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山海经

　　“呼呀～爽～”张川川飞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才下来。她一个豪迈的俯冲冲到离夏洛克只有一臂远的地方才猛地一个停顿，带起的风在他们俩之间掀起了无数花瓣。

　　她就这么悬停在半空，在漫天的花瓣雨中俯视着夏洛克，“你想不想也试一下？我可以带你飞哦～”与男神共同翱翔天际欸～想想就激动。

　　夏洛克还是那个夏洛克，什么变化都没有，“不要。”

　　“……好吧。”张川川落到地上，仰起头看着夏洛克，“现在我们做什么？”

　　心也散完了，也该谈正事了。她还是不相信夏洛克带她到这儿只是为了散心。

　　夏洛克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向她示意跟着他走。张川川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森林，走了大概有十分钟，到了一个小湖边。湖边有一个木制长凳，夏洛克走过去坐下，“坐吧。”

　　张川川越发惊疑不定，这是要做什么啊，竟然这么……这么……她提着脚想走不敢走的动作惹来夏洛克一声冷嗤，甩了她一个白眼，她才乖乖地走过来拘谨地坐下。

　　有几十分钟他们两个就这么隔着一臂长的距离望着湖面发呆，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有一只好奇心旺盛的杜鹃从树上飞了下来，停在张川川的膝盖上，夏洛克才开口打破了静默。

　　“你觉得它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活泼的杜鹃，对微笑的张川川问。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它当然是真的啦。”张川川被夏洛克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逗笑了，她用手指逗弄了一会儿杜鹃，才转头看向竟然会问这种问题的夏洛克，结果却被他眼里的冰冷吓到了。

　　“夏洛克…………”

　　“那你觉得我们是真的还是假的。”夏洛克没有看她，只是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

　　“为什么不回答？你在犹豫什么？”没有听到张川川的回答，夏洛克终于转过头，充满压迫的视线逼视着她。

　　张川川的眼睛有一瞬间变得空洞无比，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秒，就被惊吓和好笑覆盖，“你还是夏洛克吗？不会是别人伪装的吧？今天怎么那么反常？”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和你心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不一样而已。”

　　“什么……什么我心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啊？你在说些什么呀……”听到他这么说，张川川内心一颤，脸色苍白，仿佛心里最隐秘的东西被暴露在阳光下，让她无所适从。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的真实性，要不然不会什么都说出来的。一般人突然遭遇意外，戒心都非常重。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十分警惕。”夏洛克无机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川川的一举一动，不错过一点变化。

　　“但你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我们敞开心扉，连我们是一部电视剧里的人物都说了。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什么崇拜，相信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根本不是疯狂迷恋偶像会为偶像付出一切的人。你只是从心底认为我们，包括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认为自己只是有可能突发什么疾病罢了，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些”

　　夏洛克指了指自己和周围的事物，“不过都是自己平时小说看多了，在昏迷时做的梦罢了。”

　　说着这些的夏洛克跟张川川平时接触到的夏洛克一点也不一样，这几天面对她时的平易近人都没了，咄咄逼人地仿佛她不是他的朋友，他的粉丝，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在夏洛克说出这些话之前，张川川还很慌乱，但当夏洛克全都说出来之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眼神放空地看着上方的湛蓝天空，在椅子上坐成了一座雕像。

　　夏洛克皱眉，这种反应是最难办的，崩溃的大哭和歇斯底里的大骂都比这种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反应要好。

　　她不说话夏洛克就没法深入她的内心，问题就解决不了，今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又等了张川川一会儿，发现她还是没有说话的迹象，仍然在放空，有点不耐烦了，“你打算就这样坐一天吗？然后把所有的问题又都掩盖起来？你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有酒吗？”默默听完夏洛克的话，张川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用带点疲惫的语气问他。

　　“房子里有。”想喝酒？好想法，省下了他不少功夫。“走吧。”

　　夏洛克把张川川带到客厅，打开旁边的酒橱，把几种度数最高的酒连瓶子拿给了她，都没准备酒杯。

　　“唔！！”张川川接过夏洛克递过来的酒，看都没看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结果她差点没吐出来。果然不管怎样她都不喜欢喝酒，不论多高档的酒都一样。

