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你在繁华过后

　　天边隐隐有些光亮的时候，一个翻身，沈素未起身打算着衣，随着她的动作身侧的傅径庭也睁开眼睛，看着妻子拿过衣袍有些不解道：“昨晚睡得不好吗？”妻子一整晚翻来覆去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说话间懒懒的伸出手将已经离开床榻的人揽回。

　　沈素未浑身一僵，去拿开环在腰际的手，随即将外袍披在身上起身，“昨日看了一天的帐，有些头昏脑涨便睡不住了。”

　　看她起身，傅径庭也跟着起身，伸手拉住她的柔荑，沙哑道：“素素帮我着衣吧。”两人成亲以来每日晨时都是沈素未亲自服侍傅径庭着衣的，这些日子她却再未服侍过他。

　　神色如常的拂开他的手，沈素未坐在镜奁前唤丫鬟进来服侍。

　　听到房内有响动，丫鬟们早已准备好的帕子和水，闻声便进了门。

　　丫鬟服侍傅径庭着衣，到底有些笨手笨脚叫，傅径庭拂开了丫鬟自己系上腰间的衣带，蹙眉抬头想要与沈素未抱怨两句，但在见到那镜奁中上妆完的女子时怔住了神。

　　沈素未甚少涂抹胭脂，虽然素容极美但总少了些烟火气，叫人有些难以接近，但如今上了淡雅的妆容竟然令人难以移眸，嘴角一扬，抬步上前手肘拄在檀木镜奁上，将柔美的女子看进眼中，轻笑道：“素素今个儿真好看。”

　　眼眸微移，沈素未轻轻一笑，推了推他凑近的脸道：“快去上朝吧。”

　　柔美端丽的女子总叫人心痒痒，傅径庭只想将人抱入床里百般恩爱，但上朝的时辰已经要到了，傅径庭俯身在沈素未额上落下一吻，喊了侍奉的小厮扬步而去。

　　那人一离开房内，沈素未脸上的笑意未减，看着镜中的女子，做打扮便是想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不该沉溺在悲伤中的，她要笑，她才二十九岁，还有大把的韶华，未来她要为自己而活。

　　将最后一只琉璃嵌红石的金簪插在自家主子的鬓发间，巧燕探脖子瞧了瞧没有一丝差错，这才看向镜子里小心道：“王妃，奴婢昨日探过了，除了那贱女人身边有个粗使丫鬟日日晌午出来到那主街的丝蕴斋问事，那院子里甚少有人出府，成日的采买也都是有人固定送去的。”

　　挑了挑匣子里的手镯，沈素未捻了个自己喜欢的戴上，她虽然喜欢这镯子但却甚少戴，一则是她在府里总担心磕了碰了，二则凡是她越喜欢的越想要好好保存着，然而自己也经历了死亡，对许多东西看淡了些，人生短短几十瞬，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枉送性命了去，还不如待自己好些。

　　将镯子带在手腕上，沈素未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巧燕满脸疑惑，不知主子是否听进去她说的话了，成日看着那处院子，她急的上火，但主子却越来越淡定总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拍了拍头，巧燕忙追出门去，她何苦想那么多，主子只要信任自己就好了，旁的她才懒得计较。

　　沈素未进入太后寝宫的院子时，便见萧太后已经被几个常入宫小坐的夫人簇拥着坐在院子里品茗了。

　　沈素未走近，微微俯身拜礼，随即对围坐在院子里的几位夫人点了点头，笑着落座。

　　人都喜欢看美的，即便沈素未已经嫁为人妇十几载，但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几个夫人寻了许久发现这位太后身边的女官竟然如刚刚出宫时一般模样不由赞道：“靖王妃是如何保养的，这般俏，瞧着皮肤，竟如小姑娘似的，难怪太后一早就心情好，感情是靖王妃又回宫来伺候了。”

　　“就是，瞧着肌肤真真令人羡慕。”

　　沈素未肌肤皙白透粉，总有人这般夸赞，她听的多了并不在意，笑着低头故作赧然。

　　太后拉过沈素未的手拍了拍，随即扫过几位妇人：“好啦，哀家这丫头面皮薄，哀家让你们给哀家瞧瞧年关后回些什么给各府，你们却逮着哀家的身边人看个不停。”

