
“你得爬出去,从这里爬出去!你忘记了吗,萧问沉还在等你手里的天烛花救命……”
“就算为了他,你也要活着从这雪底下爬出去……”
“飞珑,醒醒!”
萧问沉……天烛花……雪崩……
萧问沉!
“萧问沉!”飞珑猛地坐起来,翻身就下床往外跑,“天烛花天烛花,天烛花还在我手里,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门敞开一半,一阵冷风吹进来,瞬间吹醒了她的意识。
她僵硬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空着的手做着一个死死握着东西的动作,然后又看看身后的房间,突然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靠着门庆幸地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还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萧嘤嘤不会死,萧问沉身上的返玉之毒我也有办法解,还好还好……”
飞珑不知道的是,仅仅一墙之隔,萧问沉就在门外默默握拳。
背靠着墙,一身中衣,额头还残留了冷汗。
五
飞珑炸藕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蹲在梁上用丝线偷藕盒的小姑娘。
飞珑勾了勾嘴唇,假装不知道,突然用铲子从锅里捞了一个藕盒嗅了嗅,喃喃自语道:“炸了一下,应该吃不出来断肠草的味儿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偷食的小姑娘吓得从房梁上栽了下来,话都没有说一句,就白着脸趴到一边呕了起来。
飞珑举着锅铲笑呵呵:“好吃吗?是不是半点味儿都没有?”
“你!”小姑娘愤怒地甩出了她的天蚕丝,飞珑耸耸肩正要接下这招拿下这个小毛贼,却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半途拦截了天蚕丝。
“嘤嘤,你又在胡闹什么?”萧问沉蹙着眉不悦道。
“哥哥!”萧嘤嘤突然哇地一声哭了,扔下天蚕丝就扑进了萧问沉怀里,“哥哥,这女人在菜里下毒!哥哥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萧问沉回头看飞珑,飞珑举起双手,一只手里还攥着锅铲,表情十分无辜:“冤枉呀,我以为是偷东西的小毛贼,就吓唬吓唬她。”
好说歹说,萧嘤嘤总算是相信飞珑没有下毒了,不过大小姐脾气又犯了:“这种来历不明的大娘怎么能放到哥哥的院子,赶她走,哥哥,给她钱赶她走好不好?我不喜欢她!”
飞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两个字在她脑海回旋:大!娘!
简直不能忍!
飞珑:“我……”
“什么大娘,怎么这么没礼貌。”萧问沉不悦地训斥萧嘤嘤,“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随意进出秋露居,我不喜欢别人打扰到我。”
萧嘤嘤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本来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下又被萧问沉斥责没礼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妹妹,我怎么能算别人?”又指着飞珑,“她才是别人,该走的是她!”
“嘤嘤,听话,不要闹。”
“我没胡闹!是她亲口说掺了断肠草,下毒这种事是可以开玩笑的吗?她不过轻飘飘一句冤枉,哥哥就这么相信……”
“我相信她。”
哐当一声,飞珑手里的锅铲掉到了地上。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她蹲下去捡,刘海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萧嘤嘤语塞,看了看萧问沉,又看了看飞珑,气哭了,转身就跑:“我告诉爹爹去!”
“香附。”萧问沉捏捏眉心有些头疼。
香附鬼魅一样出现。
“跟上嘤嘤,别让她乱说。”
“是。”香附身形一晃,几个跃身消失了。
交代了萧嘤嘤的事情,萧问沉回身,见飞珑还蹲在地上,手里抓着锅铲在发呆。
他看了一会儿,飞珑也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好开口道:“你要捡多久?”
“啊?啊、啊!”
飞珑恍然回神,一眼都不敢看萧问沉,低着头连忙把铲子放盆里清洗。
“锅里,糊了。”
“什么糊……啊天啦!”飞珑惨叫一声,匆匆忙忙撤了灶里的柴火,又抓起铲子去捞滚油里炸糊了的藕盒,不想沾着冷水的铲子往锅里一放,一瞬间油好像炸了一样,噼里啪啦四处飞溅。
飞珑还没有反应过来,萧问沉已经眼疾手快揽着她退出了飞溅的范围。
甫一停下来,萧问沉就黑了脸,拉过她的手翻看:“你在走神什么?手上溅到了吗?痛不痛?”
六
十四岁的萧问沉,身量还没有拔高,甚至比飞珑还要矮一点。
一张脸尚带着稚气,还没有刚毅的棱角。
声音也不同,少年的清越和成年之后的低沉判若两人。
无论怎么看,面前的这个萌萌的少年都不是她记忆里前那个身负仇恨的萧楼主。唯一不变的,是他给她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飞珑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萧问沉。”
萧问沉僵了一下,缓缓的松开抓着她的手:“你该唤我公子。”
飞珑假装没听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我之前听到有人在找一个小女孩,你是在找我吗?你是不是也记得那些事?”