　　不过看着夏洛克你敢喷出来就死定了的威胁眼神，她还是憋下去了。

　　——————

　　月亮渐渐升起，太阳的温暖被驱逐，万物陷入沉寂，现在，属于黑暗。

　　屋后的森林变得阴森，偶尔传出掠食者的嚎叫，仿佛埋伏着史前怪兽，伺机吞噬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灯光微弱的别墅内，酒气弥漫了整个空间，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酒瓶。它们本应该光彩照人地被人们精心拿在手里，细细品味，现在却如同最廉价的兑水酒，被人直接对瓶吹，空瓶扔了一地。

　　夏洛克坐在离张川川不远的沙发上，一半身体都隐在黑暗中，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一下午了。从她开始灌酒，他就没有动过，一直陪她到现在。

　　这中间她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没有问，就这样一个灌一个看，直到夜幕降临。

　　张川川瘫坐在酒橱下面，喝完了就伸手去拿，却摸了一个空。她顿了一会儿，抬起千斤重的脑袋，发现酒橱里的酒已经没有了。

　　她看了酒橱一会儿，转头迷茫地对着夏洛克，“……没有了……没……没有了……”

　　…………

　　没有听见回答，她皱了皱脸，摇摇晃晃地起身。途中经历了方向错误、差点被酒瓶绊倒等种种磨难后，她终于成功地抵达了目的地。

　　砰！

　　“唔嗯！”

　　夏洛克被突然扑上来的她撞到沙发靠背上，闷哼了一声。“身为一个秤砣就不要随便往别人身上扑！”

　　张川川没有理夏洛克的嘲讽，她只是放任自己从他的身上滑下去，跪坐在他的双腿之间，双手环抱着他精瘦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腹部，让自己的世界充满他的味道。

　　“没……有了……”她执着地说着这句话，双手越勒越紧。“什么……都……没有了…………”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夏洛克轻轻环住她，一只手放在她背上，另一只缓缓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抚着她。香醇如酒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迷惑她的心志。

　　在酒精和催眠的双重作用下，她终于敞开了心扉，哭得撕心裂肺。

　　“呜哇哇哇哇哇！！没有了！！找不到了！！！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全身都在颤抖，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却还是不肯放开夏洛克，也不肯把脸抬起来，仿佛这就是她最后的安全港，只要松手就也会没有了，找不见了。

　　夏洛克也没有试图推开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变，还是不急不缓地安抚着她。只是在注意到她喘不过气来时，轻微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她有空间喘气。

　　“我想回家啊啊啊啊！！！我好想你们啊……爸……妈……呜呜呜咳咳咳咳！！！！”

　　她换气换得太急，岔了气，呛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夏洛克放在她背上的手赶忙轻轻拍打，帮她舒缓。
　　“没事了，没事了，乖女孩……”

　　“………马上…咳咳咳……马上就要放假了……我前一天晚上才……呜呜呜……才跟他们说要回去吃好吃的……呜呜呜呜呜……”

　　“他们……他们都老啦……我……我看到他们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明明………明明一切都好好儿的……呜呜呜呜……为什么会穿越啊！！！！！”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操了那么多心呜哇哇哇哇！！！！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心中浮现出父母那爬满皱纹的脸，渐渐被白色覆盖的头发，她越发悲伤。

　　“他们那么好……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会摊上我这种女儿啊！！！如果我是个孤儿该多好！！！如果他们能忘记我该多好！！！呜哇哇哇哇！！！”

　　“好了好了……没事了……”夏洛克的声音越发温柔。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总算比较稳定了。不过还是抱着夏洛克，现在只有抱着他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她就这样静静地诉说着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秘密。

　　“他们真的老了……爸的腰一直不好，稍不注意就痛的直不起身……妈的眼睛也坏了……还有一身病……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她亲自给我做的那条向日葵小裙子了……都舍不得脱……”

　　“爸对我最好了……比妈都好……他做的菜最好吃了……以前的我可胖了…同学们老嘲笑我…都是他的错……”她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把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都泡在了里面。

　　“我妈画的画可好看了…小时候我就坐在她的腿上…她手把手地教我画云朵…班里我画的云朵最好看了…同学们都嫉妒我……”

　　“可是后来……后来啊…我越来越不喜欢学习…成绩越来越差…让他们操碎了心…可是他们没有怪我……夏洛克你知道吗，他们一句怪罪的话都没说……呜……”

　　“他们只是说…闺女啊，这世道生活不容易啊…你一个女孩子…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我们以后都不在了要怎么办呐……”

　　“这个学期…我才打了一份兼职…赚了一些钱…虽然很少…我本来想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的…想告诉他们我也会挣钱了…以后你们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我还买了礼物呢……他们一定会喜欢的…以前…不管我送什么他们都很喜欢……”