　　萧太后半嗔半怒的模样让几位夫人纷纷一笑。

　　每年年底宫里都会举行宫宴，因着太后的生辰也在年关，所以每逢年关宫宴便与寿宴一同举行，各个朝臣府里也都会奉上寿礼，太后一向周到，年年也会回礼一份。

　　闻言，端坐在太后下首身着蓝衣芙蓉锦缎的夫人好奇道：“太后，这才夏打头，怎么这么早便开始准备？”

　　这话一出几位夫人跟着附和，“就是，这也太早了。”

　　萧太后扬了扬唇悠悠道：“不早，往年准备的仓促，临到头总有短缺，今年哀家早早将东西定下，免得因着这点小事惹的各府鸡飞狗跳的，哀家一个老婆子竟让我们大禹的肱骨烦这些。”

　　太后没有明说，但各个夫人便听得明白，太后寿宴，哪个府里不是尽心尽力的准备，到了年关更是想破头的送东西入宫，生怕与太后回礼时送的物件碰上，太后早准备好，各个府里心里便也有了数。

　　听了这话，几位夫人连连说些好话，太后挥了挥手：“少说些无用的，快给哀家想想回些什么好。”

　　沈素未将手里的茶泡好奉到太后手边，听着夫人们左一言右一语，又见太后频频摇头后，轻声开口：“倾儿倒是想到一物，不知太后觉得如何？”

　　萧太后拿过茶盏抿了抿，眉毛一抬疑惑道：“哦？说来听听。”

　　彩锦这个东西沈素未早早便知道，人们只知江南盛产丝织，却不知西边有个海港小镇连墨也盛产丝锦，但连墨因为地方路况不好，所以彩锦这东西虽然流传在京，却因着名气又不够响亮而罕有人问询采买。那日看到秦绣菀身上穿着彩锦她才记起今年年底太后送的回礼，心里也隐隐有了主意。

　　“彩锦这种丝缎不能说是极好，但罕在独特，在不同光下颜色不同，用作回礼既新颖又不至于太过伤财破费。”

　　沈素未介绍完彩锦，萧太后来了兴致：“有这样有趣的丝缎？”

　　点了点头，沈素未又道：“只是因为少有流传在京，这数量上一时可能筹措不够，若太后有意，倾儿这便去寻给太后瞧瞧样匹如何？”

　　正被这彩锦调起了兴趣，萧太后闻言嘱咐了两句：“好好好，倾儿眼光一向好，替哀家好好瞧瞧。”

　　沈素未得了吩咐也不多做停留，起身拜礼离开。

　　坐在马车上，因着昨晚休息不好，沈素未这厢闭目养神，心里却暗暗思索，秦绣菀一个外室现在最在意的无外乎是想要成为正室嫁入府中，那她便偏偏不如她愿，今早她不是没有听见巧燕的话，而是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错了判断，自己重生一次对上一世的事虽然有些模糊，但许多重要的事还是记得的，上一世操办这事的不是她，但她却清楚的记得太后今年送给各府的便是彩锦。

　　揉了揉鼻梁，沈素未悠悠开口：“你可瞧的真切了，那丫鬟每逢晌午都会去丝蕴斋？”

　　巧燕一怔，恍然到自家主子这是要去那女人身边丫鬟常去的绸缎铺子，忙点头道：“奴婢看的真切。”

　　沈素未知道彩锦自也知道那彩锦只有那丝蕴斋一家供货，她身为女官对京中的丝绸绣艺比旁人都更为通晓，得了巧燕的回话，沈素未睁开眼眸摩挲了两下手里的镯子，半晌后褪下拿给巧燕：“我要那丫鬟成为我的人。”

　　马车停在了巷子里，伴着丫鬟嬷嬷沈素未进了丝蕴斋。

　　两人刚刚进门便有店里伙计上前问询：“这位贵人您是看丝还是订货？”

　　巧燕因为主子交代另有事做便一直探头向外张望，钱嬷嬷瞪了一眼，上前展眉对着那伙计道：“我家主子想要订货，劳烦小哥寻你家当家的过来说话。”

　　伙计偏头看了眼门前几个宫侍，揣测了下来人的身份，弯腰拱手道：“当家的正与人商量事，小的这就去寻人，贵人您请上座稍等片刻。”

