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有不化的飞雪

　　那时，苏珍正在尝厨房熬煮的热汤，回首便看见一个穷凶极恶的面孔。嫌犯报复警察家属，她对这样的事是有经验的。她当即端起那锅咕噜的热汤，猛地朝蛇九泼去。
　　蛇九被烫的龇牙咧嘴，一时只顾揩身上的汤水，苏珍心脏狂跳，果断拼命向外跑去。没跑出两步，身后的脚步已经追赶上来。紧急之中，她想起周广送她的辣椒水，连忙扑向沙发拿出来，迅速打开朝蛇九喷洒。
　　嗞的一声，水花喷洒出来，随即听见蛇九的咳嗽声，她慌忙转身向外逃，却没能逃出门。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抓住，并死死地按到地上。
　　蛇九摸出苏珍的手机扔在跟前，对她说：“打电话，让周广一命换一命！”
　　“做梦！”苏珍咬牙切齿说。
　　她瞪着蛇九，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她试图挣扎，四肢抽不脱，便张口去咬他。咬得他吃痛，蛇九抬手一巴掌，打得苏珍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来。她双耳轰鸣仍不依不饶地咬，她胡乱地不顾一切地使劲，几乎把所有求生的力气用上，咬得满嘴血腥。
　　她疯狂般的执拗终于令蛇九恼怒，他抬手三两下朝她头部打去，并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令她再无法反抗。
　　蛇九将手探向腰间，室内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扎进苏珍腹中。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停滞，她身体一震，眼眸微微颤动，感觉某种珍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流失。她猛地喘息，挣扎着向外爬，被蛇九轻松地拽回。就像被死神拉入无尽地狱，一次次剧痛接踵而至，她听见蛇九疯魔般的笑声。心脏直直往下坠着，身上的剧烈疼痛令她觉得大脑发昏，紧接着双眼一黑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召唤，垂死的她猛然惊醒。蛇九已经走了，房内充斥着粘稠血腥味，她发现手机在一寸远处，只需一点点，她就能碰到手机。她想拼命活下来，竭尽全力地抬手去碰，咬着牙忍着浑身剧痛，慢慢地试图哪怕挪动一点点。就这样持续了半分钟，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只能徒然盯住手机，那个能让她有一线生机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那一刻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有上帝知道，此刻的她多不甘心这样死去，她想拼命活着，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怕周广因她的死亡难过。
　　他那样认真执着的人，苏珍已经能想到他见到自己时，会怎样自责与难过。他会哭吧，他会皱起眉头，将错全背到自己身上。可是她再也无法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了。
　　等周广慌张赶回来时，苏珍已经倒在血泊失去呼吸，房里还播着李克勤的唱片，沙发上放了两张冰雕艺术节门票，另一张票却再也等不到主人了。
　　周广看见苏珍，身形一震，似是不敢相信。踉跄几步走近苏珍，确定了她的死亡，嘭地跪倒在地。他垂着头，留给旁人一个悲怆背影，失神地望着苏珍，眼里没了半点光亮。忽然他想到什么，双目猩红，魔怔般闯出去，掏出手枪上膛，喃喃念着：“我要杀了阿力！”
　　“你是警察！”申武拦住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刻，街角广场忽然放起烟花，嘭的一声，夜空中绽开斑斓花束。欢声笑语全涌进来，孩童轻快的脚步在雪中飞扬，漫天飞花温柔而洒脱地落下，这万家灯火的节日氛围，竟令他落下泪来。
　　周广抬头，失焦的双眼渐渐清醒。他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仿佛有根极细的丝线，在他的心脏温柔地缠绕，再骤然收紧，勒得他鲜血淋淋。
　　全世界都如此快乐，这无数快乐的剪影中，没有他和苏珍。这是苏珍生活的城市，也是他守护的城市。他尽到了职责，保护了数万人的一夜安宁，保护了他们的欢乐今宵，而他的苏珍却在这安宁中不复存在了。
　　他们本该也如此快乐。
　　2002年1月1日，他应苏珍生前的最后之约，独自去看了冰雕。四周的欢声笑语将他团团包裹，他在这幸福的氛围里竟有些窒息。
　　他走过每一个冰雕，都会想象苏珍观看它们的模样，他知道她会先浅浅一笑，然后跑动起来，她的头发会轻轻飞舞，她的脚会陷入雪中，再费力拔出来。
　　她会回头喊他过来，她的眼睛总是透亮。他仿佛真看到苏珍，听见她喊：“你快过来啊。”
　　于是他满心欢喜向着苏珍跑过去，却突然发现除了漫天飞花，他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蹲在地上，如孩子般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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