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厚重的雕花木门散发着天然木香，门后的客厅格局开阔，直通向六十平的大阳台，透过落地窗户，整个都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客厅左侧是开放式的厨房，偌大的流理台，厨具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干净整洁。通往房间的门正虚掩着，透出一线晕黄的光。
　　客厅中央一盏水晶吊灯极为精致繁复。一组围成半圆的欧式真皮沙发，描着金线的木框流云般翻卷，米黄色的皮子轻软舒适，让人陷入其中便不想起来。
　　凌波却是正襟危坐，一手遮住话筒，低声向电话那一端的皇甫一鸣做着简报。没有多久，汇报就走到了尾声。
　　电话那端一时沉默，传来的声音有些不信：“就这些？”仅凭这声音，就可以想象皇甫一鸣皱起眉头的样子
　　凌波身体微微前倾：“是。”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皇甫厅长，我应该多注意哪些方面，能否请您指个方向？”
　　她只是希望对方能多透露一些信息，让她不要这么摸不着头脑。可尽管已经尽量委婉，还是触到了皇甫一鸣敏感的神经，话筒里的声音十分不悦：“我会考虑。”说完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凌波呆呆地看着手机，无言以对。她到底是确认了一件事，皇甫一鸣定然是有所图谋的。那龙溟呢？尽管接触时间不长，凌波却十分肯定他绝不是一个乖乖任人摆布的人，又为什么要同意皇甫一鸣的安排呢？
　　凌波仰起头，看向富丽堂皇的吊顶和光芒璀璨的水晶灯，长长叹息，不论是龙溟还是皇甫一鸣，双方心里都设了一个局，却偏要把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推到中间当棋子，何苦来哉？如果她傻到什么都看不出来倒也罢了。
　　卧室的门轻轻打开，空旷的空间响起龙溟醇厚的嗓音：“凌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凌波的上方便出现了龙溟微带笑意的面容。他双臂撑着沙发靠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背着光，却更是俊逸非凡，每一段线条，每一道光影，都像是经过了精心设计，无一不好，刚洗完的头发带着未散的水气和香气，额边几缕垂落下来，说不出的性感。
　　凌波心一慌，腾地坐了起来。尽管龙溟闪避及时，下巴还是蹭到了她的发顶。柔软而微凉的触感，麻麻痒痒的，似有若无。
　　两个人都静了一瞬。
　　凌波不知所措地垂着头，恰看到他身上和自己同色系相似款的家居服，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有种情侣装的暧昧气息，一时更加无所适从。然而对方却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指了指客厅一角的书桌：“凌小姐不介意我在这里办公吧？”
　　凌波忙摇头说请便，龙溟走到书桌前，看见凌波还站在原处，一副茫茫然不知如何自处的样子，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看看电视。”边说边按下开关，滑开的壁橱后是液晶电视。
　　凌波一怔回神，摇摇头：“不用。龙先生忙吧。”电视的声音会掩盖异常情况，降低她的警惕性。更何况，龙溟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办公环境。
　　龙溟看她一派严肃认真，不禁笑了：“放心吧，我还有点自保能力，就算真有危险，也能撑个一时半刻。”
　　凌波也笑了：“这我毫不怀疑。”
　　看得出来，她说不怀疑就是真的不怀疑。龙溟挑眉，倒是有点好奇她是怎么看出的端倪。
　　凌波从行李箱中掏出一本书，怕他不自在，便坐在了背对他的沙发上，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不介意吧？”
　　她的笑轻轻浅浅的，神情语气很是自然，令人听了说不出的熨帖。龙溟便也学着她的口气道：“请便。”琥珀色的眼里是若有所思的审视，依然深邃得看不分明，可是比起初时，似乎多了几分放松与友善。
　　两人各自落座，各行其是。
　　凌波翻着书，忍不住偷偷打量，龙溟一身运动裤和白T恤，些微凌乱的头发覆在额前，带一点张狂、一点随意，哪里还有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形象？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可一坐到电脑前，便又是十万分的专注与严肃。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的工作却丝毫没有完成的迹象，新邮件和网络电话的提示音一次又一次响起，他就像永不停歇的陀螺，有条不紊地一圈一圈转下去。凌波突然想到，其实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年纪轻轻就要肩负起偌大的公司，不“少年老成”也不行吧？想来世人艳羡的富二代生活，也没有那么鲜花似锦。
　　龙溟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一心二用地浏览着文件，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瓷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用手推了推，放得更远些。
　　凌波没有错过这些小动作，忽然明白过来，想来大少爷忘记这是出门在外，手边不会随时有备好的茶水了，忍俊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可爱，起身走到流理台后，借着说话声停顿的空档问道：“龙先生，茶还是咖啡？”
　　龙溟正觉得口渴，闻言不由一笑，本想说咖啡，看到凌波下意识地停在茶柜前，便改了口：“茶，谢谢。”
　　凌波看出了他的一瞬迟疑，正犹豫间，就听他说道：“入乡随俗。”
　　凌波点头微笑：“悉听尊便。”想了想，还是选了最温和的红茶。
　　龙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目光追随着她纤细玲珑的身影在偌大的厨房中穿梭来去，不急不缓，落落大方，带着特有的韵律，好似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卷乐章。
　　在等着水开的时候，凌波手法熟练地削起了苹果。流理台上摆着一盆花艺，横斜的花枝间是她微低的头，鼻梁挺翘，眉眼温柔，黑缎般的秀发绑成马尾流泻在一侧肩头，粉色矢车菊盛放在她小巧的耳垂旁。一束暖黄的光正好打在她细如骨瓷的脸上，组合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暖与恬淡。
　　宜嗔宜喜，宜室宜家。
　　龙溟的笑不自觉地延伸到了眼底，这间套间标榜的“宾至如归”，似乎确有几分可信。他对她的背景资料早就耳熟能详，可干巴巴的文字和活生生的佳人如何相提并论？当你觉得她是误入凡尘的仙子，转眼却又是人间烟火的温馨。
　　电话提示音突兀地响起，龙溟一惊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毫无任何理由的情形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一个女人，心情顿时有点微妙，目光连忙移到电脑屏幕上，右下角的反□□闪着刺眼的红色预警。
　　龙溟眼中的笑意迅速褪去，被一抹讥诮取代，毫不在意地按下了接听键，话筒中是熟悉的含笑声音：“You majesty，微臣的奏折何时批复呀？”与此同时，一行文字通过特殊渠道显示在了他的屏幕上：有另一波人监视你，是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一组。
　　龙溟目光微动，刑警大队？竟然查到他头上？这倒是始料未及。
　　龙溟一边不动声色地讨论着台面上的公事，一边打字道：怎么查到我的？
　　对方却给出了负面答案：不知道。
　　龙溟剑眉微蹙，龙氏引以为傲的情报系统，竟然有失手的时候？
　　对方连忙补救：但应该还不知道“神农鼎”。
　　是谁？他简短问道。
　　目前可以肯定的有谢沧行、铁笔和凌音。屏幕上同时出现了这三人的信息。
　　凌音……龙溟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凌波，心中有了计较。
　　电话响起的时候，凌波不经意间抬头看去，他的声线仍然四平八稳，带着几分不容撼动的威严，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只是那份闲适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喜怒莫测的幽深。
　　她能察觉，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从厨房到书桌，距离这样远，远到他还是他，却再也看不清楚。
　　沏好的茶香幽然浮动，只是那暖意已无法传递给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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