“我来秋露居一直遇不到你,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还有刚才,萧嘤嘤刚动手你就出现了,你怎么解释?”
“萧问沉,是你吗?”
萧问沉转身往外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飞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否认:“萧问沉,我是飞珑呀!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时间往回倒流了一样……”
萧问沉越走越快。
飞珑跟着追了出去:“喂,萧问沉,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一句话让萧问沉一下子站住了。
他突然转身大步走回来,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深邃。
他走到飞珑面前,突然伸手死死抱住了她。
飞珑惊呆了:“萧、萧问沉……”
“我怕这一切都是梦,我怕最后你也不在了。”
“这几个月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我梦见嘤嘤惨遭断雪宫魔人毒手,生前遭人凌辱,死后身子还被野狼一口一口啃食着。我赶走了野狼,却怎么都合不上她睁得奇大的眼睛。”
“我梦见你明明遭人陷害下毒被我赶出了倚剑楼,也没有放弃为我找返玉之毒的解药,最后在采集天烛花的时候遇到雪崩。我无数次梦到那株送到我手里带血的天烛花,梦到他们说的你从雪底下拼命爬出来,一直撑到将天烛花托付才咽气的画面。”
“我梦见我后来终于替嘤嘤报了仇,在断雪宫的大火之中毒发身亡。”
“飞珑,我梦到我对所有人都不曾亏欠,都尽了我最大的能力,却唯独亏欠于你。”
“飞珑,我欠你一条命。”
他一直在呢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飞珑的脖子间,烫得她心一阵一阵的疼。
飞珑故作轻松地笑:“你没有欠我什么呀,帮你解毒都是我自愿的。你别看我天南地北到处收集解药好像很辛苦,实际上可好玩了一点都不累……”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收集解药的药材。”萧问沉抬起头直视飞珑的眼睛,“仅仅是在沙度山找寻胡地子这一味药,就折损了三个兄弟。”
飞珑语塞了一下,眼珠一转飞快道:“那、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熟悉缺少经验!你知道我师承毒蜻蜓刀情,什么没见过?嗨,人各有异,对你们来说很危险,对我来说的确很好玩啊。”
她不提刀情还好,一提刀情,萧问沉立即就阴了脸,冷浸浸道:“刀情已经疯了,她用活人试毒炼药从不分男女老少。你以前说过从小与刀情相依为命,那时我以为刀情待你真的情分匪浅。如今知道了刀情的疯狂才不得不怀疑,你该是从小就是刀情的药人,只是幸运地活了下来而已。我说得对不对?”
飞珑彻底无话可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生都能平安顺遂,总会有坎坷和困苦需要克服。
飞珑想起自己小时候遇到灾年,因为是女孩子被抛弃,如果不是遇到刀情,她早就死了。
毒蜻蜓刀情名声极坏。捡到飞珑的时候,因为往事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更是变本加厉地残暴。她从不将药人当人看,飞珑吃过的苦,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
尽管如此,飞珑也没有逃跑,因为只要她还活着,刀情就不会短她吃穿。
严格来讲,飞珑并非刀情的弟子,她只是做刀情的药人久了,自然就学到了许多。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幸的童年,但对飞珑来说,能活着并遇上萧问沉,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过了好久,飞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厚着脸皮道:“你若是觉得亏欠我,等你弱冠就娶我啊,用你一辈子来还呗!”
七
萧嘤嘤十五岁及笄前夕,与萧楼主大吵了一架跑出了倚剑楼,在山下的昭越镇里骤然失去了踪迹。
萧问沉第一时间带着飞珑出了倚剑楼。
十七岁的萧问沉,已经有了飞珑记忆里那个萧问沉的气势了。香附来回禀消息他也没有发怒,只是目光越发深沉。
在他的目光下,香附的额头浸出了冷汗,身躯俱在轻微颤抖。
最后是飞珑出声解救了她:“萧问沉,先救嘤嘤。”
一瞬间,香附周身的压力尽数消失,她几乎要瘫倒地上。
飞珑不会骑马,与萧问沉同乘一骑,她坐在他身前,不断地安抚他情绪:“萧问沉,你别慌,来得及的。我在嘤嘤身上放了千里寻线香,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
萧问沉仍然一言不发专心赶路。
飞珑见状假装伤心道:“呐,我今年都二十四了,你才十七岁,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所以都不肯跟我说话?嘤——红颜未老恩先断,自古男儿多薄信。”
萧问沉气笑了:“胡说八道什么。”
飞珑见他笑了登时来了精神,扭着头得寸进尺道:“没有嫌弃,那你叫一声飞珑妹妹来听听。”
萧问沉:“……”
“驭——”
萧问沉蓦然收缰,目光危险地看着怀里的飞珑。
飞珑被看得心里发毛,咽了一口口水,结巴道:“看着我干嘛?快赶路!”