　　“以前我经常记不住他们的生日…可是现在我爸的生日快到了…我却…不在了……”

　　“好想他们…真的好想他们……我还没让他们享福呢…一句我爱你们都还没说过呢…还没让他们以我为荣呢……怎么…怎么能穿越呢……呜呜呜……”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了……”

　　“你认为这个世界真的？”夏洛克意外，这跟她平时的表现对不上啊。

　　“……是啊…是真的………但我希望它不是真的…如果它是假的…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你只是陷入了一个梦境而已…早晚都会醒过来的…爸妈正在病床边守着我等我醒过来呢…………”

　　“不对！如果只是这样你不可能把我也骗过的。”夏洛克对自己的判断观察能力十分自信，她不可能只凭这点就骗过他。

　　“呵呵…”她微微转了一下头，露出一只眼睛，望着外面漆黑的世界，“对神兽来说，制造幻境只是小意思。只要一点小小的法术，这世界在你眼中就无比虚假…你看……”

　　说着她扩大了一直包裹她的术法范围，把夏洛克也包裹了进去。

　　“…………”这一刻夏洛克终于知道在张川川的眼中，这世界是什么样的了。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就是一下从三维立体变成了二维平面。长期面对这样的世界，想把它当成真实的都不可能。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就这么不喜欢这个世界吗？”

　　“……怎么可能会喜欢啊！！我有自己的世界！就算它的空气污染越来越厉害，就算它的社会充满了不公，就算它再怎么不完美！……那也我从出生到成长一直生活的家啊……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在那儿啊……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个以前只存在于我幻想中的世界……呜呜呜呜……”

　　“……如果一直这样，你的精神会崩溃的，现在你的精神已经不稳定了。”

　　“从我穿越开始，我的灵魂就不完整了……崩溃就崩溃吧……反正也没人会在乎……”

　　“你就没想过你还会回去吗？”明明觉醒了神兽的血脉却对回去基本不抱希望，不应该的。

　　“回去？呵…从我吸入这世界的第一口空气，我就不可能回去了……我每待在这儿一秒，这世界对我的同化就越深，就越不可能离开……就像沼泽，陷进去了，就别想再出去了……”

　　“那你不是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吗，就算你的父母可能不会知道，但他们希望你过得好的心情永远不会变。”夏洛克抚了抚她的头发，“而且谁说不会有人在乎的，我和华生不是你的朋友吗，我们也会担心的。”

　　听到夏洛克这么说，她勾了勾嘴角，“你真的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你和麦克洛夫特对我的怀疑吗？别忘了羊患和鴸鸟可是恶意的凝聚体啊……恐怕只有华生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吧……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你…我毕竟是外来者，而这里是你们的家，怎么慎重都不过分。”

　　感觉到夏洛克放在她背上的手突然一紧，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要是可以睡醒了发现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

　　为什么会不怪我们呢…明明欺骗了你的感情不是吗……

　　如果这句不怪他们只是空洞的致词，夏洛克的感触还没那么深，但偏偏他知道不是。因为怀疑她，所以用了十二万分的精力观察她，所以就可以看出她对他们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没有把他们的欺骗放在心上。

　　“……真是傻得可以……这样都还喜欢我们，呵……”

　　明明她的眼泪把他腹部的衣服都浸湿了，在四月冰冷空气的影响下，冷得像块冰。她的呼吸却仿佛蒸汽，融化了坚冰，一路烫到他心里。

　　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安置好，夏洛克走出别墅，等待麦考夫的到来。

　　——————

　　“你觉得怎么样？”夏洛克看着不急不缓走过来的麦克洛夫特。

　　麦克洛夫特在他面前站定，观察了他一会儿，“你动摇了。”

　　夏洛克不可置否，只是追问到，“你觉得她刚刚说的话有几层可信度？”

　　“嗯…九层吧。”麦克洛夫特转了转黑伞，看着地上被碾成泥的花草，“你以后想怎么办？要改变方案吗？”

　　“……”夏洛克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捻着被张川川的眼泪浸湿的衣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麦克洛夫特看着他的反应挑挑眉，看来他亲爱的幼弟是被她给打动了啊。

　　“以后她的监控等级我会调成和华生一样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不等他回应就走了。他可是很忙的，今天能抽出这么多时间都是他奋战了好几个通宵的成果。

　　麦克洛夫特走了之后，夏洛克又站了大半天才回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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