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令·胡马

　　调笑令.胡马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我，是一匹胡马，从小就在西北无边无际的草原自由驰骋，洒脱恣意。那年我三岁，正处青春年少，我被我的主人带往了中原，献给了大唐皇帝。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匹良马，中原的马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桀骜不驯是我的本性，我原以为我会被大唐皇帝奉为至宝，可是，没想到他却将我赏赐给了护国大将――王将军。这使我高傲的自尊心严重受挫。然而，更令我大为打击的是，王将军竟然将我送给了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王长生，我曾一度认为这是我马生的一大耻辱，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我至今仍清晰记得我与长生初见的场景。
　　记得那天，我随着王将军入府，却被他带到了一个十六岁少年的面前。我记得那天是个艳阳天，夏日炎炎，我却在见到那个瘦弱的少年时感觉到了一阵清凉，他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遗世独立。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我的骄傲，任由他抚摸。他轻笑，声音轻柔：“丹心赤忱，就叫丹心吧。”那是我还不明白，柔弱如他，怎会给我取这样的名字，直到后来。
　　我仿佛，就这么承认了长生是我的主人。长生爱抚琴，当别的官宦子弟都在舞刀弄枪的时候，他总是在凉亭下独自奏乐，似天上的谪仙。每当长生抚琴的时候，我总是静静在一边默默聆听，他的曲子婉转悠扬，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愁。我想，我不懂。又一天，那天，长生的乐曲比平日更添了一份悲凉，一区奏毕，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虚无，很久很久，仿佛要到海枯石烂。突然，他说：“丹心，你知道吗，我多想像那些贤者一样，云游天外，遗世独立。可是，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我必须继承父亲的衣钵。我志不在此，却又无可奈何。父亲不理解我，没有人理解我。今日，父亲被派往边塞，那里战争不断，父亲不知何日归来。”长生看了看我，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我又怎能指望你会懂呢。”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懂的，我都懂。我尽力嘶吼着，我想让他知道，我懂。他一怔，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轻笑道：“丹心能听懂我的话吗？丹心真乖。”从那以后的每一天，他每天都带我去京城附近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他抚琴，我驰骋。他从不舍得将我作为坐骑，即使我愿意。我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我想，那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我没想到变化来得那么快。那年我七岁，长生刚及弱冠。王将军遭奸人陷害战死沙场，偌大的王家转瞬间分崩离析。长生作为罪臣之子被发配边疆。长生走得时候什么都没带，包括他最爱的琴，他只带走了我。我回到了别离四年的西北，我知道，我将会在这里度过很久很久。戍边的日子岂是常人可以忍耐的。沙场征战不断，马革裹尸，长生作为罪臣之子，饱受欺凌，可是这些，瘦弱如他竟然都忍了下来。在战势不那么严峻的时候，长生总会在日落时分，带我到草原上奔跑。一切，都好似从前，唯独少了长生那悠扬的的琴声，以及眼中的清明。他默默地望向远放，我不知道他是在思念曾经的故乡，还是在怀念曾经的梦想。我只知道，长生眼中的光亮在一天天消失，我的长生，他正逐步迈向灭亡。那一天，天气阴蒙蒙，仿佛末日。我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仿佛镇魂的乐曲，使他们——那些欺辱长生的村野莽夫。他们在我的面前一次又一次殴打长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长生为什么不还手。心好疼，撕心裂肺地疼，咸咸的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我嘶吼着，不要命的冲向那群丑陋的人，我奋力护住长生，身上一顿一顿的疼。好疼，真的好疼。我的眼睛逐渐模糊，我一次次想要站起来却总是徒劳无功。我的眼皮好沉好沉，就快要支撑不住了。我艰难地抬起头，想要最后看一眼我身后的长生，却发现从不反抗的长生手里拿起来武器。我看见长生一遍遍被打倒，又一遍遍爬起来。他们不断地殴打着他，他仿若没有痛觉。最后，他们打断了长生的腿，长生仿若预感到了什么，艰难地爬向了我。就那么几步，就那么几步仿佛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长生终是没有爬到，他们拖走了我，我拼命挣扎想要爬向逐渐离我远去的长生，仿佛这一别，便是阴阳两隔。我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若永流不尽。我不断嘶吼着，叫着，和着草原的风声，凄引悲凉。我多么恨自己不能说话，我想告诉长生，我想要告诉他京城很美，诗很婉约，琴声很动听……我想告诉他，我从未后悔。可是看着长生晕倒的一瞬间，我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即使在听闻王将军战死的那一刻也不动如山的人儿留下了泪，在我晕倒的一瞬间，我听见长生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想，也许我对于长生，是特别的吧。那一刻，我知道，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主人了。
　　那之后的几天，长生每天都会偷偷跑到，马厩里来看我。他看着我，但什么也不说。只笑着，轻轻摸着我。他好像，比以往在边塞的每一天都更开心，可是我只有我知道，他眼中的光亮即将消失。那一天，长生像往常一样，偷偷跑到马厩里来看我。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一把破琴，他像从前一样为我抚琴，黑暗中，我竟看不清他的眸，只有如墨一般的黑暗。也是那一天，数日来他终于对我说了话。他说：“丹心，你知道吗，我就要完成我的梦想了，可是我不能带你走，你还能走得很远很远。”我知道，那一刻，长生的心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长生。
　　那天，又是一个黄昏，燕支山下，竟与当初长生临别时为我抚琴的场景有些相似。凌冽的北风吹乱的我的毛发，我不禁停下脱离了马群，我想要寻找从前那个为我抚琴、为我梳理毛发的人。可是，我真傻，即使再像也不再是当初的景象，亦如我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个人。我嘶吼着，哀鸣着，我好像迷了路。可是，也许，从失去长生的那一天起，我便再也没有找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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