　　沈素未点头淡笑：“不着急，我们来的唐突，便等当家与人说完也不迟。”

　　伙计俯身退去，话是这么说，但伙计哪敢耽搁，一转身便向着楼上跑去。

　　沈素未坐在堂内的花雕椅上，眼帘扫过那案台上的几种布匹，没有一匹是秦绣菀身上穿的彩锦大多则是京中时下卖得好的京缎，想来那彩锦在京销路并不好，京中盛行的东西大多都先流传在侯门贵胄的府门中，后来才能流传与官绅之间，这彩锦没有门路进入宫廷自然没有销路，普通百姓又买不起，京中少有便说的过去。上一世便是因着这彩锦成为了太后对各府的回礼也才逐渐在京中流行起来。

　　沈素未神定自若的坐在椅子上，巧燕却焦急的盼首，她这些日观察那丫头确实晌午会出来，怎地今天没出现呢？正想着远远便看到身着粉衣的丫鬟慌慌张张的往过走，巧燕一笑，回头看了眼殿内坐着的自家主子，而后将怀里那镯子拿出擦了两下，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玉镯。

　　童绫虽然是粗使丫头，但相貌秀丽，若是搁在府里做通房姨娘也是使得的，童绫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听说那宅子是靖王的，她便一直有期盼，但自己伺候的夫人不喜长得貌美的丫头伺候在跟前，见了她什么话都没说便让她做粗使打打杂跑跑腿的，夫人喜欢穿彩锦，京中没有便让她日日过来这丝蕴斋瞧，丝蕴斋做的是京中的丝绸买卖怎么会为她一个人上货，只能等每逢月底随着货运上个一两匹，夫人生怕人抢了去便让她日日过来瞧，任她说破嘴皮也不信。

　　大晌午的日头又高，她连饭都没吃就要跑过来自然有些烦闷，抬头看了看不远的丝蕴斋，童绫擦了擦额头的汗快走了几步，正要迈进丝蕴斋的门槛，肩旁一痛与人撞做一处跌倒在地。

　　“哎呦，你没长眼啊！”

　　童绫后尾椎疼的厉害，擦了擦手上的灰，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一个丫鬟模样女子与她一样跌在地上，正想说些抱歉的话，又见那女子惊呼而起：“哎呀，你看看你，把我们家王妃的镯子弄碎了。”

　　童绫看向地上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又听到那丫鬟提到王妃，无论哪样都令她冷汗阵阵，一时间小脸煞白的看向堂内坐着喝茶的女子。

　　巧燕跺了跺脚，咬唇跪在沈素未跟前，愤愤道：“王妃，奴婢正要去寻水洗您镯子上的秽物，哪知闯过来一个丫头弄碎了镯子。”

　　放下手里的茶盏，沈素未抬眸扫了眼那跪在门前一脸苍白垂头不语的丫头，不由一笑，随即收回眼眸轻柔道：“明明是你莽撞在先，竟然将错处都推给旁人，平日在府里骄纵惯了，以为我不会罚你是不是”

　　巧燕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沈素未淡笑看向那门前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的丫头，轻声道：“一个镯子罢了，起来吧。”

　　童绫出生在村头，见过最尊贵的人不过是自家夫人，但自家夫人据说也不过是个落魄小姐被那她素未见过的靖王养做外室，她见过的世面少，但常听府里的老人提到冲撞了贵人是要掉脑袋的，不论真假，但在府里，每每她们做错事便少不了一顿毒打的，动辄一两个月下不了床，如今自己这般疏忽打碎了王妃的镯子，更是心生惧意频频磕头：“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沈素未不发一言，巧燕起身走至那磕头的丫鬟身边，伸手将人扶起，“王妃向来宽厚让你起来便是不会怪罪你。”

　　童绫起不来身腿直发软，泪水越流越多，眼里都是惊恐。

　　沈素未低头啄饮手中的茶水，复而一笑：“哪家的丫头竟然怕成这个样子，瞧瞧，巧燕都是你惹的祸。”

　　巧燕看着地上起不来的丫鬟心里不住的鄙夷，听到主子的话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错了，奴婢送这位姑娘去瞧瞧大夫。”说着话一边伸手将人拉起，一边向门外走去。

