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

　　“园子里有许多神奇的植物。”小石头走在前头，兴致勃勃地说道，“比如说那个！”她跑过去蹲在一片花丛中，“这草类似含羞草，手指只要这么轻轻碰一下，枝叶就会缩起来，但是你看，它们都是长在一起的。”她伸出手碰了一下最前头的草，那草的枝叶瞬间缩起了枝叶，而其后的草，竟也渐次缩起枝叶来，如大地上翻涌的海浪，如含羞女子娇美的双睫，浮动翩跹，最终拼成了一颗星星的形状。

　　“还有这边的几棵树，果肉都是发光的。留它们结在这里，到了夜里，连灯笼都不用点。不过今天被焱嵘吃了两个。”小石头趁焱嵘正假装乖巧，不忘抓紧时机将他一军。

　　焱嵘怯怯地瞥了太子和夙眠一眼，缩缩耳朵。

　　小石头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哪些树的枝叶能驱虫，哪些树的香气能安眠，世间万物在她眼里看来都是无比神奇。

　　巡视一圈后，风庆对瑰岩海苑颇为满意，大概也有几分小石头描述的天花乱坠的功劳，他传谕奖励了几名主建的官员，又道：“还有这个……”

　　“小石头。”冬硕会意，急忙接话。

　　“哦，也奖她一份。”风庆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先回吧，我陪焱嵘待会儿。”

　　众人遂告退。小石头正转身要走，却被风庆叫住。

　　“焱嵘最近饮食如何？”风庆问道。

　　小石头答：“极好。”

　　又问道：“一天睡几个时辰？”

　　小石头掰着指头算道：“大约五六个时辰，过午再睡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风庆点点头，不置可否。

　　此后的一连几日，小石头发现总管夙眠来的很勤。他站在近海的岩石之上，海风吹起他的白衣，活像一只高傲的鹤。他手左右一挥，焱嵘就疾速蹿起。他用手比划了个圆，焱嵘就喷出一团火球。后来小石头看明白了，他是在驯兽。训练总要持续许久，每次结束时焱嵘都累得直喘粗气，前些日子的桀骜态势荡然无存。起先小石头还有些窃喜，后来竟莫名地心疼起它来。

　　这天下午风庆来了，阵势还不小。他坐在一把藤蔓交织而成的椅子上，看着以夙眠为首的几名驯兽师依次训练焱嵘。焱嵘马不停蹄地训练了两个时辰，气喘吁吁，精力明显已经不支，太子却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只是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太子，能不能让焱嵘休息一下再练？”小石头弱弱地问。

　　风庆扫了她一眼，几名侍卫即刻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拉到一边去。小石头叽里呱啦地挣扎着，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那些人才放开她，默不作声地回到太子身边。

　　训练继续着，“啪嗒”一声，焱嵘前掌落在尖锐的碎石上面，裂开了口子，血隐隐流了出来。而下一个动作，是要高高蹿起，落在一个比小石头手掌还小的台子上才算合格。焱嵘鼓足了劲，一跃而起，前掌刚搭上台子，后脚却没使上劲，重重摔了下去。

　　伤口愈发深了，血漫过了脚背。焱嵘费劲站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再来。”风庆语调平淡，却有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焱嵘再试，还是摔了下去。这次，他后腿已经开始打颤。

　　“再来。”风庆无动于衷。

　　“够了！”

　　谁在说话？是谁？小石头瞪大眼睛四处看去，与冬硕那“你不要命了，好自为之”的眼神对视上时，才发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就是她自己。

　　“我……我是说，太子，能不能让焱嵘休息一下，他伤口还在流血，我是怕事半功倍……”小石头被侍卫五花大绑抬走之前，还在努力费嘴皮子解释着。

　　“侍卫大哥，我来，我来。”冬硕笑着跑过来，使了个眼色，从侍卫手中把差一点就到海里去喂鲨鱼的小石头接下来。

　　“冬硕，我……”小石头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冬硕点了穴，一动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抗议。