“看看飞珑大娘脸皮到底有多厚。”
飞!珑!大!娘!
这些年只有萧嘤嘤因为当年断肠草事件跟飞珑不太合总这么叫,但萧问沉一直是站在飞珑这边,听到一次训斥一次的。
这回被萧问沉喊飞珑大娘,飞珑脑子懵了一下,等回过神刚要生气地捶他一拳,萧问沉却突然低下头来,嘴唇压着她嘴唇轻轻啃了一口,又舔了一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了。
“飞珑,”他承诺一般郑重道,“等救出了嘤嘤,我们就离开倚剑楼,我还你一条命。”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飞珑听完后以为他是要一命抵一命,也顾不得刚刚还在生气他喊她大娘的事情,急得她抓狂:“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什么叫还我一命?你想干什么?我要你的命又没用你别胡来!”
萧问沉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放心,不是我的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驾——”
八
夜晚的同香楼,是日进斗金的销金窟,前院欢声笑语尽是靡靡之音,后院却冷冷清清,来往之人都少言少语。
飞珑寻着香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在一处不错的院落里找到了萧嘤嘤,她被下了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检查了一下,确定她只是迷药吸多了些,其他没什么大碍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就生出了一种自家闺女被人欺负了的感觉。
倚剑楼的萧嘤嘤,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偏偏隔了一堵墙的隔壁还传来令人恶心的对话:
“老大,咱今天抓到的丫头看起来不寻常,我们会不会惹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哎哟!打我干嘛?”
“嗤,就你想得多。这江湖之中,还有谁能大得过咱断雪宫?别说她是哪家大小姐,就是皇帝的女儿,我也敢抓!”
“可是……可是我们只是小喽罗,若出了事……”
“怕什么!咱们老大的姐姐是总管大人的干女儿,连堂主见了我们老大都毕恭毕敬,这么点小事,总管大人还不放在心上。你就敞开了玩,等腻了就放到前院去接客,长得这么标致,一看就是摇钱树!”
……
飞珑听得一阵恶寒,她真想撒一把毒粉出去把他们都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还是压下了。
萧嘤嘤这件事是梗在萧问沉喉咙间的一根刺,如果不让他亲自解决那几个杂碎,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来。
飞珑叹口气,揭开被子就要带萧嘤嘤走。
刚弯下腰,汗毛乍然倒竖。
九
飞珑想也未想,抱着萧嘤嘤往地上麻溜地一滚,饶是动作极快,躲的时候脸颊边也被余风扫到,火辣辣地痛。
不等她喘一口气,来人不发一语掌风再次袭来。
眼看就躲不过去了,飞珑咬咬牙,挡在萧嘤嘤身前伸出出掌硬接。
两掌相接,飞珑明显不是对手,一瞬间不仅奇经八脉被震伤,更是飞出去撞到墙上咚的一声,又狠狠砸下来。
这一声惊动了隔壁的人,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赶。
“屋里有动静,去看看。”
脚步声没有跑几步,就乱了。
“什么人?什么人!出来呃……”
飞珑听这动静,知道肯定是萧问沉他们出手了。但现在问题不是外面的小喽罗,而是她这边站在屋子中央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不知道萧问沉是不是他敌手,遂不敢轻举妄动。挣扎着爬起来,警惕着问他:“你是什么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这话该我问你。来我断雪宫的地盘杀我的人,莫不是挑衅我?”
停了一下,他忽然蹙了下眉头,伸出右手,左手两指并拢用内力从右臂往手指尖逼着什么,一直到指尖喷出了一小股黑色的血之后才停下来,散漫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到了飞珑身上,语气也染上了三分赞许。
“毒功不错,你师承哪里?……唔,师承哪里不重要,你来我断雪宫,我正好还缺一个擅毒的阁主。”
“我才不……”才说了三个字,那男人不知什么动作,飞珑只觉得眼前一花,地上躺着的萧嘤嘤就到了他手上。
男人掐着萧嘤嘤的脖子就像掐着一只无辜的小白鸽,仿佛只要一用力,萧嘤嘤的脖子就会断了。
飞珑一下子闭了嘴。
男人看着飞珑,语气不是很好:“我知道你身上都是毒,但是这个丫头可没有。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好了再回答我。我不喜欢被人拒绝,如果你的答案不能令我满意,或许这个丫头今天就得为你的答案陪葬了。”
飞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断雪宫主看上的不过是飞珑一手毒功,我可以自废经脉,断双腕,以此来换你手里的丫头。”她抿了一下嘴唇,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你换不换?”