　　因为事情解决的迅速，倒没有影响店内的生意。

　　片刻不到，身着绿倚夹翠长袍的人含笑从后堂走入，几步拱手来到跟前抬手一拜：“贵人久等了，在下景无双乃丝蕴斋的当家。”

　　沈素未闻声抬头，入目之人粉面柳眉，虽然五官英气更是做着男子打扮青袍玉冠举止有礼，但却难掩女儿家的韵态，嘴角弯弯一笑，沈素未开口：“景小姐好生了得。”

　　一个怔神，景无双笑露齿关道：“贵人好眼力，无双与友人商讨事情，多有怠慢还望见谅，贵人请上座。”手作邀请，微微侧身。

　　沈素未笑着点头，起身向着楼梯走去。

　　一身月白长袍的男人玉面清冠缚手而立，见楼下的两人消失在视野中便垂下了眼帘，身侧的小厮搔了搔头，疑惑道：“这位王妃上次在咱们店里打碎了个不贵重的镯子，身边的嬷嬷便将那夫人打的那般惨，今日一个小丫头打碎了这么个值钱的镯子，竟然这般宽和，小七有些不懂了，难道这位夫人并非真刻薄？”

　　慕君临咳嗽两声，并未开口，那丫鬟一进门便等在门口迎面与那粉衣女子撞做一处，目的不言而喻，但这些与他无关，转身抬步向门口走去：“人生在世多身不由己女子尤甚，一举一动岂能看了表象。”

　　小厮满脸疑惑，但见主子要离开忙跟了上去。

　　两人推开门便见一人含笑上前：“哈哈，我还当慕公子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理凡尘俗事，没想到竟然能从谪仙人口中听到这等饱含沧桑的话。”

　　话罢，景无双含笑转头，对着走至身侧的沈素未道：“贵人，这便是之前与我商讨事的慕公子，慕君临。”

　　听到那名字，沈素未轻轻抬首向那人看去，没想到此人似是眼熟，随即想到撞见秦绣菀那日，便柔柔一笑，“久仰大名，慕公子，那日在店中有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慕君临为人低调，但名字在京中却如雷贯耳，做生意做成了皇室不可或缺的皇商他也是大禹第一人，大禹的商贸往来能飘扬海外多半有他的功劳。

　　慕君临没想到景无双竟然没有将人引至常会客的后堂而是带到了楼上不由蹙了下眉头，抬头之际却对上那道清丽含笑的眼眸，略一怔，他识人甚广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兼具温婉与灵动，片刻停滞后嘴角划起一道弧度：“言重了。”

　　随即神色淡淡看向景无双：“景当家既然有客前来，慕某便不多做打扰了。”

　　知道他的脾气，景无双没有阻拦只是回身向着身后的掌柜嘱咐道：“替我送送慕公子。”

　　轻轻点头示意，慕君临抬步便向楼下走去，错身之际便隐隐有道素雅的香气飘入鼻尖，清甜淡雅沁香怡人，他也做胭脂生意，却对这香气颇为陌生，陌生却好闻……晃神思忖之际人再回首时那道倩影已消失在二楼尽头的一处厢房。

　　小厮扶着自家公子上了马车，跟着自己也跳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车行驶时小厮才开口：“奴才反复想了下公子刚刚的话，那位王妃许是个好的。”

　　车内看着账簿的慕君临动作一顿，眼帘低垂着复又翻了一页账簿轻声道：“哦？我竟不知你何时懂得相看人了。”

　　小厮嘿嘿一笑，搔了搔头，挥了下马鞭道：“小的别的不知道，但跟在少爷您身边这么多年对少爷总是了解些的，少爷的身份在那里，虽为人温润雅致，但从不与人客套些有的没的，今日竟然为那位说好话甚至打正眼瞧了那位，证明那位王妃并非宅门里那些恶毒的歹人。”

　　慕君临看着手中的账簿，想到那女子嘴角常挂着的淡笑，摇了摇头，重新看向手中的簿子，“与陈伯出了趟海，胆子倒大了，竟敢讽刺公子我平日眼斜。”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成日胡说，晚上不许吃饭了。”

　　“哎呦，冤枉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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