　　“我的好姐姐，你先安静一会。等训练结束了，我再给你解开。”冬硕在她耳边小声道，然后一溜小跑回去，没了人影。

　　小石头忿忿地靠着石头坐到天黑，才看见冬硕蹑手蹑脚跑过来，给她解了穴道。她一下子如一坨稀泥一般瘫在地上。

　　“别这么气愤啊，我也是为你好。”冬硕一边扶她起来，一边给她打着身上的土。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来，道：“你看，我还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牛奶。”

　　小石头转怒为喜，抱着水壶喝起奶来。喝了一半，忙问道：“焱嵘怎么样？”

　　“训练结束了，刚饱餐一顿，回青竹阁休息去了。”冬硕道。见小石头没说话，又道：“我得说你一句，你今天不该冲撞太子。”

　　小石头点点头，道：“是啊，他是太子，你们对他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

　　冬硕摇头，道：“这倒是其次的。其实太子心疼焱嵘，甚于我们每一个人。焱嵘跟他的时间最久，他们的感情是最深的。若非如此，太子也不会狠得下心去。只是太子向来都是这样的，所以焱嵘才能次次在群兽大会夺得头魁，成为玄苍最强的异兽之一。”

　　“群兽大会？”小石头问。

　　冬硕点头道：“过几日就是群兽大会了。每隔五年，玄苍大陆各大家族的坐骑异兽都会聚在一起，比试切磋。这次群兽大会恰巧由我大夏承办，所以，太子的期望就更高了。”

　　“这么说，其他大国的家族也会来大夏了？”小石头还从未见过夏国以外的生灵，兴奋不已。

　　“除了燕昭国和极北的荒经国无坐骑之外，其余三国王室与各大部族都会来。玉山上的上仙与老祖大约也会来群兽大会观战。我五年前曾去过西北的独苏国观过一次群兽大会，那场面可谓精彩绝伦。”

　　小石头听了连连赞叹。

　　回了青竹阁，焱嵘正筋疲力竭地趴在地上，看见她进来，没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小石头笑着跑过去，挠挠它的下巴，低头看一眼他的前掌，已经被仔仔细细地包扎好。小石头给它洗了爪子，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笑道：“你啊，跟你主人一样，都是坏脾气的家伙。”

　　焱嵘这下终于有表情了。小石头越笑，越发觉得不对，一回头，才发现风庆就站在身后。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小石头挤出一个笑，问：“你什么都没听见对吧。”

　　风庆并无愠色，好像的确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柔声问道：“还累吗？”

　　“虽然靠着石头坐了一下午，但……”话只说了一半，她很快识趣道，“太子不是在问我，那我先出去了。”刚准备拔腿就跑，却听太子说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呃……好。”但愿不是要我等他取我首级，小石头默默这么想着。

　　风庆从青竹阁出来的时候，小石头正在放海灯。近海的水域处，不知何时置放了这样多的海灯，形状各异，有的像浮香绕曲岸的莲花，有的像卧船听雨眠的画舫，浮游在水面之上，水光火光交相辉映，深红与浅绿乱影徘徊，粼光闪闪，浅浅荡荡。

　　见到风庆出来，小石头兴奋地朝他招手：“太子也来一起吧。”

　　风庆面无表情地走过：“我从不放这种东西。”

　　“为什么不呢？方才雒宁派人给我送这些海灯，我才知道，今日是我们大夏的海神节，许多人都会放海灯向海神祈愿，风调雨顺，出海平安。”说到“风调雨顺”时，小石头顿了一顿，又笑容灿烂起来。

　　风庆沉默些许，道：“好吧，放一个。”

　　还剩下一个荷花形状的大海灯，小石头提笔写下“风调雨顺，福寿安康”八个字，点燃烛火，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水域处明亮的烛火，和水面倒映的波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的周身。

　　她睁开眼睛，看见风庆正注视着她，认真道：“太子你也要许愿。”

　　风庆淡淡道：“我的愿望从未实现过。”

　　年小时，他曾对天许愿，愿母亲永乐长安。他也曾对天许愿，愿玄苍海晏河清。

　　光影如昼，却穿不透他身旁孤独的囚牢。

　　小石头笑了笑，思索着道：“那我祝太子以后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又急忙补充一句：“除了取我性命之外。”

　　轻轻推到水面上，莲花灯摇摇摆摆，随波荡漾，漂入灯群中，如水中星汉迢迢。

　　风庆支着头问：“谁说要取你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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