断雪宫主风云散,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问是非。若是运气好,一个铜板可换千金,若是运气差,就算你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也换不回自己的性命。
飞珑在赌。
风云散很明显看懂了飞珑的心思,挑了一下眉,眼底浮现些许玩味。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难得地笑了一声:“得不到就要毁去,你很懂我。不过我的心思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猜到的,若是一盏茶之前你这样说,我还可能应你,到了现在……”他顿了顿,“现在我改主意了。要么你跟我回断雪宫,要么一命换一命,你死,或者这个丫头替你死。”
“你!”飞珑咬牙,“堂堂断雪宫主,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我风云散几时在意过天下人的目光。”他掐着萧嘤嘤的手收了力度,饶是萧嘤嘤昏迷着,也忍不住发出难受的□□,“想好了吗?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飞珑死死咬着唇:“我……”
“她不会跟你走。”
十
房门被一剑劈烂,萧问沉阴着脸走进来,把飞珑扯到身后,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
“风宫主做事随心所欲,萧某从来都很向往。”萧问沉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萧嘤嘤,寒如冰的声音丝毫听不出哪里向往了,“倚剑楼与断雪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为了点小事就树敌。”
“别用倚剑楼压我。”风云散好笑道,“你白我黑,本就是死敌,我又何惧?”
萧问沉把手里的剑转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那就打,胜者为王。”
风云散不笑了,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萧问沉。
飞珑担忧地在后面拉了下萧问沉的衣裳,萧问沉空着的手回握她的手捏了一下,示意她别担心。
飞珑不放心,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对面风云散大笑出声:“好!胜者为王,我喜欢这四个字。”
飞珑脸色微变。风云散这话明显就是只接受一个结果,赢了,他说了算,若是输了,他更不会放过他们了!
“萧……”
“飞珑,相信我。”萧问沉松开了抓着飞珑的手上前一步,对风云散道,“这里太窄,如何尽兴?我们到外面找个宽敞的地方。”
风云散道了一句好,就把萧嘤嘤扔过来率先身影一晃,从门口闪了出去。
萧问沉紧跟而去。
飞珑接住了萧嘤嘤再想追上去已经晚了,急得她直跺脚。
把萧嘤嘤交给香附和青羽,飞珑害怕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怕萧问沉不是风云散的对手,她怕重来一次结果还是谁也守不住。
慌慌张张跑出了同香楼,却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傻了。
到处都是寻线香的气息,她茫然地站在路当中。
忽然蹲下来抱着膝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一直积极乐观的飞珑好像突然认识到了什么是委屈和恐惧,想将自己一生没有哭过的眼泪一次性都发泄出来似的。
她从号啕大哭一直哭到了声音喑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蜷缩在路边抽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扶起了她。
“飞珑,”萧问沉用手指摩挲着被她自己咬出血的嘴唇,微笑道,“我能杀风云散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飞珑木然地望着他,然后狠狠扑上去,在他脖子边狠咬了一口。
“你吓死我了!萧问沉,你吓死我了……”
“没事,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抱她起来,一步一步走在清冷的长街。
飞珑埋在他胸口,鼻尖充斥着混杂了草木和血腥的气息。
十一
许久以后,飞珑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的时候,才懂了很久以前萧问沉那一句“还你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萧问沉从身后抱住她,亲昵的在她鬓边蹭了蹭:“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重新来的,这里有你小时候,那是不是也有我小时候呢?我是不是能遇到比你小的我呢?你说,那情形是不是很有趣?”飞珑越想越有趣,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问萧问沉,“如果我和她同时站在你面前……”
萧问沉僵了一下,语气沉了几分:“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他打断她天马行空的想象,“似乎因为你的存在,所以她就不存在了。”
飞珑呆了一下:“听起来似乎不合常理……”
“我们现在本来就不合常理。”
“是哦。”飞珑眯起眼睛,“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那就把这场梦做下去。嘤嘤还活得好好的,楼主也还在,我从小身中的返玉之毒也解了,你不需要再四处冒险。”
“飞珑,陪我把这场梦做完,好吗?”
“……求之不得。”飞珑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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